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戰羅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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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以前盧卡還是進攻方陣的一員,那裏有他要好的朋友和同村的夥伴,而此刻他必須帶甲跨刀的站在我身邊。

    “巴塞爾人從不後退,真正拖垮我們的,是那些受詛咒的意大利人,老鼠和泥鰍的代言人。”

    盧卡憤憤不平的念叨:“您應該把兩者分開列陣,大人,巴塞爾人會讓您見識到他們的勇敢!”

    “你現在又學會質疑我的指揮方式了嗎,侍從?”

    我不動聲色的望著賣力吆喝的奧登,他聲嘶力竭的樣子活像被人擒住翅膀的母雞,隻能用扯破嗓子的哀嚎來表達內心的憤怒。

    “你的話太多了。”

    “對不起,大人。”

    盧卡趕忙賠罪,他粗糙的棱角還未經過磨礪,時常敲打敲打有益於身心迅速健全,並不是誰都像科勒那麽成熟和內斂,看看已能獨當一麵的公牛,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那就管好你的嘴巴。”

    我伸出手指湊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用你的這裏、這裏和這裏和我交流,而不是這裏。”

    手指依次在眼睛、耳朵和腦門掠過,最後停在嘴巴上:“如果你被這裏控製了情緒,不僅會失去我的信賴,也可能很快丟掉小命,明白嗎?聰明人從不先開口說話,記住它,侍從。”

    願意聆聽,甘做陪襯,往往能在風口浪尖屹立不倒,誰笑到最後,誰才笑得最甜。

    盧卡肯定沒聽懂我的話,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和當年初見的公牛一樣,如果沒穿越到騎士身上,我會是個手藝嫻熟的好木匠,現在卻不得不將自己前世今生才悟出的道理,雕刻進兩塊朽木的每一根紋理,倒黴的是他倆一個比一個硬,我搖搖頭不去管他,轉而關注戰場上的情況。

    睡夢中驚醒的人們一般沒啥好脾氣,更何況一座擁有幾萬人口的大城市,羅馬猙獰著舒展手腳,準備給膽敢打擾自己的人終生難忘的教訓。

    台伯河奔流不息的波濤,蓋不住城頭守衛者來回呼喊發令,越來越多的影子從篝火前閃過,敏捷的像是隻撲食的山貓。

    弓箭手,大概百人以上,箭雨穿過雲層的破空之聲,遠沒有白天的時候密集,應該還有些正在路上,按理說羅馬這種常年戰雲密布的城市,不可能出現箭矢儲備不足的情況。

    或者決意抵抗的貴族內部出現矛盾?羅馬的貴族本來就不是什麽善男信女,為了利益甚至可以手足相殘,要讓這些有著各種恩怨糾葛的家族團結在一起,除非麵臨共同的困境,顯然奈梅亨同其中不少人關係尚可,大家沒必要撕破臉把事做絕,而且我相信,隻要利益足夠誘惑,彼時的對頭未必不能成為此時的朋友。

    看來老德馬爾的遊說起了作用,以他的巧舌如簧拉幾個中間派下水易如反掌,也許羅洛也在中間起了一定作用。

    奈梅亨公爵大人的代言人和親信……

    稍動腦子我就可以想到,德馬爾把羅洛包裝成怎樣的形象推在前台,剩下的事情便是錙銖必較的討價還價和騙傻子的口頭承諾。

    大門一開,許出去的承諾連放屁都不如,刀架在脖子上有得是時間秋後算賬,況且我憑什麽相信德馬爾不是狡兔三窟?

    無論如何,敵人防禦的鬆懈對我來說是件好事,越少的弓箭手就意味著越少的傷亡,等梯子架到城頭,再多的弓箭手也無濟於事。

    投石機和蠍子弩呢?那玩意難道患了夜盲症?衝鋒的士兵已經進入這些大殺器的火力範圍,卻遲遲不見開火,再往前幾百米它們就會變成一堆廢物!

    “快啊,快啊,別磨蹭……”

    我緊張地下意識捏得指節微微發白:“這是上帝的眷顧嗎?”

    可能羅馬的守護神馬爾斯,醉倒在太陽神阿波羅的戰車裏,顧不上關照自己留在人間的小弟。

    “羅馬貴族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麽!”推諉扯皮,暗地補刀,做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不一向是他們的強項嗎?

    像是在回答我的疑問,幾個不幸被射中士兵的慘叫戛然而止,蠍子弩的牛皮弦繃緊的聲音和投石機運作的轟鳴交相輝映,徹底打破月夜殘存的最後一絲寧靜。

    如果把剛才的衝鋒比作兩個小孩子互擲雪球的嬉戲,那此刻的戰爭才真正進入高chao,對方的小孩改為投擲引線嘶嘶冒火的炸彈!

    果然,倏忽即至的石彈和鐵箭,展示出強大的破壞力,雖然看不太清,但人群的驚呼基本勾勒出他們慌亂逃竄的狀態,巴塞爾人和投降戰俘組成的隊伍又一次崩潰了,**的軟弱和渺小在機械的絞殺下相形見絀。

    殘肢、斷臂、流出新鮮血液的屍體,明天烏鴉和野狗的從天而降的美餐,我說不上難過還是無奈的閉上眼睛,耳朵卻依舊忠誠的履行職責,不放過任何細微悉索。

    “大人,大人!”盧卡在叫我,他亮若洪鍾的聲音趕走了所有正拚命湧進耳廓的音。

    “什麽?”我恍惚著問道。

    “該走了。”耗子巴貝裏尼準備了驚喜。

    我隨便點了個應聲的貴族:“那誰,你來接替我指揮。”

    戰場的喧囂漸漸遠去,夜晚重新恢複它嫵媚的溫柔閑適,甚至比剛才還要安靜,曾經的薩爾威亞迪門的城牆上空無一人,梵蒂岡山頂影現的聖彼得教堂卻燈火通明,牛油燈和火炬熾烈的燃燒著。

    那幫貪婪的教士們在密謀些什麽吧?繼續編織謊言、商量逃亡路線或是洗心革麵?

    不!他們永遠不可能真心放棄已經攫取到的利益,就像野狗不會吐出吃到嘴的骨頭一樣,養熟的家犬至少感激的對丟來骨頭的主人搖尾示好,而忘恩負義的野狗隻會齜牙咧嘴的恩將仇報,它們才不管骨頭是不是好心人施舍的美餐。

    挖掘城牆的工作看起來進行的很順利,摳出的碎磚和泥沙順著牆根堆出小孩子那麽高的土包,由負責放哨的士兵帶路,我緊貼著城牆悄悄走到埋伏許久的戰士身邊,熱得滿頭大汗的巴貝裏尼正換班休息。

    “大人,您來了……”他聲音壓得很低,聽上去確實像隻躲在角落“吱吱”啃噬報紙的齧齒動物。

    我點點頭,目光越過他投向背對我們刨土的幾個人,大家都怕自己的動靜太大以致暴露目標,所以一個個屏著呼吸不敢喘氣,反倒突出了工具撞到磚石的磕碰聲,很像刀刃剮蹭骨頭的細碎摩擦,讓人聽著非常不舒服。

    “怎麽樣?還有多久?”這才是我關心的問題,波爾泰賽門那邊的攻擊十有**又要功虧一簣,但已爭取了相當多的時間。

    巴貝裏尼兩隻眼睛在黑暗中炯炯發亮,仿佛起夜覓食的猛獸,給被注視下的對手不寒而栗的感覺。

    “挖通了但還不足以讓人鑽過去,除非是條軟骨的蟒蛇。”

    他用手比量著脖子那麽粗的大小:“快了,我保證。”

    那就快些,時間是個薄情的*,她可不願意等人。

    我依舊點點頭,沒把這些話說出口,等待確實是個令人焦心的苦差事,我微微閉上眼睛,心裏跟著鏟子的聲音默數……

    一下、兩下、三下……

    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數了多少,盧卡在邊上輕輕推我的肩膀,仿佛從雲端跌落。

    “嘭!”

    夢碎了……

    “大人,都好了。”

    盧卡甕聲甕氣的對我耳朵吹著熱氣,不知為什麽,他每次附耳說悄悄話,就像兩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在咬耳朵,麻麻的觸電感順著耳根一直酥到腳尖,我驚恐的打消這個念頭,往下想實在太可怕了。

    巴貝裏尼閃亮的瞳孔,即使隔著如此距離依舊顯眼,他半蹲地上打量著新掘出的洞口,確認大小合適並且裏麵沒有危險之後,便縮著脖子作勢要鑽,巴貝裏尼扭來扭去的身子,又讓我想起那條軟骨的蟒蛇,沒錯,穿鎖甲的蟒蛇,用鋒利的匕首代替致命的毒牙,但同樣迅猛和危險。

    待巴貝裏尼的腳也通過洞口,我們就徹底看不到他了,大家全神貫注的動用各個感官,搜索他在那邊的蛛絲馬跡,片刻的腳步聲過後,一切細微的響動都消失了,如同投入一潭死水的石子,唯剩慢慢回蕩的漣漪。

    是有危險嗎?那邊埋伏著守株待兔的敵人,恰好把巴貝裏尼捉個正著,現在想想,他的雙腳過去的是不是太快了,難道有人在拖拽?

    老德馬爾,這個名字浮上心頭,那個口蜜腹劍的兩麵派,潛藏最深的毒蛇,他猜到我會用暗度陳倉的計謀,所以早有準備。

    是啊,見識過大風大浪的走私販子,怎麽會看中我許諾的那些小東西,他有的是理由將我出賣,要是再活捉奈梅亨公爵,他可成了保衛羅馬城的英雄,到時候感激涕零的貴族和教士,恐怕什麽要求都會答應,狂熱的民眾也會將曾經鄙夷厭惡的銅臭商人,推到至高無上的地位,而我反倒被踩作墊腳石,或是一顆點綴勝利的猙獰首級,同羅洛,巴貝裏尼等等人的腦袋擺成一溜,在陽光下腐爛變質。

    “大人,大人!”

    有聲音在叫,難以置信的我仔細側耳聽著,找準了音源的位置。

    “巴貝裏尼?”

    “是我,大人。”

    他的聲音聽上去像來自地下,可能是隔著城牆的緣故:“這邊安全,附近一個守衛都沒有,快過來!”

    這麽說成功了?剛才腦海中胡亂飄蕩的想象,全是摸不著邊際的臆測?我將信將疑的把身子靠回冰冷且長滿濕滑苔蘚的磚牆,盧卡躍躍欲試的湊上來征詢:

    “大人,我可以先過去嗎?”

    “你!”

    我從上到下的觀察著盧卡,先不說他車轅那麽寬的肩膀,光冬瓜大小的腦袋就根本不可能通過狹窄的洞口,他的身材實在太不適合幹這些偷偷摸摸的勾當了。

    “你恐怕過不去吧,盧卡,你會卡在那的,或者拱翻整道城牆!”

    我誇張的咧著嘴角,把他拽到自己身邊,衝其他人示意:“你們快過!”

    盧卡眼巴巴的瞅著別人一個個魚貫而過,心急的樣子活像離開水的魚,二十個精挑細選的戰士全部通過,巴貝裏尼湊近洞口再次確認聯係的暗號:

    “聖潘克拉齊奧門,大人,事成後我會用火炬在空中畫圈,要是天亮前這邊還沒信號,那就請您放棄吧,我們至死也不會投降敵人。”

    “願上帝保佑你們,他一定會保佑你們,忘了嗎?這是羅馬!”我扒著牆邊激勵他,二十名死士,無論成敗必將有人不再回來。

    “對,這是羅馬。”

    巴貝裏尼的聲音越來越小:“明天一早,這會是您的羅馬,奈梅亨的羅馬!”

    隻剩下我們幾個人,昨天敲定計劃的最後一刻,我放棄了跟他們一起進去的想法,相比於深入虎穴的驚險刺激,外麵掌控全局的工作更需要我。

    月亮完全升到正當空的位置,還差一點就要圓滿,但它的光芒絲毫不遜於圓月,月神和嫦娥住在上麵會擠吧?更何況還有鄰居吳剛和常來串門的天蓬元帥,我被自己的胡思亂想逗樂了,暫時忘記置身於戰場的緊迫和鐵血,大將風度?嗯,我肯定的承認了。

    沿著城牆根摸向聖潘克拉齊奧門的過程,仿佛回到上學時早起遲到翻圍牆的時候,同樣的小心翼翼和擔驚受怕,唯一不同的是翻圍牆被抓到等待自己的是老師的教鞭,而現在暴露隻有死路一條,何其驚險!

    聖潘克拉齊奧門位於羅馬城西南角,再向南走便是此刻正鏖戰的波爾泰賽門,不過兩者間尚隔著七八道街的距離。

    台伯河的碼頭多集中在左岸,貿易繁盛時那邊人聲鼎沸航船進港絡繹不絕,供船員消遣放鬆的酒館和妓院大都沿河而設,燈紅酒綠通宵達旦,右岸因為更靠近教廷所在的梵蒂岡,所以多為寧靜的墓園與整潔的修道院,不少篤信的貴族也將自己的別院,安置在離修道院很近的地方來表示虔誠,許多外地來討生活的窮人或者要飯為生的乞丐,盤桓於修道院和富人宅邸,依靠神職人員定期的救濟,以及富人家間或的施舍維生,緊挨城牆的狹長空地布滿無家可歸之人的窩棚,那是小偷藏匿銷贓的天堂,巴貝裏尼捱過苦難童年的港灣。

    另一支隊伍在此埋伏多時,與偷潛入城的那支相比,這些人更強壯和勇猛,他們是騎士,待巴貝裏尼拿下城門後迅速擴大戰果,一部分直撲梵蒂岡,另一部分則配合城外的部隊夾攻波爾泰賽門的敵人,如果進攻還在繼續的話。

    我說過時間是個薄情的*,她不願意等人,可我沒說時間也是不會看顏色的小姑娘,在你越是不耐煩的時候越喜歡黏著纏綿,她們愛得炙熱卻不顧愛人的感受,隻想要對方陪伴自己更多。

    傳令官怕是迷路了吧?我換了兩個地方難怪他找不到,耳畔偶爾傳來激烈的喊殺聲,片刻後又像它來時那樣消失不見,讓大家的心不由得跟著揪起來。

    臨走時吩咐代替自己指揮的人是誰來著?我皺著眉頭想了又想,可什麽都回憶不上來,也罷也罷,那麽多人總能多撐一會吧?

    羅馬城外沒有森林草地,相應的同樣不會有蟲鳴鳥叫,這在夜晚尤其顯得了無生趣,一條羅馬時代的鋪石大路與周邊的環境格格不入,好像唐裝係著條領帶,不倫不類的厲害,大路旁有無數雙腳踩踏出的人行道,姑且這麽稱呼,那是不配使用石板路的賤民的專用通道,腳印、車轍、各種牲畜的蹄印遍布,廢棄的窩棚與汲水的池塘相映成彰,那便是真正維持龐大城市運轉的脈絡。

    散居城外村莊的百姓,仿佛羅馬紮進泥土汲取養分的根,灰頭土臉終日與黑暗為伴,卻供養出地表以上柔嫩的枝條和嬌豔欲滴的花朵,可惜想把鮮花據為己有的采花賊不會在乎這些,他們粗暴的折斷花莖,抑或幹脆連根拔起。

    茁根已死,花朵仍在,://bqg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