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騎士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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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砍豁口的長劍扔掉,回身去馬鞍後麵找掛在那裏的副劍,摸索半天也沒現,這時一個應該是對方的士兵一邊瘋狂的呐喊,一邊端著長矛刺過來。

    情急之中我猛地拽緊韁繩,戰馬吃痛昂起脖子,正好擋住這致命一擊,被鋒利的矛尖狠狠地沒進胸口,在坐騎倒下的瞬間我從馬背魚躍撲過去,顧不得找什麽武器就死死地掐住對方的脖子,慌亂之中的敵人也反手掐住我的脖子,兩個人都使出吃奶的力氣,眼泡腫的快要爆裂出來。

    此刻的自己已經喪失大部分意識,因為缺氧而眼冒金星,腦海中隻想著絕對不能放手,可是力氣卻像漏了氣的皮球,一點一點順著找不到的縫隙飛快的跑走。

    我用殘存的一點意識竭力控製著抖如篩糠的胳膊,摸索對方突出的喉骨,把最後的力氣貫入手指。

    “哢嚓!”

    隨著清脆的響聲,快要窒息的喉嚨忽然一鬆,令人作嘔的空氣突破屏障直衝萎縮的肺泡,出沙啞晦澀的呻吟,我沒命的張口吞吐來之不易的空氣,好像再沒有機會享受生命似的,終於禁不住靈魂深處湧上來的疲憊,軟軟的倒在泥漿裏。

    應該是躺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意識和感官逐漸充滿身體,我聽著耳畔兵器相撞的轟鳴和人類瀕死的痛苦嘶叫,以及飛濺的熱血落進泥水的脆響,才想起自己還身處尚在鏖戰的沙場。

    前後左右不斷有人撲倒,喊殺聲遠遠近近的衝擊著陣痛的腦仁,我費力的把自己同泥巴摘離,刮開睫毛上帶著腥味的髒水,就近撿起一把還掛著斷肢的釘頭錘,稍微觀察下敵我便踉蹌著過去。

    “羅洛,羅洛!”

    慌不擇路的我對著四周大叫,感覺他應該離自己不遠,果然片刻之後馬蹄聲達達而至,羅洛領著幾名侍從把我圍在中間,前者把自己的坐騎讓出來說道:“大人快快上馬!”

    我在他的幫助下連拉帶拽的爬上馬背,視野豁然開朗,從局麵上看雖然戰鬥持續白熱化,但奈梅亨的背後突襲顯然占據了主動,完全出乎意料的洛林人勉力苦鬥,卻慢慢落於下風。

    幾個敵方的侍從剛把擎著的黃底紅斜紋戰旗扯下丟掉,慌亂的動作正好被我收之眼底。

    “在那裏!”

    我興奮的喊道,聲音幾近撕裂:“上帝保佑,一定是迪特裏希公爵,他要逃跑,馬上衝過去,殺呀!”

    集中差不多十幾個人,在廝殺得不分彼此的戰場,也算得上有一定打擊能力,其實要跑路的洛林人那邊,不過幾個如驚弓之鳥般的騎士和侍從,他們明白再糾纏下去隻有被俘的份,所以遮遮掩掩的擋著要保護的重要人物,妄圖趁無人注意的時機殺出條血路,但自以為是的敵人卻犯了掩耳盜鈴的大錯,戰鬥打到這種時候都顧不上彼此,故意扯掉旗幟還成群結隊的突圍,除了迪特裏希公爵還能有誰。

    “哈哈!”

    我玩命的抽著馬屁股,這畜生疼得憤怒嘶鳴,可度沒見快,深一腳淺一腳的趟著泥水和滿地橫陳的屍體,倒讓五六個沒有坐騎的騎士拔頭,先我們一步追上迪特裏希公爵的衛士,不由分說的砍將起來。

    “你們從那邊抄過去,別讓丫跑了!”

    我用錘柄砸下羅洛的後背,飛濺的吐沫星子噴了他一臉,後者來不及回答就帶人攆著洛林人的側翼奔過去。

    回過神來的我瞄準一個張牙舞爪戴著鐵桶盔的騎士,借馬力從後麵照腦門就鑿,像開罐頭似的把貌似堅固的鐵盔楔了個錐形的口子,對方捂著腦袋痛苦的將身體扭曲成一條盤結的青蛇,卻蓋不住噴湧的血液和腦漿,最後拱到馬蹄下麵不動了。

    偷襲得手的我顯然沒有因為自己的卑鄙行徑而羞愧,繼續找毫無防備的敵人下手,一連掀翻兩三個全神貫注和對手放單的洛林騎士。

    憑著我勇敢的衝鋒,奈梅亨死死壓製住敵人的抵抗,斷絕他們逃跑的退路,人來人往之間,我對上一雙陰冷仇恨的眼睛,它的主人躲在兩名全副武裝的騎士身後,惡狠狠地盯著讓自己無路可退的罪魁禍,標誌性的卷毛胡子昭示出此人的身份,正是洛林公爵迪特裏希!

    “公爵大人!我是奈梅亨的蘭迪,在此十分遺憾的通報,您已經被包圍了,除了體麵地投降別無他路。”

    我咽了口吐沫還想繼續廢話,對麵的迪特裏希公爵不耐煩的擺擺手,推開擋在自己身邊的騎士,整個人大大方方的站了出來,雖然作為他的敵人,我恨不得拿把弩就近一箭撂倒完事,但處於這種四麵楚歌的窘迫時刻,還有膽量堂堂正正的露臉,光是這份舍我其誰的勇氣就足夠讓人肅然起敬。

    “蘭迪大人,好久不見。”

    洛林公爵往前走兩步便勒住馬,恰到好處的讓所有人都能看清自己的臉,又不至於暴露在弓箭手的射程之內,威風凜凜的模樣好像他才是那個掌控局勢的勝利者,不得不說這位著名的反派角色,絕沒有那種非黑即白的臉譜化形象,單從外表和氣質上說,他絕對要顯得更正直威嚴,反觀落於下風的我才是那個鼻梁塗白的小醜,至少不是啥正麵人物。

    迪特裏希公爵擁有法蘭克人典型的金碧眼,薄薄的嘴唇像是兩片柳葉,許多皺紋橫亙在眼角和下巴上,昭示出那些流逝的歲月風霜,可以想見年輕時候的公爵,將是個多麽讓少女為之瘋狂的高帥富。

    “公爵大人,請您放下武器,我以上帝的名義誓,將給予您同高貴身份對等的待遇,保護您的名譽和財產,並派遣自己的衛隊,護送您前往皇帝陛下的行宮接受審判,在那裏您會受到公正的審判,為自己的罪行付出相抵的代價。”我把釘頭錘丟給侍從友好的伸出右手,以表示毫無敵意的真誠。

    “罪行?由那個道貌岸然的偽皇,操控我的命運嗎?”

    洛林公爵不屑地撇著嘴,仿佛聽到多麽不可思議的怪事:“蘭迪大人,您應該比我清楚,一旦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會落得什麽下場,這就像開弓射出的箭矢,要麽命中目標要麽紮進泥土,再沒有從頭來過的可能,請您不要把我想得太天真。”

    “該死!把這裏當成自己雜耍的舞台嗎?”

    我恨得差點把滿口鋼牙咬碎,臉上卻還要擺出受到驚嚇的幼稚表情,眾目睽睽之下的表演很是折磨:

    “公爵大人,既然您當初毅然決然的選擇和背叛帝國的亂臣賊子站到一邊,就早該料到會有接受正義審判的那天,上帝隻會眷顧真正的虔誠者,請您務必相信我的保證,奈梅亨會用自己的全部捍衛您應得的體麵和榮耀,除非教皇霓下革除您的教籍,否則這誓言永遠得到上帝的見證和監督,直至你我生命終結之時。”

    迪特裏希公爵眯著眼睛,讓人看不清的雙眸深處透出駭人的精芒,仿佛輕而易舉的便能洞穿他人所知所想。

    隻見他氣定神閑的把鎖子甲編織的鐵手套摘下來,露出自己修剪幹淨的白皙手指,專注的神色淡定極了,似乎周圍的一切生死都於己無關,他把手探向腰間摸索著,然後拿出一個裝飾考究的小銀瓶,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就推開緊扣的塞子送到嘴邊,仰脖灌下裏麵的東西。

    “大人不要!”他身後的騎士覺察出異常,驚叫著把小銀瓶從自己主子手中奪下,可惜為時已晚。

    “抱歉,蘭迪大人,請原諒我選擇如此不體麵的手段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您永遠也無法捉到我了,哈哈哈哈……”

    洛林公爵慢慢感受毒藥滑進食道,再順著血液流遍全身,走到生命的盡頭都竭力保持著自己的驕傲。

    “蘭迪,我太了解你用兵了,這一路始終保持著對側翼和背後的警惕,卻沒想到你竟然掉頭去攻擊遠遠落在後麵的步兵,當我得到消息的時候才明白,消滅眼前阻擊自己的奈梅亨軍隊是扳回局勢的唯一方法……那些該死的車陣,犧牲了那麽多的騎士都沒能突破……車上的口袋裏全是沙子,放火也燒不壞,我幾近絕望,知道已經完蛋。”

    也許是毒藥開始侵入他的血液,迪特裏希公爵前言不搭後語的嘮叨著,但還是拒絕自己騎士的攙扶。

    “上帝的安排真是可笑,你本來是阿登伯爵麾下的騎士,老查理死了,老赫爾曼死了,卡林西亞的奧托也死了,再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你登上權力的頂端,注意你的背後,騎士,跑得太快會把弱點暴露給敵人。”

    洛林公爵在馬背上搖搖晃晃,語無倫次的胡亂說著,臉色憋成紫紅,突然推開扶住自己的騎士,集中所剩不多的理智瞪著我,歇斯底裏的喊道:

    “看啊,蘭迪,我忠誠的騎士到現在都不肯放棄他們的誓言,我隻有一個要求,蘭迪,看在上帝的份上答應我,寬恕這些騎士吧,我知道你向來不留俘虜……請放過他們,我最後的……請求……”

    聲音戛然而止,迪特裏希公爵僵硬的挺起脖子,像一隻驕傲的公雞在展示自己漂亮的羽毛,然後筆直的跌下馬背。

    “我的心默默無聲,專等候主,我的救恩便是從他而來,因為罪的代價乃是死,惟有主的恩賜,在我們的主基督耶穌裏,乃是永生。”

    我低下頭默默為死去的公爵,用僅知的聖經段落禱念著,心裏卻嘲笑玩弄人生的命運,世人公認的醜角帶著與生俱來的氣度和榮耀離去,而道貌岸然的紳士卻往往恬不知恥的苟活,真不知道是上帝喜歡看戲,還是人類這種動物天生愛裝傻。

    禱告一半的我被身邊響起的驚呼打斷,追隨迪特裏希公爵的幾名騎士圍著封君的屍體單膝跪地,將長劍至於下巴的位置,低著頭像是在默哀,不過劍身上流淌的鮮血醒目的提醒著外人,這幾位高貴的騎士選擇自裁,用生命去踐行曾經許下的效忠誓言,整個過程是何等的劇痛,但無一人出呻吟!

    “安息吧!靈魂終將歸於主的天國。”

    我在胸口劃著十字,帶頭向至死都保持著肅穆跪姿的騎士彎腰行禮,拋開敵我的對立,僅僅從被感動者的角度,表達對不屈靈魂的敬意,他們讓我再次了解騎士這個矛盾的綜合體。

    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既舉著正義的寶劍……

    也幹些流氓的勾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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