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脫韁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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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句應用很廣的俗語,叫做如脫韁的野馬般,引申為事情發展到不可控製的程度,就像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掙脫籠頭,揚起四蹄恣肆的奔馳在大草原上。

    在強忍住胃裏不停上湧的嘔吐物時,我腦海中竟然出現這句話。

    現在的情勢正如其所述,奔馳的騎士如同馬力強勁的跑車,一騎接一騎的緊緊跟隨在奈梅亨的飛龍戰旗後麵,若是居高臨下的俯瞰場麵肯定非常壯觀。

    鎖環碰撞的聲音為這次衝鋒添上節奏鮮明的交響,好像千萬個整齊搖動的沙錘,樅木製作的長矛尾端掛住馬鞍側麵的環扣,使得騎士們能騰出手來嫻熟的操控著戰馬,在發起最後的衝刺之前,必須將馬力提高到極致。

    轉過碎石嶙峋的坡地,教廷軍隊駐紮於半山腰的帳篷已經遙遙在望,它們仿佛雨後冒出的小蘑菇,花花綠綠的顏色自上而上雜亂無章的排布著,越往山頂的帳篷越華麗和鋪張,越接近穀底的帳篷越破敗不起眼,等級儼然分明。

    代表教皇駐蹕的黃白兩色為底的聖彼得十字旗,佇立在顯眼的位置張揚舞動著,提供給參與叛亂者精神上的慰藉,讓他們認為自己是在為主作戰。

    雖然有些猝不及防,但奈梅亨軍隊衝過幾座山丘的時間,足夠叛軍布置簡單的防守,況且大軍宿營過夜必設阻柵,隻要把它們首尾相接的連成一線,便能在一定限度上瓦解騎兵的衝刺。

    果然,當我被叛軍調動的號角驚醒回神的瞬間,視野之內出現許多忙碌的標槍兵,他們正在整隊。

    標槍兵是地中海地區,特別是繼承希臘,羅馬軍事傳統軍隊的重要組成部分,區別於南下北方蠻族常見的弓箭手和擲斧兵等遠程兵種,他們在戰鬥的開始階段,以排山倒海的力量投擲標槍,來動搖敵人的士氣,這樣就可以取得最大的心理威懾效果,為主力部隊打開突破口。

    曾經的羅馬軍團的士兵,通常都攜帶著標槍及短劍,一輕一重兩種兵器相互配合作戰,羅馬帝國依靠這種戰鬥力強悍的軍團衝出了意大利,經過一連串幾乎很少吃敗仗的戰爭,征服了整個地中海地區。

    “咣!咣!咣!”

    跟在身側的羅洛用長矛敲著我的頭盔,提醒麵前的凶險狀況,我扭臉投給他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看清,差不多同時另一側的傳令兵接到羅洛發出的信號,用力一扯扛在肩上旗杆的繩結。

    “呼啦!”

    耀眼的明黃色大旗,突然受力的迎風颯颯飛舞,獵獵招展的聲音甚至蓋過馬蹄的轟鳴。

    隨著旗幟的飄揚,騎士們款款拽動韁繩,自小受過係統訓練的優秀素質體現出來,跑瘋的馬兒乖巧順從主人的命令,以擎旗騎士為中心分成兩隊,好像上紡車的雜亂羊毛線突然有了規矩,循著紗錠的指引編織出細密的紋路。

    這是騎士衝鋒的常用方式,一段時間的高速衝刺,讓馬匹達到高亢的興奮點,然後訓練有素的騎士,在馳騁中進行隊伍的整編與排列,放平長矛完成俯衝的最終準備。

    叛軍那邊還在如火如荼的集結著士兵,騎士和重步兵的編製要長些,不過本來就駐紮在山丘穀底的雜兵壓根不需要整隊,想拿他們當炮灰的教廷,更不會浪費寶貴的時間,隻要這幫衣衫襤褸、完全憑借宗教狂熱和迷信權威武裝起來的烏合之眾,能盡量阻滯奈梅亨騎士的進攻,就算全打光也不要緊。

    把長矛死命夾在腋下,我將注意力集中於筆直的矛杆和鋒利的矛尖之間,計算待會木屑飛濺的角度,無論多堅韌的木質,在刺中目標刹那都會碎為齏粉,所以平日裏騎士必須預備至少兩根長矛,而被授予持槍侍從頭銜的仆從,主要工作便是幫助主人及時更換損壞的長矛,若身處險境可以使用騎士的長矛自衛,這份榮譽絕非一般人能夠獲得,地位僅次於負責打旗和輔助作戰的持旗侍從。

    對麵叛軍的陣容中,吆喝起一長串聽不懂的拉丁語,配著劍拔弩張的場麵分外滑稽,其實用不著聽懂,標槍兵躍躍欲試的動作誰還不明白嗎?我們衝進了敵方陣地百步的範圍之內,這段距離正是標槍的有效殺傷半徑。

    “上帝賜予我勇氣和力量吧,最好再來點好運!”

    我喋喋不休的祈禱,閉上眼睛想學著放空自己,可惜不住顫抖的眼皮,出賣強裝鎮定的內心,每次身先士卒的衝鋒,不亞於去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生存或者死亡全在冥冥的一念之間,用貴族圈子流行的話來說,這叫從死神的羽翼擦肩而過。

    “上帝保佑德意誌!上帝保佑奈梅亨!勇士們,前進!”

    長矛的尖端微微衝下,這樣能借助慣性以千鈞之力將任何試圖攔截的防禦捅個對穿,循著我的命令騎士們紛紛放平長矛,交織成箅子般的槍陣。

    “lancio!”

    這句話不需要翻譯我立馬聽懂,往來意大利多次這個單詞經常出現在各個戰場,仿佛揮之不去的夢魘,每次被人吼出,都會伴隨著那種我最不願意聽到的聲音。

    沒錯,就是箭矢破空的聲音。

    而這次,數不清的標槍劃過天際的動靜迥然不同,它更厚重,更具壓迫感,很像二戰德國閃電戰所使用的轟炸機,撕扯空氣發出的淒厲尖叫,帶給受眾極大的心理壓力。

    “我的親娘啊!”

    見識到標槍齊射威力的我頓時嚇破了膽,慌亂的下意識母語脫口而出,生活在一千多年後的親娘,顯然沒辦法搭救她親愛的兒子,能否躲過此劫隻能靠人品和運氣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的運氣向來不錯,似乎真的籠罩著開掛的主角光環和金手指,但願幸運女神與我同在。

    眨眼功夫標槍便如雨點一樣從天而降,變態重力加速度與射程完美結合,被命中者立仆倒地,其殺傷力遠遠超過馬背民族的複合弓。

    “刺啦!”

    金屬在**裏任意遊騁,不禁令人想起炎炎夏日,用快刀劈開一個熟透的西瓜的痛快。

    為了提高命中率,有時也為了增加投射距離,標槍的末端纏繞著一根繩索,射手在投射的霎那間用勁一拉,使標槍旋轉著向前飛去,立刻穿透鎖甲和頭盔。

    人間地獄!

    人仰馬翻的哀嚎,碎成微不可見的粒子鑽入耳廓,準確抓住神經薄弱的部分肆意興風作浪,即使是勇敢如參孫的巨人,都熬不過心靈和感官的雙重折磨。

    打磨鋒芒的標槍,連同騎士和戰馬一齊貫穿,以殘忍的方式收割著生命,飛濺的鮮血與肉塊狠狠撲麵,道不清的恐懼開始滋生瘋長。

    第一輪打擊下來,跟在左右的已經沒剩幾名騎士,而不知被上帝眷顧,還是玩弄的我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衝鋒,這種時候想讓戰馬停下來絕對癡心妄想,那要付出粉身碎骨的代價。

    雖然奈梅亨騎士遭受到巨大的損失,但衝鋒仍舊不可逆轉的持續著,敵人的如意算盤落空,他們投擲完手中的標槍,隻能拿起長短不一的各式武器,禱告上帝施予自己全身而退的機會,同漫山遍野突進的騎士做對手,不是誰都可以從容淡定保持勇氣的,更何況對方披著全身重甲倏忽而至。

    “殺!”

    我瞄準一個麵相凶狠的男子,後者受傷的吊眼給人一種陰鬱詭異的感覺,活像鄉間小路邊先民雕刻的鬼怪石像,嚇唬膽小的孩子不敢走夜路,我夾緊馬肚伏低上身,把力氣匯聚在持矛的右臂,在雙方並肩的刹那猛地刺出。

    吊眼男是個十足的老兵油子,接下來的動作迅捷且出乎意料,隻見他驀一側身,靈巧的讓開泛著致命寒光的長矛,就勢抓住木杆往前一送,巨大的慣性險些將我摔下馬背,多虧自己及時撒手,索性由對方拉走長矛。

    突然的脫力讓吊眼男摔個趔趄,我手忙腳亂的摸向腰間尋找長劍,這功夫他已經被遠遠甩開,攥著奪來的長矛迎麵橫劈下一位衝鋒的騎士,我回首懊惱的張望,吊眼男消失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奈梅亨的騎士仿佛排山倒海的滔天巨浪,撞上敵陣前的木柵隻不過泛起小小的波瀾,綻放出一朵朵鮮紅的血花,他們毫不畏懼的前赴後繼,伴著長矛刺中目標碎成的木屑很快撕裂叛軍的防禦,裝備簡陋的征召標槍兵連一個照麵都沒能頂住,像海邊脆弱的沙堡,轉眼崩潰逃散。

    “不要追擊,衝上去衝上去!”

    我砍倒癱在馬蹄下求饒的倒黴蛋,焦急的呼喊殺得興起越過自己跑遠的同伴,但這點聲音叫戰場的嘈雜掩蓋得微不足道,好幾個騎士又追著加入,我們無可奈何的跑叉了。

    “傳令兵,傳令兵!”

    眼見身邊的騎士如春風拂過的蒲公英球般紛揚四散,我滿頭大汗的尋找扛旗的傳令兵,現在也隻有他可以盡可能左右隊伍的動向,不過對此我並不抱太大希望,除自己的直屬騎士,剩下那些臨時拚湊的聯軍,打慣了趕鴨子似的混戰,紀律於彼還不如拴馬的繩子管用。

    沒有真正參加過戰爭的人,永遠也不會了解戰爭的殘酷,他們隻會瘋狂憤怒的叫囂殺戮和征服,好像堆積如山的黑火藥,隻需小小的一星火苗便能將其點燃,爆發出摧天毀地的力量,而這種巨大的爆炸力是可怕的,因為它不會區分朋友與敵人,在澎湃的火焰麵前,任何阻礙都會被吞噬、毀滅,所以伊拉茲說過,戰爭隻能讓那些未經曆它的人感到快樂,也隻有這些人才會感覺戰爭充滿浪漫的幻想。

    曾經的自己坐在圖書館寬敞明亮的落地窗前,品著熱氣氤氳的咖啡讀到這句話時,並未產生多少腑內俱震的共鳴,反倒覺得作者的觀點懦弱而可笑。

    對一個男人來說,有什麽可以比熱血沸騰的搏殺,更能展現雄性荷爾蒙的魅力呢?但命運總是讓人始料不及,當我來到這個需要每天殫精竭慮,時刻保持戒備和提防的時代,真的要依靠手中的刀劍來保護自己以及家人,把殺人與戰爭作為每日必須的家常便飯時,才深刻的從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感受到戰爭這個人類最大敵人的陰險。

    上帝賜予他創造的寵兒以智慧,卻忘記消去他們骨子裏的貪婪,從該隱因妒殺了自己血親亞伯的那一刻起,戰爭的陰影便再未遠離我們,於是乎,它成為大家活下去的必修課。

    玩過《騎馬與砍殺》的人應該都知道,以第一人稱視角砍人不是件那麽容易的事情,更何況你得騎在高頭大馬上揮舞長矛和寶劍的同時,注意不讓鋒刃刺傷自己的坐騎,還要保證戰馬不會被張牙舞爪的敵人嚇到而把你摔下來,以及攻擊麵前敵人的時候失去保護的後背與側翼的安全……

    如上種種照顧周全,你才有可能在像電影裏演得英雄們那樣,勇猛的砍倒敵人之前首先留住小命。要是哪個不開眼的倒黴蛋好死不死的正好撞到槍口,這份幸運就足夠連開十期大樂透的頭獎了!

    我所說的絕非危言聳聽,顛簸的馬背雖說能幫助你快速進入戰場,並獲得無可比擬的衝擊力,但它絕非舒適的作戰平台,你可以試試坐著破拖拉機顛個七暈八素,然後再找人比劃,兩者的乘坐體驗是相同的。

    接連錯過幾個砍殺對手的好機會後,我終於放棄幹掉對方的打算,後者似乎也明白這個騎在奇怪高馬鞍上的家夥,馭術並不十分優秀,轉而追著掠過自己身邊的另一名奈梅亨騎士跑開。

    我一邊感激著對手不恃強淩弱的騎士精神,一邊愈發賣力的尋找扛旗的傳令官。

    戰場上廝殺的雙方專注於正進行的戰鬥,://bqg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