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縱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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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因為統計這個數字沒有任何意義,殺戮能將最懦弱的人,激發為最凶殘的猛獸,毫不留情的攻擊同類,殺一個和宰兩個,基本看不出區別。

    手臂不停地揮舞著,從剛開始的順遂熨帖,逐漸變得滯澀,長劍慢慢沉重,但機械的動作仍在繼續。

    一刀、兩刀、三刀……

    倒斃死透的屍體瞪著沒有瞳孔的眼睛,那深不見底的黑色眼洞,仿佛通往地獄的大門,麻木而寒冷的刺激著人汗毛倒豎,他們橫七豎八僵硬的撲倒作一團,肢體扭曲鮮血浸染,活像等待切割的冷餐盤。

    沒錯,冷餐盤,相對於整個羅馬這道大菜來說,一場發生在不起眼城門的小小戰鬥顯得微不足道,確實隻配充作餐前拚盤,但它卻帶來難以逆轉的後果。

    聖潘克拉齊奧的大門,比想象中還要順利的開啟,巴貝裏尼他們的火把隻是稍稍一閃,與此同時城門便緩緩敞開,幾名戰士把火把丟在地上,照亮我們前進的方向,其他人則護著搬動柵門絞盤的兩位壯漢,抵擋來自驚覺而後動的敵人源源不斷的衝擊。

    “快,進城!”

    我拎著長劍像條滑溜的鯰魚般鑽進門縫,城門洞裏黑黢黢的看不清到底藏著多少人,但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的廝殺*,卻分外清晰入耳。

    “衝過去,衝呀!”我招呼著自己的士兵。

    湧入的人潮突然一滯,膀大腰圓的盧卡正好卡在尚未完全開啟的門柵中間動憚不得,這滑稽的場麵令人不禁啞然失笑。

    “盧卡,別像個死豬一樣塞在那,加把勁!”我踢了踢他憋得通紅的腦門叫道。

    自覺丟臉的盧卡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他肯定以為大家在看自己的笑話,這粗魯的巨人也有難為情的時候,丟在地上的火把,明滅著照亮盧卡因發力而糾結的眉頭。

    “啊!”

    巨人怒吼著,甚至連鐵門柵都發出哢啦哢啦不規則的響聲,隱隱有變形的跡象,足見盧卡力量的恐怖。

    “喝!”

    他終於拜托夾縫的桎梏,就地風風火火的打滾,直接撲向交戰中的人群,沿途撞飛好幾個猝不及防的敵人,戰士們順著盧卡打開的缺口愈發勇敢的衝鋒,戰鬥進行到白熱化的地步,攻方風馳電掣,守方咬牙堅持。

    我用長劍格擋對手的劈砍,順勢把兩件絞在一起的兵器脫開,對手是個身材挺拔的青年,別扭的套著並不合身的鎖甲,黑色的絡腮胡子很久沒有打理,張牙舞爪的胡亂生長著,更增添了他不怒自威的英氣。

    “是個難纏的家夥。”我心裏念叨著往後退出幾步,注意觀察對方使用武器的姿勢。

    殺人是項技術活,而殺很多人絕對是個體力活,尤其在筋疲力竭之後,麵對這樣一個勁頭十足的年輕對手。

    我要殺了你就像你要殺了我一樣,但我已經沒有力氣,所以等待和防禦是應該堅持的策略,學習同野豬對峙的老虎,壓低身子、放慢腳步、全神貫注的盯著獵物的一舉一動。

    待他忍耐不住衝鋒時露出脆弱的咽喉,仰起脖子是亮出鋒利獠牙的必須步驟,卻也給了獵手一擊致命的瞬息之機,進攻與防守,強勢與弱勢,生存或死亡,往往容易片刻逆轉。

    試探之後的對手,決定首先發動攻擊,他的短劍直剌剌的刺來,電光石火不容我換氣。

    “叮!”

    金屬交匯的脆響,隨即轉化為瘮人的摩擦,我憑恃騎士劍長度的優勢從容應對,手腕輕鬆挽個劍花,沿著劍身直往他手臂招呼。

    一寸長一寸強,短劍縱然有速度和力道上的長處,卻犧牲了最重要的安全距離。

    對方慌忙丟掉短劍,踉蹌著後退,一邊提防著我一邊急匆匆尋找自衛的武器,可惜為時已晚,他沒注意到身後的狀況,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巴貝裏尼抱住他的胳膊,我準確的將長劍刺進對方驚懼起伏的心髒。

    “噗嗤!”

    劍鋒沒入骨肉的聲音,好像西瓜被人狠狠啃了一口的動靜,他張嘴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身體款款變軟,仿佛抽空的皮囊,生命的跡象正一點點溜走,拋棄了繁蕪的**。

    “這一路過來都沒看到多少敵人,梵蒂岡方向的守備力量似乎也不是很充足,他們可能全龜縮到聖天使城堡去了。”

    巴貝裏尼丟開死透的屍體,拉住我問道:“咱們下一步怎麽做,大人?”

    “老辦法,放火!”

    我踢著腳邊的屍體,它的主人剛剛被我送入地獄。

    “把波爾泰賽門那邊的敵人吸引過來,或者用衝天的大火提醒他們城市已經告破,不要再做無謂的反抗,羅馬是我們的了!”

    這個土生土長的羅馬小夥陰鬱的笑著,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焦黃牙齒:“要燒就燒這片貴族的宅子,他們沒幾個好人,上帝早該降下懲罰了。”

    他頓了頓,我從火光灼灼的眼神中讀懂太多東西,最雀躍噴湧的那個叫做複仇,巴貝裏尼的身世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但此刻我無暇過問。

    “每個宅子裏都關著許多仆人和奴隸,大火一起他們肯定慌不擇路的逃命,恐怖的氣氛會隨著逃亡的人群迅速傳遍城市的各個角落,比什麽都快,恐懼是不長腳的魔鬼,最擅長蠱惑人心……”

    說出這些話的巴貝裏尼,更像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他要用無辜的生命,來渲染並擴大自己的戰果,我虛偽的想著推卸責任,竟然忘記帶來這場殺戮的罪魁禍首究竟是誰。

    “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我不置可否的把臉扭到一邊,其實默認了他的提議:“我要在天亮前解決城中所有頑抗的敵人,進而可以集中兵力包圍教廷盤踞的聖天使堡,快刀斬亂麻,明白嗎?”

    “羅馬人叫扯斷一根繩結,比解開它用的時間更短。”

    巴貝裏尼聳聳肩,城門處的戰鬥接近尾聲,戰士們走在屍體間仔細搜尋一息尚存的人,然後準確的切開*者的喉嚨,讓他們不至於繼續痛苦。

    各司其職的兩隊人馬,分別消失在不同的巷口,走上路的人動手早些,左近眨眼便傳來雞飛狗跳人驚馬嘶的喧嘩,橘色的火焰瞬間吞噬目之所及大片的房舍,歡呼的精靈快活的跳來跳去,穿梭於房簷庭院手拉起手,交織成再難撲滅的滔天烈焰,這火光裹挾著騰然上升的熱氣流照亮半邊漆黑的淩晨,昭然宣告奈梅亨人的到來。

    波爾泰賽門那邊的聲音如同拍岸的潮水,一波甚過一波撲蕩著城牆,現在已經聽得真切,此起彼伏的全是奈梅亨軍隊衝鋒的呐喊。

    另一副刀叉開動了,*著蛋糕漂亮的奶油花邊,我想象彼處炙烈的廝殺場麵,腦海中浮現幾副刀叉揮舞下正被大卸八塊的糕點,羅馬是我的了,就像巴貝裏尼當時許諾的那樣。

    黎明突兀降臨,快到上一秒天際仍辨不清地平線的分界,下一秒就透亮著熹微晨光,但太陽沒有升起,它忙著蒸騰自己的熱量提前彩排,將地平線依次染成惹人喜愛的紅色。

    大火順著河沿一溜燃燒,幾乎把右岸富人區鱗次櫛比的豪宅夷為平地,久久未散的硝煙伴著火星間或亮起,點綴著兵荒馬亂的年代。

    盧卡寬厚的脊背擋在我前麵,他笨拙的移開一路上的障礙,卻無意間使自己成為最礙眼的物事。

    他胳膊掛了彩,臉上塗著不知道誰的汙血,殘損的鎖甲像一張斜搭在身上的破漁網,他的身材實在太魁梧了,想找件稱心如意的鎧甲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所以即使鎖甲破成那個樣子,他也不願意將其脫掉。

    有總比沒有強,更何況對出身山溝窮小子的盧卡來說,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鎧甲絕對算得上人生幸事。

    “羅馬太大了,我們還沒辦法徹底控製,偶爾有些零星的抵抗。”

    一名貴族騎士亦步亦趨的跟著我,他幹淨的行頭同盧卡形成截然對比,至少說明這隻愛惜羽毛的漂亮公雞沒有參與昨夜的戰鬥。

    “但您請放心,公爵大人,我保證隻是微不足道的掙紮,正午之前就可以處理完畢。”

    “騎士!”

    我的眼神直接掠過他受寵若驚的表情,望著不遠處收殮屍體的戰士們:“我關心的不是這個,更感興趣昨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麽……”

    瞳孔縮小,沒錯,你在猶豫,腦細胞以光速編織一個完美的借口。

    “噓!”

    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當然了解你要辯解的說辭,下次見你希望盔甲上沾染令人興奮的猩紅血跡,無論是你自己的還是哪個倒黴蛋的,騎士生而為戰,嗯?”

    他尷尬的吞了口吐沫:“也許我能把不合作的羅馬貴族剔除,搬空他們的積蓄、騰出他們諾大的宅院,用醉人的葡萄酒和饕餮盛宴來犒賞我們的戰士,如果他們想找點樂子,城中的妓院自然樂得幫忙。”

    “那就趕緊去做,騎士。”

    你們這種人嘴皮子永遠比手指頭動得快:“不過要等到聖天使堡插上奈梅亨的旗幟之後……”

    正如騎士所說,他完美的執行了自己的任務,把羅馬城中那些貴族逐一排查清剔,該殺的殺、該抓的抓,雖然一時間弄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卻起到很好的震懾效果,隻用一天不到便幫助我控製了整座城市。

    騎士有個典型的弗蘭德名字伊斯皮,嚴格意義上來講,他屬於瑟琳娜的陪嫁,是在冊封時宣誓終身守護公主的騎士,必須一生毫無怨言的履行承諾,追隨公主上刀山下火海。

    他的隸屬關係比較複雜,既不屬於奈梅亨騎士的序列,平日裏我無權調動,又得由我賜予其封地,保證一名騎士日常的供養,搞得我總覺得自己白花錢養群大爺。

    事實上守護騎士的名聲的確不咋樣,被那些看不慣他們靠女人吃飯的人,戲稱為天鵝絨騎士,暗諷他們都是顛鸞倒鳳,玩弄風月的高手和臨陣怯戰的軟蛋,這點從伊斯皮一塵不染的幹淨鎧甲上可見一斑。

    “您知道嗎,大人,羅馬的貴族奢侈到了什麽程度。”

    “他們地窖裏堆積的小麥底層甚至已經發黴,上麵仍舊不斷地堆上新麥……”

    酒池肉林的典故,羅馬人確實占有了太多東西,上帝過於眷顧這座城市,先皇奧托陛下為了獲得貴族和市民的支持,也對他們的貪婪睜隻眼閉隻眼,以致漸成尾大不掉之勢,該是時候讓這些腦滿腸肥的混蛋明白感恩了。

    “我不在乎你繳獲了多少麥子或者葡萄酒,我隻在乎誰參與了叛亂,誰又為叛軍提供補給。直接殺人與間接殺人都不可饒恕。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人,放手去做,有我給你撐腰。”

    伊斯皮疑惑的促了促眉頭,這外表光鮮的繡花枕頭芯子裏,實際還是有點東西的。

    “我不明白,大人。”

    他一邊輕輕地搖頭一邊問著:“難道您的目的不是長久的控製梵蒂岡和羅馬嗎?初來乍到必要的懲戒是應該的,但大規模的清洗和殺戮會帶來仇恨,它就像埋下醜惡的種子,最終隻能長出妖冶的毒花!”

    “妖冶的毒花?當然會長出來。因為種子本身的質量就不好。”

    我擺弄著手指:“所以才需要鏟除原來的劣種,重新翻耕土地,種上好的種子,而你就是那把翻耕土地的鋤頭,挖得越深,越有利於新種子的生長,明白了嗎。騎士?我要建設一座新的羅馬,而不是像先皇那樣一味的遷就,落得經常讓市民隨隨便便趕出城市的苦澀下場,羅馬人應該知道什麽是服從。”

    “可是把不合作的貴族和教士全殺了,也不見得就能培植起對奈梅亨效忠的勢力啊,請恕我直言,公爵大人,您要到哪去找那麽多人,來填補餘下的空位呢?”

    一個蘿卜一個坑,簡單實用的邏輯,://bqg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