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十麵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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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河邊的爛泥裏太久,不知名的小蟲子叮在肩膀痛快的吮吸著我的血液,令身上感覺十分的不舒服,尤其是褲子裏麵濕漉漉的,泥漿幹在臉上像個別扭的麵具。

    我疲憊的往邊上挪了挪,左找右找也沒找到一塊幹淨的地方,於是一屁股坐在身邊的屍體上,它的主人早就離開冰冷的軀殼去了天堂,肌肉都已經發硬變僵,猙獰的麵部表情顯示出瀕死之際的痛苦。

    “抱歉,哥們。”

    我對瞪著大眼睛似乎很生氣的屍體輕聲道歉,轉身接過羅洛遞來的水壺,拍拍胸脯喘勻氣,便狠灌一大口在牛皮水囊裏裝了很久,甚至有點餿味的麥芽酒,意猶未盡的咂麽著嘴唇,伸出舌頭舔了舔掛在嘴角的酒漿,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困意襲來,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得迷離。

    不遠處河道裏敵人的屍體被打撈上來,從頭到腳的扒幹淨之後,隨意扔到邊上堆積如山的屍體上,那些僵硬的四肢穿插在一起,組成駭人的魔塔,到處都有不甘瞑目的眼睛和驚恐張大的嘴巴,像是在無聲的抗議。

    我別過頭去,實在是受不了眼前驚悚的場麵……

    幾百號農民一邊唱著歡快的歌曲,一邊跟平時勞動似的利索剝下財物,或是幹脆在求饒的敵人腦袋上敲下一斧子,腦漿迸裂的瞬間興奮的大呼小叫,眉眼間全是打地主分大戶的幸災樂禍,誰能想到這些魔鬼一樣在屍體間玩耍的人,竟然是平日裏老實巴交的農民,騎士老爺們看不上眼的鄉巴佬。

    “伯爵大人,請容許我代表弗蘭德參戰的騎士對您表示敬意,麵對數倍於己的敵人,您竟然毫不退縮的堅持到底,最終擊敗他們,真是騎士精神的楷模。”

    凱爾騎士費力的將自己的頭盔拽下來,隨手丟給跟在身邊的侍從,也顧不上整理亂糟糟獅子似蓬開的頭發,走到我身邊大剌剌的坐下。

    強打起精神,我在確定他的一番話並不是挖苦自己之後,禮貌的點頭表示感謝,把還剩了一半的水囊遞過去,認真的回答:

    “如果不是弗蘭德的騎士及時出現在敵人的側後方,徹底擊碎其脆弱堅持的信念,我們很有可能被他們反包圍幹掉,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是什麽時候過的河?怪不得我派出去聯係的斥候根本找不到你們。”

    “事實上在您的軍隊開拔之後沒多久,我們便悄悄的出發,但目的隻是單純的想要離戰場更近,方便隨時給您提供支持。”

    凱爾騎士看到我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心虛的咽口吐沫,想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最後無奈的攤開手放棄了:

    “好吧好吧,我承認自己是有想要坐收漁翁之利的意圖,但是卻從沒想過搞偷襲,一直到參戰我們都是光明正大的出現,幫助處於危險之中的奈梅亨反敗為勝,這叫鋤強扶弱,符合騎士的準則。”

    他臉紅脖子粗的強詞奪理,生怕別人將自己看成多麽卑鄙的小人,事實上在場的除了他,沒人糾纏這樣的小細節。

    我莫名其妙的看著突然變得義憤填膺的凱爾騎士,卻累得一點調侃他的力氣也沒有,隻得將自己放空,越過眾人將眼神投向烏德勒支的方向,心裏開始嘀咕:

    也不知道自己的大舅哥到了哪裏,擊敗敵人的軍隊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現在烏德勒支就像一個被扒光外衣的少女,瑟瑟發抖的抱著身體哭泣,正是蹂躪她的大好時機,但是誰知道少女的枕下,是不是還藏著鋒利的剪刀。

    “伯爵大人?”凱爾騎士在一邊小心翼翼的提醒我。

    “烏德勒支就在眼前,他們的可戰之兵幾乎損失殆盡,咱們麵對的差不多是一座僅有老弱病殘的空城,弗裏斯蘭伯爵的封臣都是膽小如鼠的小人,前來響應號召的沒有幾個,城裏的小市民肯定正在瑟瑟發抖的準備著買命的金銀珠寶,弗蘭德的騎士鬥誌正盛,咱們可以一鼓作氣……”

    坐這麽久終於算攢了點力氣,我用餘光又瞅了眼屁股下猙獰的屍體,它臉上痛苦的表情更加令人汗毛倒豎。

    厭惡的站起身來,剛沒走幾步迎麵就是公牛正在組織農民挖坑,將白花花的屍體丟進去放火燒掉,滾滾黑煙像是裹挾著無數不得超度的怨魂,濃的遮天蔽日,刺鼻的焚燒氣味嗆得人直反胃,就連戰馬也不安的想要掙脫侍從的牽引,跺著腳尖嘶鳴。

    我指著滿臉興奮發洋財的農民,表情複雜又通透的對凱爾騎士說道:“你覺得咱們憑什麽能拿下烏德勒支?就憑眼前這幫隻會打順風仗的土包子?烏德勒支是一座有城牆的設防城市,暫且不論還有多少敵人,光是攻破那道據說是查理曼大帝時代,用繳獲的蠻族武器熔煉的鑄鐵大門,對咱們來說就無異於天方夜譚。”

    從凱爾騎士撓著後腦懵懂的模樣,我還判斷不出他是因為犯愁攻城武器的缺乏,還是跟羅洛一樣搞不懂天方夜譚的意思,總之他思索的模樣看得我很痛苦。

    “咱們沒有足夠的兵力保證圍城,即使捉來附近的所有農民,也不見得能把一座建設在幾座河心島嶼上的城市,徹底切斷同外界的聯係,他們的艦隊仍舊可以來去自如的補充兵員和糧食,沒準還能將軍隊運到咱們身後搞偷襲,更何況沒有隨軍的工程人員,小型弩炮和投石車這種級別的攻城武器根本無法製作,光靠雲梯和人牆就想攻陷烏德勒支,簡直是癡人說夢。”

    我實在是搞不懂這群中世紀騎士的思維邏輯,難道裝甲坦克一樣在平原橫衝直撞的騎士,可以撞破磚石結構的堅固城堡嗎?

    僥幸摘果子便想著往樹枝更細的地方攀登,思維像猴子般簡單,戰爭在他們看來如同兒戲,不過是一群鋼鐵怪獸,對另一群鋼鐵怪獸的正麵衝鋒,敗者認輸,僅此而已。

    凱爾騎士張口結舌想要申辯幾句,看看身邊忙忙碌碌處理屍體的農民,和另一邊沉默著收拾傷口的士兵們,覺得無論如何自己也沒辦法擺出個一二三來,終於不再說話,他低著頭把玩著懸在腰上長劍頂端圓潤的金屬配重球,那上麵雕刻著一枚精致的十字架,中間的字母k代表自己的名字。

    他本來以為事情會如自己想象那般簡單,敵人的騎士幾乎被消滅,城市裏那群縮手縮腳連槍都握不住的小市民,根本不在考慮範圍內,鐵騎一到保證會乖乖開城投降。

    但是伯爵大人說得對,他忽視烏德勒支另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人數可觀的艦隊和水手,即使強大如弗蘭德也曾經數次在他們身上吃虧,恥辱的葬身魚腹,慘敗收場,一旦戰爭拖延成持久戰,多方觀望的勢力,也許會趁機插手,正是伯爵大人所謂的作壁上觀,等待下山摘桃的卑鄙手段,至今最有實力和話語權的烏德勒支主教還尚未站出來,到時候撲朔迷離的局麵,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那我們就遠遠的在城外紮營,至少封鎖陸地上同烏德勒支的聯係,等待大人的艦隊到來。”凱爾騎士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隻要能將低地人的注意力牽製住,一俟弗蘭德的大軍降臨絕對能夠輕鬆取勝。

    “你說的沒錯,不過咱們不能就這麽守著。”

    看著公牛他們戰場打掃的差不多,我從羅洛手裏接過長劍在腰帶上掛好,整理下身上的鎖子甲,走到侍從牽過來的戰馬前抓住韁繩回頭道:“必須讓他們唯一的觸手,也老老實實的幹涸在城市裏坐以待斃。”

    說完,我帶著幾名騎兵繞過掩埋骨灰的人群,在集合的號角聲中走遠。

    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烏德勒支城的樣子,因為在其他人的口中,這是一座永遠也不會關閉城門的城市,絡繹不絕的商旅在外城進進出出,滿意的挑揀自己心儀的商品,夕陽下的碼頭上停泊著幾隻滿載而歸的貨船,正等待著主人重新將它們裝滿,然後在絡腮胡子寫滿歲月滄桑的老水手掌舵之下,劈風斬浪的駛向未知大海的彼岸,帶回異國他鄉的奇珍異寶,豐富孩子們色彩斑斕的夢。

    弗裏斯蘭伯爵家族,在北海的波濤裏屹立不倒很多年,無論是丹麥人狂風暴雨般的劫掠入侵,還是德意誌皇帝千軍萬馬的兵臨城下,亦或是洛林和弗蘭德的大領主們閑著無聊想發點洋財,他們都能八麵玲瓏的讓自己在夾縫中存活下來,然後日複一日的積累起驚人的財富,忍辱負重的向著無邊無際的大海探尋和索取,鍛煉出人人聞風喪膽的近海艦隊,成為大人物們不可忽視的小人物。

    伯爵的城堡位於烏德勒支的內城,經過幾代弗裏斯蘭伯爵的擴建和加固,已經成為一座很難從外部被攻破的堡壘。

    河道縱橫的水路、豐富的存糧、向往自由的子民、再加上中世紀很少見給外城也修築的城牆,當年強大的奧托一世皇帝,也麵對低地之國的頑強一籌莫展,最終差不多圍城到彈盡糧絕之際,花費巨資搭建巨型投石機,才將烏德勒支的城牆攻破,極大的損傷德意誌的元氣。

    我把軍隊重新整合,然後按照所處方位敵人可能的防守情況將農民,奈梅亨士兵和弗蘭德騎士成比例的分為不同的方麵軍,將烏德勒支團團圍住,在敵人的眼皮底下支起數不清的帳篷,架起密如天上繁星的火堆,虛張聲勢給他們造成錯覺,通過視覺上的強大衝擊,把城外勝利的戰果放大,瓦解他們抵抗的信心。

    “萬一有天敵人弄清楚咱們的虛實,每座軍營都不能頂住哪怕一波的攻擊。”

    凱爾騎士在離開大營前往自己負責的營地前憂心忡忡的對我說,他抱怨手上可用的兵力僅僅聊勝於無,防守那麽大的正麵肯定會很吃力。

    “就怕他們不敢出城突圍!”

    我背過手看著不遠處人聲鼎沸的鐵匠鋪,十幾個從各個市鎮抓來的鐵匠,正忙著將燒紅的鐵塊取出來敲打,然後投入涼水中浸出白色的蒸汽,光溜溜的上身汗水淋漓。

    “嗬嗬,看我給他們擺個鐵鎖連江大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