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成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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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把頭發剪得這麽短還刮了胡子,意大利待久了想做羅馬人?”

    我給自己倒滿酒,扯過椅子坐著,將舌頭卷起來,慢慢吞咽甘甜中略帶苦澀的酒漿,經過發酵的液體擁有了絲綢的質感,柔滑的撫摸著舌尖,把薈萃的精華傳遞到味蕾深處,我舒服的長出口氣,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和理查公爵聊天。

    “羅馬人曾說長發蓄須的全是野蠻人,雖然祖先們來自他們去都沒去過的極北,但我想做個更被認可的文明人,要知道即使在法蘭西,有錢請兩個穿得像娘們似的吟遊詩人,在宴會上哼哼唧唧的貴族也會被認為高雅文明,簡直見鬼了!”

    理查說話的時候喉結不停地抖動,理發師緊張的停下手中活計,要是弄傷身份尊貴的老爺,他虎視眈眈的侍從一定會把自己撕碎。

    “附庸風雅即是一種生活品味和態度,大家打打殺殺的沒新意,欣賞豎琴和繞口的詩句才能分出檔次,要是能隨口背誦兩首膾炙人口的情詩,更顯得高人一等。”

    我順勢又飲下滿滿一口麥芽酒,幸福的舍不得張嘴,生怕放跑唇齒間讓人流連的馨香。

    “理完後很精神,像個英俊的小羅馬人。”

    理查爽朗的哈哈大笑,剛操著剃刀要開始的理發師又緊張起來,刮一半的胡茬和另一半涇渭分明,好似諾曼騎士常穿的黑白罩衫。

    “您挖苦我,現在我能聽出來隱晦的詞義,前段時間找人給讀了亞士多特的《修辭學》。您看,我也算半個文化人了。”黑公爵得意的努努下巴。

    “是希臘的亞裏士多德,他曾經做過亞曆山大大帝的老師。”我糾正他言語中的錯誤,還不厭其煩的稍作解釋。

    “亞曆山大大帝?我知道他,那個勇敢的馬其頓小子!橫掃整個波斯帝國,直到世界盡頭狗頭人的國家,上帝創世以來再沒有那麽遙遠的征服,傳說他有匹神賜的戰馬,叫什麽來著?”

    “比塞弗勒斯,夜之流星。”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說出這個名字,電影裏布拉德皮特馴服戰馬的英姿簡直太撩人了。

    “至於傳說中狗頭人的國家,那是以訛傳訛的謬誤,他們隻是某個信奉狗為圖騰的印度部落。”

    “對,沒錯,就是那個名字。”

    理查再次興奮的手舞足蹈,注意力集中在那匹赫赫有名的戰馬身上,理發師突然低低驚呼,我聞聲望去,隻見黑公爵白皙的脖子出現一條細小的血痕,然後緩緩的有血流出來,理發師嚇得一屁股癱坐在地。

    感覺疼痛的理查摸摸還沒有線頭大的傷口,無所謂的對跪地求饒的理發師說:“難道你想讓我留著半邊胡子見人?趕緊回來幹活!”說完,他滿不在乎的舔幹淨手指上的血跡,繼續同我攀談。

    呦?性情大變啊!

    我一邊驚訝於暴脾氣理查的變化,一邊換個酒壺嚐嚐味,房間裏的氣氛依然壓抑,隻能聽到窗外微風輕輕撫弄落地紗簾的聲音,理發師哆嗦著拾起剃刀,猶豫半天不敢下手。

    等得不耐煩的理查毫無征兆的暴起,抽出腰間的匕首猛地刺入對方的小腹,還不解恨的扭了兩下,勁道之足隻露出手柄後部的配重球,後者痛苦的瞪著眼睛,愣是一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栽倒死去,紅黑色的鮮血浸透衣服,仿佛一塊吸食生命的大海綿,抽走人體的活力。

    “討厭人的東西!”

    黑公爵厭惡的咒罵著,自己捏住剃刀三下五除二弄幹淨剩下的半邊胡子,兩個侍從進來拖走蜷曲的屍體,長長的血道鋪成殷紅的地毯,可惜通向的並不是幸福彼岸,而是死神的祭壇。

    這是在跟我示威嗎?白瞎了一條活生生的性命,他又犯了什麽罪呢?

    我心底感歎著,嘴上卻不甘示弱的譏諷:“看來您讀再多書,也改變不了武士的本質,上帝賜予您殺戮的靈魂,可沒能教會他的騎士要敬畏生命。”

    “上帝隻教會了我要敬畏武力。”

    理查閃出地方讓仆人擦洗地上的血跡,走到我對麵倒酒:“要在這混蛋的世道活下去,上帝的教誨是肯定需要的,但在虔誠祈禱之前,是不是得先保證自己有塊不被打擾的淨土?”

    “依靠以暴製暴的殺戮,永遠得不到您所謂的淨土,與之相反,創造出來的是地獄,人間地獄。”我不動聲色的發起反擊。

    理查無所謂的聳聳肩,好像渴了很久似的仰脖灌酒,米蘭出產的優質葡萄酒的紅色酒漿順著嘴角流下,他一如既往的粗獷,含含糊糊的回答:

    “手捧聖經時沒人會聽你嘮叨,隻有一手操著長劍,一手握著聖經,這樣才能讓人老老實實地坐下來聽話,難道教皇霓下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在沒得到查理曼大帝保護之前,教廷連梵蒂岡的小山崗都守不住,被敵人喪家犬一樣追著屁股攆。”

    “我得提醒您,這是褻瀆,我的大人。”

    我重重的把杯子拍在桌上,裝作很虔誠的模樣義正言辭警告他,連自己都差點騙過。

    理查也放下杯子爭鋒相對的同我對視:“褻瀆總比死在朝聖的路上強,我們都別太天真,大人。”

    “這麽說來,我還要感謝您的關照了,公爵大人,所以您準備順便提前收下一整座城市作為謝禮?”對方的強詞奪理讓我出離憤怒,竭盡挖苦之能事。

    “您的確應該感謝我,蘭迪,無論從朋友的角度還是合作的關係,否則現在你絕不可能好端端的站在我麵前咆哮,等待你的將會是城外枕戈待旦的諾曼騎士,明白嗎?”

    他幹脆省略了敬語,嗓門提高八度直接了當的說道:“如果那個偽王阿杜因還活著的話,他也許透露給你一些零碎的信息,並以此為條件來換取自己的自由,我說的沒錯吧?”

    被人牽著鼻子的感覺很難受,我故意悶著不作聲,看他下麵還有什麽話講。

    理查早預料到我的反應,所以臉上並沒有太多尷尬:“從你的態度我完全能夠判斷出,阿杜因講給你的秘密尚未驗證出結果,對嗎?”

    “你想說什麽別繞圈子。”我硬生生打斷他的問話。

    “奈梅亨出事了!至少處境不容樂觀。”

    理查不等我反議,馬上接著說下去:“我二十天前接到巴黎來的密諭,是羅貝爾陛下派人加急送來的,他在信中要求我和偽王合作,共同將你的軍隊殲滅在米蘭城下,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麻煩……”

    “字裏行間沒做特別說明,但我可以猜到參與陰謀的那些小人都有誰,梵蒂岡的教皇霓下肯定有份,盧森堡伯爵以及布拉班特的小貴族,他們戰戰兢兢的活在奈梅亨的陰影下,一直盼著能擺脫桎桍,恨你入骨的波蘭人沒準也有入夥,還有帝國內部數不清的敵人……”

    “當然,這個計劃最主要的執行者不是我,而是意氣風發的羅貝爾陛下,國王的軍隊比我更早出發,浩浩蕩蕩的撲向空虛的奈梅亨,我的用詞沒錯吧,奈梅亨空虛。”

    他說完抱著肩膀目不轉睛的凝視我,等待欣賞驚慌失措的表情。

    突如其來的消息仿佛炎炎夏日兜頭而降的一盆涼水,不僅瞬間讓我清醒,還狠狠地打了個寒顫,腦海暫時短路,一片空白。

    “你是說奈梅亨受到攻擊?”我聲音低的像是在和自己說話。

    “就算這是真的,我也不必擔心,巴黎的軍隊要攻擊奈梅亨,除非插了翅膀從弗蘭德上空飛過去,他們絕繞不過我嶽父大人的防線!等等……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而且值得懷疑的是,羅貝爾陛下難道不擔心你泄密嗎?”

    理查皺著眉頭好像真在認真思考著:“聽你這麽一說,事情前前後後的確漏洞頗多,我確實有足夠的理由出賣你,也有足夠的理由出賣羅貝爾陛下,兩相比較來看,我更希望趁機徹底解決奈梅亨的麻煩……”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心裏反倒不那麽摸不著底了,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橫豎都沒轍,索性罵個痛快,況且理查能讓我好端端的坐在這裏和他爭辯,至少說明一點,他壓根沒想傷害我,反之,他希望把彼此拉得更緊。

    “徹底解決奈梅亨?這才是你的實話吧。”我勾起嘴角輕輕的笑著,語氣平淡的說不出滋味。

    “哼哼,這當然是實話,難道我應該感謝你嗎,好心的奈梅亨公爵大人?”

    理查就像沾著火星的炸藥般瞬間引爆,怒發衝冠都不足以形容他須發倒豎的模樣:

    “奈梅亨是諾曼底的盟友,沒錯,可事實上呢?我們隻是傻乎乎跑來跑去的獵犬!你隨手扔給諾曼底一塊骨頭犒賞,我們還得感激涕零的直搖尾巴!可卡拉布裏亞連塊骨頭都算不上,最多算煮得稀爛的菜葉,油水少得可憐!”

    “難纏的薩拉森人不斷騷擾港口和農莊,搞得當地人心惶惶流離失所,我們的士兵不得不疲於奔命的四處滅火,累得才真正像條野狗,布林迪西的羅馬人同樣得小心提防,他們的艦隊跟出入自己花園一樣瞎溜達,想來便來想走便走,耀武揚威的恐嚇大小進港船隻,嚇得商人們都不敢泊岸做生意了,作為對奈梅亨的保證和義務,我們還必須從有限的精力中,分出一部分去盯著躲在梵蒂岡搞小動作的教廷,你拍拍胸脯說,有這樣的盟友嗎?”

    我張嘴想反駁幾句,最終還是舔舔嘴唇什麽也沒說出來,自己又能說些什麽呢?那不都是設計好的陷阱麽。

    理查意猶未盡的繼續咆哮:“哦,對了,還有熱那亞,利古裏亞海岸的明珠,這裏的確很富庶,氣候也足夠溫潤宜人,似乎是塊掛滿肥肉的大骨頭,它是如此完美,就算上帝也找不到任何瑕疵,可惜現實難遂人願。從撒丁島揚帆的薩拉森戰船順流而下僅僅半天便能抵達這片幾乎無險可守的海岸,麵對屢生齟齬的勃艮第,背後是不那麽友好的幾個倫巴第城邦,叛附難料的偽王盤踞米蘭稱孤道寡,你讓諾曼底幫奈梅亨守在南下的必經之路上,好像拴在門口的看家狗!”

    我麵色平靜的聽著,腦子裏卻在飛快的思考怎麽才能把自己的嫌疑摘幹淨,畢竟情緒激動的人容易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保命方為上策。

    “說完了?”

    我挑起眉毛,語氣陡然一轉:“就算你的猜測全是真的,那為什麽不幹脆殺掉我?你不會善良到準備給我申辯的機會吧?”

    理查的喉結抖動著,答非所問的開口說道:“羅貝爾陛下開出很多誘人的價碼,還有教皇霓下擔保的雙保險,相當讓人動心,比如將整個倫巴第交給諾曼底,讓小亨利迎娶我的女兒,來建立兩個家族的聯姻關係等等。蘭迪,他們雖然也想把諾曼底當做獵犬使喚,但是丟過來的骨頭卻比你更多更肥。”

    “你甘心做一條獵犬?從這家流浪到那家,有骨頭就給幹活?”我準確抓住他話裏的漏洞,預備展開犀利的反擊。

    “我有製定遊戲規則的權力嗎?”

    理查反問道:“或者說,你已經失去製定遊戲規則的實力了,朋友。”

    “你有!”我肯定的回答,為了加強自己的說服力,還特意誇張的揮舞著手臂來渲染效果。

    “這便是找我來的原因吧,你不甘心做一條獵犬,而是想當牽著繩索的主人,朋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野心,那雄鷹般的誌向,我都知道,而且隻有我了解,你希望效法曾經讓整個歐洲都顫抖的祖先,重新用怒吼震撼世界,為諾曼底的戰旗增添榮耀,給子孫後代留下英雄的傳奇!”

    理查蠕動著嘴角沒吱聲,他動搖了。

    我知道自己說中他的心事,於是決定趁熱打鐵:“我們再次合作吧,你比我更清楚兩個人的聯手能給彼此帶來什麽,成功的誘惑比羅貝爾陛下許你的要多得多,這是塊最肥的骨頭,你和我、我們所有人全都是獵犬,貪戀美味的瘋狗,世間真正的主人隻有一個,那就是權力,至高無上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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