第346章 世態炎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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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拉出門時林依藍回頭,也許是湊巧罷,迎了那個人的目光,那是第一次,那樣似笑非笑的表情讓慕南天覺得心一痛。
他幾乎揮手道算了,但帝君的顏麵還是要的,於是忍著不開口。林依藍,你是料定了我過不了多久得把你放出來是吧?看來我真的是慣你太久了。
可是,他卻誤解了林依藍,她的目光一直追著他,直到金鸞殿消失在眼前,那抹身影再也看不見。
慕南天,我不願做四妃之首,你是君我是臣,君臣不是攜手天涯的人,竟然如此,你何不還我自由?
棲鳳宮。
季柔情倚著慕南天,她已經大腹便便,行動頗為不便。慕南天有時候會輕輕愛撫她小腹,卻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林依藍抗旨的事她自然是有聽說的,卻沒想到他遲遲不開口處理。連她的婢女衝到無極殿大喊大叫直呼皇其名也隻打了三十大板,是什麽時候,他不再是那個眼裏隻有她的男子了呢?
“天,聽說你要立大將軍為四妃之首?”
“你不是都已經知道了,何必再問?”慕南天口氣不善,他再笨也不會以為右相是真的為著他的顏麵想除去那個小丫鬟。
季柔情一滯,口吻倒是真的帶了一絲感傷:“天,你說過你會愛我一輩子的。你說過在你的有生之年,你的心裏都會隻有我一個人,你也說過,隻要你還活著,便會保護我,一生一世,不讓我受到一點傷害。”
慕南天回過頭,看見她眼的水色,不由自主地伸手撫卻她臉的淚痕,低若輕歎。
他伸手愛撫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心想的卻是另一個人。他無法想象孤高若她,在承受著那樣的屈辱活下來時,是怎樣的心情。
“柔兒,慕南天說過的話不會改變,隻是我虧欠了她,也許我不能給她我的什麽,但我希望能給她一個安穩的後半生。”
“所以,我是你的女人?”
“是。”
“唯一的?”
在開口說是的時候,慕南天突然想起白日大殿自己的話:她不是我的女人,是她自己拒絕了。他突然驚覺那個時候自己是真心誠意地想要她。
慕南天,你動搖了麽?
不,南清宮的誓言,他怎麽會動搖?
天牢,還是原來的模樣。
林依藍很安靜地呆在天牢,夜間作夢,竟然夢見他來看她,來了也不說話,站在牢門外,負手而立,明黃色的袍子威嚴得讓人無法接近。
那身影那麽真實,真實得她幾乎都當了真,醒來後又笑自己傻,季柔情在他心裏何其重要,自己說出那樣的話,他又怎麽會再來看她。
晚有新來的獄卒不懂規矩,竟然向裏麵潑水,牢頭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身子已經虛弱不堪的林依藍便生起病來。
獄卒不敢驚動皇,拔腿便往太醫跑。太醫院首執事當時讓他回去候著,馬到,趁他一走,立刻去了棲鳳宮。
獄卒沒有等到太醫,卻等來了後宮最尊貴的人。
林依藍最開始隻是低燒,伴著咳嗽。天牢裏陰暗潮濕,衛生自是很差的,她的小腹時常疼痛,一痛則半夜時夢時醒。最開始的時候獄卒還給點特殊對待,後來每到夜間便往裏潑水,林依藍不笨,她知道世態炎涼,也不以為意,隻是慢慢地燒得厲害了,有時候視線模糊不清。
咳得越來越厲害,慢慢地竟然浸出了血。她怔怔地看著手心的鮮紅,心下也是慘然。
有時候疼得實在受不了了,她會把十指死死扣進牆裏,於是那痛是來自指尖還是別處,感覺不出來。
這樣過了幾日,便沒了吃飯的胃口,每日送來的飯原方不動地送回去。所有的獄卒都視而不見,漸漸她連坐起來都覺著困難,於是每日裏躺著,外麵的人需要從她偶爾起伏的、削弱的肩頭判斷她是不是還活著。
有一晚是實在痛得狠了,她用磨得現了骨尖的指頭在手臂劃過去,留下可怖的傷痕,已經沒了多少血,她低低地呻吟,滿口的甜腥。
眼前似有幻影,慕南天,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不會來看一眼?這樣想著她又笑了,隻怕你依然會坐在高高的皇座,手一揮,淡淡地道:拖出去埋了吧。
她想起了東方牧歌的溫暖笑容,若是當初,她……已經沒有當初了,是不是?
她的思維混亂了,身體顫抖的厲害,恍惚有雙手攬自己的腰,她下意識地靠向那個溫暖的胸膛。手在自己身亂撥,已經混亂的囈語:“蛇,很多蛇!”
慕南天不敢相信懷裏的是她,半月不見,怎麽會變成了這樣?他本已強忍著不準自己來看她,可是夜間突然從夢驚醒,竟然怎麽也不能安心。
粗糙的手撫過她的長發,原來你的痛苦,我有感應。
他把人從牢裏抱出去,出去時手一揮,眾人隻看到一絲白光,然後幾個獄卒身首四處,血、濺了天牢一牆。
如此的慘烈,以至於羅定成第二天來查看時以為有人劫獄。
她死死抱著他不肯放手,慕南天任她緊緊環著,命王坤立刻去找太醫。神智不清的她隻是緊緊縮在他懷裏,低聲道疼,卻不再喚任何人。
因為喚了,也沒有人會心疼。
慕南天說了什麽,她都聽不見了,她強忍著低吟,即使是在夢裏,她也是隱忍壓抑的,隻是尖尖的指骨刺進肉裏,帶出淋漓的血肉。
慕南天極力控製著她,太醫顫微微地把脈,低聲道:“沒事的皇,大將軍隻是受了風寒,身體虛弱,將養一陣便好了。”
慕南天的聲音冷如凍結千年的寒潭:“她在咳血。”
“這……”太醫猶豫:“皇,隻是風寒,調養一陣便可痊愈。”
慕南天聲大笑,隻是那笑聲大家都聽出恐怖的危險:“王坤。立刻去宮外請付大夫,如果診治出來的結果不一樣,誅劉大海九族!”
“皇……皇請容奴才再仔細診斷一番,皇……皇……”
羅定成把劉大海押在一邊,林依藍的冷汗已經濕了一身,慕南天的汗也濕了全身。那個小丫頭的話仿佛還在耳邊:“你有沒有想過,她也是會老,會死去的?”
付大夫來得很快,行禮拜見慕南天時還在喘氣,他邊命人賜茶,一邊已經示意他前去林依藍那裏。
付大夫把脈時卻是專心致誌的,然後是凝重的麵色,他並不知道他說出來的一番話關係著幾百條人命:“皇,大將軍這咳血之症若任其發展下去,可能會變成肺癆。”
此言一出,劉大海麵色如土。
付大夫幫林依藍包紮臂間的傷痕,突然出語:“皇,大將軍最近是否經常有自己傷害自己的趨向?”
慕南天皺眉:“什麽意思?”
“皇,第一次大將軍送到草民藥堂時草民已有發覺,大將軍經受過非常可怕的事情,在最痛苦的情況下依然會保持非常清醒的意識,可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弱。很有可能在極度的疼痛下會傷害自己逃避這些痛苦。”
慕南天看著她手臂可怖的傷痕:“怎麽避免?”
“草民這裏倒有止痛散,可以減少部分疼痛,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請將軍自己愛惜身子,她現在的情況,可是不大好。”
她在慕南天的龍床睡了一夜,早醒來時不知身在何處,睡眼惺忪地東張西望。
早有宮女端了藥過來,慕南天從未見過這般可愛的林依藍,大笑著將她扶起來,竟然親自喂她喝藥。
她雙手來接,慕南天擋開她用銀勺舀了一勺放在她嘴邊,她很鄭重地道:“微臣不敢。”
“一定要惹我生氣?”慕南天契而不舍:“那好,本皇命令你喝。”
她小口小口地喝著藥,苦得整個臉都皺到一塊兒了,卻不說話。
慕南天看著可愛可憐,拿了杏仁露喂她,卻也不肯白白地喂,非要自己含了渡給她,緊攬著她的肩不容她拒絕,這一副畫麵,端的一個香豔綺麗,看得宮女太臨都臉紅得似蕃茄一樣。
外麵有太監高聲宣:“皇後娘娘駕到。”
慕南天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下得床來,卻還是固執著喂藥給她。季柔情挺著大肚子進來。
林依藍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腹部,偏過頭接了慕南天手的藥碗,一口飲盡,而後是逐客令:“皇,娘娘,臣有些累了。”
季柔情臉色微變,看看慕南天。
“睡一會兒。”慕南天卻是隨手幫林依藍掖了掖被子,轉身,扶著季柔情出去了。
“皇,臣妾隻是想來看看大將軍。”
“知道。”
“皇不容臣妾和大將軍聊聊麽?”
“她累了,改天吧。”
季柔情在生氣,這個林依藍的架子自己還大什麽時候了,弄不死她,回來還是興風作浪!
“天,我不喜歡你給她喂藥。”行至無人處,她帶了微微的賭氣,也帶了微微的撒嬌。
慕南天轉頭看她:“所以你讓獄卒不理會她?所以你吩咐太醫院拖延她的病情?”
“我……”
“季柔情,對你的承諾慕南天定會遵守,但是不要在我麵前耍小聰明。還有,以後沒有我命令,不準踏入南清宮一步!”
慕南天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他抽身離開,第一次、留她一個人在原處,淚落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