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縱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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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主菜就沒什麽值得驚豔的了,倒是在擺盤和配菜上比較搶眼。

    品類繁多的香腸、紅色的鯛魚躺在層層醬料間、黑胡椒調味的肋排、佐以魚醬的燉兔肉、炸至金黃的洋蔥圈等等。

    仆人們不停地傳菜上菜,貴族們不停地大嚼大咽,侍從們不停地往下撤盤,分別忙著自己事情的眾人房間裏形成搞笑的流水線,粗略算來,光是香腸就消耗了整整五盤,數量相當驚人!

    伊斯皮把酒杯斟滿,緩緩從瓶口流出的酒漿飄著不同尋常的香氣,瞬間勾得全場直咽口水,有性急的甚至為了湊得近些而打翻盤盤碗碗。

    “這又是什麽好東西?”我透過水晶杯子觀察著酒水裏上下翻飛的細小雜質。

    “康丁羅姆,酒神的饋贈。”

    伊斯皮輕輕晃著杯子,使得沉澱杯底的雜質全都漂浮起來,迷得人眼花繚亂:“上好的佛羅倫薩葡萄酒加入蜂蜜、黑胡椒、月桂、海棗、乳香脂、番紅花,煮熟後密封貯藏,十天後便成此佳釀。”

    他盯著酒杯的眼神愈發迷離:“飲過此酒的人今生絕不會忘記它的味道。”

    “這麽神奇嗎?”

    我將信將疑的把杯子送到嘴邊,淺淺抿了一小口回味著,其他人眼巴巴的盯著,期待我的反應。

    “有些澀、有些甜,還有些說不清楚的感覺,不過流連在唇齒間的味道……嗯,果然佳釀!”

    聽我這麽說,眾人的饞蟲又被勾引,可惜酒水隻有那麽一小瓶,根本不夠大家分的,我平易近人的笑著,將沒喝完的大半杯全倒在旁邊奧托的杯子裏,後者受寵若驚的從座位上彈起,口中連連感激。

    “不礙事,美酒贈英雄,在座都是真正的英雄,受此佳釀當之無愧!”

    我覺得自己笑起來的樣子像條森森吐信的毒蛇:“眾所周知,叛軍仍盤踞在易守難攻的聖天使城堡試圖頑抗到底,所以明日難免惡戰,這頓盛宴是大家應得的犒賞,請盡情享用,願上帝保佑德意誌,保佑奈梅亨,為了勝利,幹杯!”

    “幹杯!”

    幾杯美酒下肚,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即使考究的菜肴,也未能約束這幫鄉下來的土領主遵守規矩,高聲吆喝、肆無忌憚的大笑、不避旁人的打嗝放屁此起彼伏,更有甚者脫得赤條條跳在天井裏捉對角力,好端端的高級宴會變成江湖聚餐,就差賣藝的吐火翻跟頭了,我滿頭黑線的雙手托腮,苦笑著無可奈何。

    羅洛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身後,附耳輕聲匯報:“和裏麵接上了頭,對方希望得到可靠的和解信號。”

    “可靠的信號?”

    我捏著銀針皮笑肉不笑的紮著餐盤裏的食物:“你說說這些人真有意思,還以為自己有實力同咱們討價還價呢,但凡人性大抵如此,別答複他們,準備攻城的事宜。”

    我們一班貴族正歡宴的時候,鏖戰一夜的士兵可沒歇著,他們僅做短時間的休整來填飽肚子,完後便急匆匆的執行新的任務。

    有些人跟著伊斯皮的手下挨家挨戶的搜查可疑人員,有些人忙著把城頭尚未損壞的蠍子弩拆下運到指定地點,還有些人負責打掃戰場、掩埋屍體。

    總而言之,在我打著飽嗝心滿意足剔牙的同時,去而複返的羅洛趕回來報告了一切準備就緒的消息。

    “哦,現在什麽時辰了?”

    天井的特殊構造使得這片小小的天空采光充足,再加上水池稀釋了暑氣,所以光憑感覺很難判斷出外麵的正確時間,我隨手把銀針扔在桌上,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宅邸臨河一麵的陽台,這裏視野開闊,而且更加精美舒適。

    “上帝啊,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太陽都要落山了,那邊那個,就是叛軍盤踞的聖天使城堡嗎?”

    遠處台伯河熙熙攘攘的彎道外側隱約可見城垛的模樣,掩映在黃昏河水蒸騰的霧氣中若隱若現,仿佛飄在雲端的天空之城,可望而不可即的讓想要圍攻它的人仰而生畏,怪不得成為曆代教皇的避難之所。

    羅洛走到邊上,用手扶著欄杆探出身子仔細觀察,半晌才答應:“沒想到這裏能看得這麽清楚。”

    他的手指逆著水流的方向一路往上:“您猜得沒錯,那便是聖天使城堡,正對著台伯河的正方形堡壘。”

    “聖天使……”

    我品著它的名字:“名字起得倒很有講究,既聖潔又光鮮,可惜裏麵待的人都不咋地。”

    騙子、陰謀家、兩麵三刀者相互幹著仇殺、血腥與肮髒的勾當,白白玷汙了世人的信仰。

    “我聽說那裏曾經是一位羅馬皇帝為自己修建的陵墓,後來羅馬陷於敵手,他的墓穴被蠻族洗劫一空,骨灰也散佚流失……”

    他頓了頓,像在腦海裏搜尋道聽途說的片段:“可能是當初墓穴修建的極為堅固,統治者又將它擴建修葺,成為拱衛城市的要塞,幾百年前羅馬流行瘟疫時,有位教宗組織一次懺悔遊行,途徑這裏突然看到天使長米迦勒插劍入鞘的幻影,認定是瘟疫行將結束的吉兆,就此命名聖天使城堡,再次擴建了外牆和連接梵蒂岡的廊橋。”

    “想不到一座不起眼的城堡還有這麽多掌故。”

    我努力瞪著眼睛想看清城堡,但都無濟於事,它好像窺測到我的心思,故意躲在蒙蒙白霧後麵捉迷藏。

    “帝王強者,終不過一抔黃土,還有擔著被仇敵挫骨揚灰的危險,看到了吧,這也會是我的下場,到最後什麽都落不下……”

    羅洛愣在原地不知該不該接話,我沉著臉負手而立,傾聽台伯河滾滾濤聲,心思早飄到九霄雲外。

    身後響起沉重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一群大象正奔馳而過,我無奈的閉上眼睛,哭喪著臉等這聲音的主人開口說話。

    “大人。”

    果然粗聲粗氣的毫無頓挫:“那邊準備就緒了,大人們讓我來問問您要不要開始?”

    該怎麽做才能把你改造成公牛現在的樣子?我頓覺力不從心,虛虛的轉過身:

    “盧卡,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呢,要不停的默念自己的身份,你現在是我的近衛侍從,侍從,你懂吧?”

    但願他能明白近衛侍從,同外麵那些幹著刷馬毛洗馬桶之類雜活仆役的區別,求上帝拯救拯救他不開竅的榆木腦瓜吧。

    “記住,你是個有身份的侍從,能夠隨意出入我寢室的貼己人,你的一舉一動將直接代筆我,奈梅亨公爵的品味與修養,所以你要學會必要的禮節,走路緩步慢趨,說話輕聲簡潔,明白嗎?看看羅洛是怎麽做的,你沒事多跟他學學。”

    盧卡不好意思的撓著頭,我潛意識又腦補出一頭頂天立地的巨熊抓耳撓腮的滑稽場景,嚴肅的表情立刻掛不住了:“也罷,你剛才說什麽?”

    “大人們正等待命令,我們的戰士已經把叛軍盤踞的那個城堡團團圍住。”

    “那還等什麽?”我大踏步走向門外,羅洛抱著甲具和長劍跟在後麵,盧卡左思右想一番,終於躡手躡腳的追上來。

    近距離觀察聖天使城堡,才知道這裏為什麽會成為教皇避難的場所,城堡的地基坐落在用挖掘護城河的土方壘起的台地上,地勢並不很高,但妙就妙在台伯河正從城堡前麵轉而折向東南,寬闊的河麵將其與對岸分割開來,除了重型投石機,一般的投射武器根本無法威脅到城頭的守軍。

    堡壘通過城牆與梵蒂岡相連,其他三個方向均無大塊平地,使得攻城者不能有效的展開兵力,進一步限製了攻擊方的力量,從而提高城堡的防守檔次,不得不承認,這座堡壘的設計者絕對是個善於利用地形的天才!

    我們一行沿著河岸,抵達位於聖天使城堡西南方向的佩尼滕齊耶裏宮,這座與城堡遙遙相對的宮殿是教皇夏季納涼的別院,現在正好做為前敵指揮所,站在屋頂的鍾塔便可將附近形勢一覽無餘。

    台伯河在我們右手的方向奔流不息,河上曾有一座溝通兩岸的浮橋,不過敵人在逃進城堡的同時破壞了它,岸那頭的軍隊要調動過來,隻能繞行上遊半裏外的奧古斯都大橋,或者就地擺渡過河。

    我吩咐組織的先頭部隊,就在宮殿的花園草地上布陣,這裏是麵向城堡的唯一空地,但這麽多人馬聚在一起仍就顯得緊緊巴巴,十幾個人圍著從城牆搬來的蠍子弩調試上弦,城破後敵人破壞了他們的配重投石機和其他守城裝備,幸虧戰士們悍不畏死的衝鋒才保住幾架殘破不堪的蠍子弩,羅洛找來俘虜的工匠幫著修理,鼓搗了大半天勉強拆東補西的拚湊出四架堪堪可用。

    跟著上來的奧登縮了縮脖子,冷不丁冒出一句:“這麽堅固的城堡,敵人的儲備又充分,幾乎找不到任何破綻。”

    他剩下的話被我冷峻的逼視堵在嗓子眼裏,我抱著肩膀讓自己沐浴在夕陽溫暖的光芒中,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們覺得這座城堡難以攻陷嗎?看起來是這樣,它依托地勢而建易守難攻,糧食充足吃水也不困難,當然找不到破綻。”

    破綻有時候不在表麵,它埋藏於更深的地方:“你們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敵人這是在變相的幫我們,還有什麽能比豬一樣的隊友和更蠢的對手讓人開心呢?”

    “……………………”

    他們的態度差不多表達了相同的思想活動。

    “畫地為牢!”

    我清晰的闡述了這句成語的意思,浪費不少口舌:“叛軍自以為得計的跳進套子裏,的確,那兒很安全,能輕鬆的守住防線直到我們承認束手無策,但他們也犯了個致命的錯誤,這麽做同樣困住了自己。”

    與世隔絕,包圍者是不會讓一隻蒼蠅從城堡裏麵飛出來的:“開動你們的腦筋想想看,梵蒂岡的重要神職人員全在咱們手上,而躲在城堡裏的叛軍有什麽?幾件破破爛爛的聖器和記載聖跡的經卷?這幾件東西能阻止我們重開教宗會議嗎?答案是肯定的,他們無可奈何,他們甚至都不明白已經給自己挖了墳墓,上帝不會眷戀不識時務的傻子。”

    奧登小心翼翼的接話:“您的意思是……咱們不打了?”

    “打!為什麽不打?”

    我決絕的用手指扣著欄杆,實木質地的木杆發出沉悶的響聲:“戰略上是一套,戰術上又是另外一套,圍而不攻是大方向,重點打擊則表明奈梅亨的態度,別忘了現在咱們可是打著匡扶正義旗號,不堅決打擊叛軍怎麽行?圍觀的群眾都等著看呢。”

    眾人噤聲,也不知他們是沒弄懂匡扶正義還是圍觀群眾,紛紛裝作各懷心事的樣子登高眺遠,底下監督調試蠍子弩的士兵搖起一麵小旗,羅洛馬上說道:

    “一切準備就緒了,大人,要現在開始嗎?”

    我摸著長時間未修剪而胡子拉碴的下巴努努嘴:“先試射兩個給我瞧瞧。”費勁巴力拚湊起的玩意可別臨時掉鏈子。

    羅洛得令,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一模一樣的小旗,衝剛才那個士兵晃了晃,工匠們立刻忙碌起來,扳絞盤的扳絞盤、測準星的測準星、上鐵矛的上鐵矛,捯飭半天終於弄好發射步驟。

    我饒有興致的盯著人群中間的蠍子弩,期待著它一會的表現,當年我可是吃過這玩意的虧,現在鳥槍換炮,當然得意洋洋。

    牛筋弓弦崩響後緊接著鐵矛撕破空氣的尖嘯,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它飛行的軌跡,城頭的敵人聽到聲音手忙腳亂的找地方躲避,可惜事情並未按照設定的劇情發展,血濺當場肉飛十丈的場麵徹底沒戲,弩床的位置距離城堡太遠,鐵矛用光了自己的餘力,軟綿綿的淩空墜落,掉進護城河渾濁的池水中沒了蹤影。

    在敵人響亮的哄堂大笑中,羅洛的臉變了顏色,他眼神閃著陰晴不定的深霾,嘴唇因為咬得太緊而微微顫抖,剛才的失誤被他視為奇恥大辱,尤其是在我的注視之下釀成此狀,更令他羞憤難當。

    因為離得很緊,我清晰地聽到羅洛咬牙切齒的聲音,他快步走到欄杆邊探出大半個身子,用力揮舞手中的小旗。

    “混蛋,別偷懶,再來一次!”他也不管隔得這麽遠對方能不能聽見的大喊著。

    “算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弩炮的極限射程隻有三百碼又是仰角射擊,最多將就著夠到城牆,無論重來多少次都無濟於事。”

    其實我根本不懂什麽仰射角、極限射程的,純粹為了勸解羅洛,他的臉都已經憋成豬肝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