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最後的維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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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迪!”

    斯文咬緊牙關恨恨地擠出我的名字,在這一刻他的身上再沒有我們初次見麵時的桀驁和玩世不恭,隻有不足道出的成王敗寇和世態炎涼,建立維京帝國的美好幻夢如同璀璨的泡影,轉瞬間煙消雲散,他推開擋在自己麵前的武士,挺起魁梧的胸膛,氣沉丹田的怒吼:

    “我是藍牙哈拉爾德之子,維京之王、北海之王、丹麥之王、斯文-埃斯特裏德森!”

    “不!你說錯了,斯文,你的國度,你的理想,你的夙願,最終隻能永遠存在於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根本不可能實現。”

    緊繃的弓弦射時帶出的餘力還震得胳膊生疼,我緩緩放下弓箭,看著不甘掙紮著要站直的斯文,他靠在侍衛的身上苟延殘喘,喉嚨裏嗚咽著低吼些什麽,胸前插著兩支有白色翎羽箭矢,一支是我射的,另一支來自羅洛。

    “我詛咒你……卑鄙的……”斯文的聲音越來越虛弱,他大口吐著鮮血,臉色白得嚇人,到咽氣也沒能喊出仇人的名字。

    我冷冷的望著丹麥武士被騎士們分割碾碎,斯文的屍體躺在泥巴裏,曾經自詡高貴的身軀難逃淪為塵土的命運,天邊的烏雲倏忽收緊,雷聲震撼的炸響,鬱積一夜的暴風雨仿佛突然打開的水龍頭,頓時傾盆而下。

    滂沱的大雨隻剩下叮咚的呢喃,空氣清新的好像新洗的毛衣,暖暖的全是令人心曠神怡的味道,太陽終於姍姍來遲的,從慢慢散去的烏雲中間露出自己光彩照人的笑臉,天地的汙穢全被造物的水龍頭衝洗幹淨,濃稠的血水稀釋為淡淡的一縷,匯聚成流淌進低窪處的水溝裏,遠遠望去的縱橫溝壑仿佛精靈袖珍的水鄉澤國,淋濕翅膀的蝴蝶灰頭土臉的攪在泥漿中,把美好的事物變得肮髒,這向來是人類的拿手好戲。

    癱坐在一匹戰馬的屍體上,渾身上下沒了力氣,任憑泥水浸染著褲管,前後左右都有來來回回忙碌的奈梅亨士兵,他們在遍地的死人裏尋找一息尚存的戰友,或者結束某個還沒死透敵人的性命,繳獲的盔甲武器堆積如山,枕藉的屍體很快讓人扒得精光,連塊遮羞的兜襠布也沒留下。

    看見一個死不瞑目的丹麥人張著僵硬的嘴,為脫掉一件下擺殘破的鎖子甲生生的被掰斷了胳膊,當然他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了,但那咧著的嘴似乎仍舊在憤怒的呐喊:“報仇!報仇!”

    射殺斯文的弓箭就放在腳邊,這是一柄從威尼斯進口的東方複合弓,經過科勒的精挑細選,反角材質用魚膠粘合,無論是射程還是威力均無可挑剔,身著鎖子甲的斯文正是殞命在此弓之下。

    我摸著它光滑的弧形弓身,到現在還驚訝於自己一氣嗬成的動作,雖說跟著科勒練習了很久,可惜我的射術僅僅停留在十步之內命中酒桶的水平,能夠眾目睽睽之下準確射傷斯文連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沒人知道我最初瞄準的目標是他的眉心,紮進胸口完全是歪打正著,確切的說應該是****和腹部結合的位置,除了給他造成點疼痛並無大礙。

    其實真正置斯文於死地的並不是我,而是隨後射出第二箭的羅洛,疾勁的破甲箭貫穿半個心髒,一直沒到隻剩翎羽,斯文也在這個瞬間失去全部生命的活力,踉蹌著倒在身邊的侍衛懷裏,帶著他的野心沉入永恒的黑暗。

    “聽說您用弓箭擊殺了他?”

    雅羅斯拉夫氣鼓鼓的推開攔著他的侍從,把戰斧狠狠地摔在地上,活像一頭憤怒的公牛,沒錯就跟公牛暴走的時候一個狀態,撞了南牆頭破血流也不會回頭。

    “你說的是誰?”我明知故問的皺著眉,裝作不了解的樣子,沒想到卻更招致柳蒂奇領的反感。

    “您知道我說的是誰,丹麥的斯文國王!”

    雅羅斯拉夫盯著我躲閃的眼神繼續說道:“既然做了您為什麽不敢承認?當眾擊殺的時候您怎麽沒想到自己會害怕?我想要您的解釋,公爵大人。”

    我弱弱的回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垂下眼簾,畢竟用弓箭殺死一位國王不是那麽光彩的事情:“我隻想盡快結束戰爭……”

    “那您就應該堂堂正正的提出決鬥,或者光明正大的擊敗他,斯文雖然是敵人,但他也是一名有尊嚴的武士,卻沒有獲得體麵的死法,再不能由瓦爾基麗引領著前往奧丁的英靈殿了。”

    柳蒂奇領頹然的坐在一邊,默默地歎了口氣:“做出這樣的事,該如何讓丹麥人信服您的統治?不僅如此,也許瑞典人和挪威人聽說了,也會對奈梅亨的權威嗤之以鼻,這些維京武士向來尊重傳統,信奉古法。”

    “當時情況緊急,我確實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假如斯文跑掉以後的事情會變得愈難以控製,我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至於瑞典人那邊,他們還得忙著收拾丹麥人留在奧爾廷的殘軍,沒工夫理會斯文是否體麵的戰死,失去奈梅亨的支援,他們壓根打不了勝仗。”

    我拍拍身上已經幹了的血痕,卻現無論怎麽用力都抖落不掉,最後隻得放棄。

    “關於這次討伐,我自會尋找說得過去的理由,給世人一個說法,以此證明奈梅亨征討和施行統治的合法性。”

    雅羅斯拉夫心不在焉的聽我講完,一邊擺弄著他心愛的小手斧,一邊嘖嘖的咂麽著嘴唇:“也罷,成王敗寇,沒人會關注死去的亡魂,我擔心的是您身邊的人,羅洛,他將背負一輩子弑君者的罵名,他們身份相差太懸殊,又是在雙方士兵的注視之下,斯文畢竟是個國王。”

    我扭頭望著忙忙活活指揮士兵打掃戰場的羅洛,這個旺財托付給自己的小兒子,一直兢兢業業的履行職責,心中不由得充滿歉疚,他不過踐行了效忠的承諾,緊緊追隨自己的領主,所作所為無可指摘,卻可能替我背負一個人人唾棄的罵名。

    “我會通過教廷還他公道,斯文不是什麽國王,頂多算個成功的海盜頭目,而且還是十惡不赦的瀆神者,殺死他完全出於虔誠的基督信仰和上帝戰士的天職。”

    我盡量把音量提高,以便讓周圍的人都能聽到:“斯文篤信異端褻瀆上帝,人人得而誅之,教廷的使者正在路上,他帶來了教皇霓下的敕令,奈梅亨的戰士們,你們是在捍衛神聖的信仰!”

    “讚美上帝……”

    一個微弱的聲音由遠及近,漢斯牽著自己的戰馬走過來,在胸口劃著十字,在他的帶領下,其餘的人也紛紛低頭虔誠的禱念:

    “讚美上帝!”

    “上帝保佑!”

    此起彼伏,雅羅斯拉夫拽著胸前的十字架久久的凝視,此刻他在心中想著什麽我不知道,但肯定有那麽一絲對奈梅亨公爵的歎服,這也算是我為了在中世紀的猛獸森林裏,能活下去不得不學會的被動技能,玩弄權術、顛倒是非。

    被包圍在波魯普的丹麥人,沒有一個投降或者受俘,甚至在斯文被擊殺後仍舊負隅頑抗,流盡胸膛全部的熱血,追隨自己的國王,去了天堂或者瓦爾基麗的英靈殿,誰知道他們真正的信仰是什麽呢?

    這些最後的維京人,一邊給自己戴上鍍金的十字架虔誠供奉上帝,一邊在暗地裏又偷偷的紋上古老的圖騰祈求奧丁神賜予力量,他們代表著傳承千百年的維京精神,效法那些駕著龍頭戰船威風凜凜的祖先,如花火般燃燒自己的生命,綻放耀眼的璀璨便歸於塵土,終於成為遙遠的曆史,他們難料身後事,也許子孫們再不會記得浩瀚的冰洋上,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先祖曾經來過,再不會留念奧丁神的聖殿,再不會驕傲的昂起頭稱呼自己為維京。

    但他們不後悔做過的事情!

    “我來過!”

    “我看見!”

    “我選擇!”

    被長短武器逼迫環繞,身負重傷的最後一個丹麥武士釋然的微笑,坦然麵對即將到來的死亡,那於他來說何嚐不是一次絢爛的新生?

    “全部都厚葬了吧!按照維京人的傳統。”

    我拾起雅羅斯拉夫的戰斧放到他手中,迎著後者疑惑的目光。

    “除了你還有誰更合適嗎?他們都是不屈不撓的英雄,與我隻是立場不同,可悲的是做了舊時代的陪葬品。”

    柳蒂奇領眯著眼睛接過自己的武器,款款的舒了口氣,眉毛不易察覺的挑了挑,低聲喃喃自語:“新時代的降臨真的要伴隨著殺戮嗎?”

    我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答案,更沒有時間為失敗者唏噓哀歎。

    丹麥是奈梅亨崛起的第二個獵物,既然已經吞進腹中,自然再不會因為對獵物奮勇搏鬥的佩服,和要吃掉它的愧疚而放棄捕食,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容不得執行者去品頭論足,唯有聚精會神迎接未知的挑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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