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縱橫(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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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不會給他們答案,眼下的場麵正有條不紊的朝著預想發展,難道他們以為自己選就會有結果?太天真了!
當權力變成人人均可競爭的目標時,哪怕賦予這個過程無盡的時間和足夠操作的規範,最終的依舊會毫無結果。
就好比解開拴在惡犬脖子上的鎖鏈丟進骨頭,狗咬狗的爭鬥隻會連綿不休,到頭來落個兩敗俱傷,誰都沒機會接近骨頭一步,而今天粉墨登場的角色全是這樣的惡犬,自以為是的撒歡蹦噠,咬來咬去一嘴毛,疲於內耗後還得來求我,且必須比現在更加謙卑。
本狄尼克黑色的教袍夾雜在一片紅色、白色的海洋裏顯得分外突兀,自從幾十年前梵蒂岡和君士坦丁堡的關係走下坡路開始,不單單是對經義的解釋,雙方的其他差異也越來越大,東部教會受到更深的希臘影響,禮拜方式、語言和著裝逐漸趨向東方,這些細節都構成了進一步拉大雙方分歧的裂痕。
“按理說,作為上帝的忠實奴仆,我們毫無分別,但因著眾所周知的原因,我站在這裏,終究是個外人。”
他說的沒錯,東西教會已經幾十年沒有過高層接觸了,大到教宗的加冕小到神父的任命,彼此均我行我素的無視對方,梵蒂岡憤怒君士坦丁堡的分庭抗禮,君士坦丁堡看不慣梵蒂岡的指手畫腳。
“作為一個外人,我想說句話,既然選舉教宗是件嚴肅的大事,那就遵循神聖的規則來執行。”
他頓了頓站起來,用溫柔卻不可抗拒的語氣對著眾人說道:“我們外人,還是得找準自己的立場,這是人家的家事,讓所有人坐在一起看著畢竟不妥,所以……”
本狄尼克話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就差直接把閑雜人等速速退開幾個字寫在臉上了,一些人恍然大悟的起身,屁股剛離開座位便被旁邊的同伴拽住,後者衝疑惑的前者使個眼色,大家又把目光投向我,從頭到尾奈梅亨都沒明確的表態,作為羅馬實際上的統治者,我的態度決定了一切。
事已至此,索性由他們鬧一鬧,順便摘清自己在這件事裏的關係,何樂而不為呢?
我整理了下腰帶,手掌習慣性的尋找長劍的劍柄,卻忘了聖彼得教堂是不允許佩劍的,進來時長劍早就交到等在門外的比爾斯那裏。
“各位已經完成了虔誠教徒應盡的義務,該還給聖地一片清淨了。”
我邁開步子往外走去:“在叛匪肅清之前,羅馬的宵禁繼續執行,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
參禮的貴族識相的紛紛散去,除了個別真心為先教皇祈禱的信徒,守在外麵的人們也慢慢離開,本狄尼克登上我的馬車,車夫揮動鞭子,車輪軋著羅馬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轔轔作響,透過窗子薄薄的紗簾依稀可見負責護衛騎士的背影。
我把目光收回來,本狄尼克自顧自的倒了杯葡萄酒,不客氣的喝個暢快:“您倒是不怕別人說閑話,直接上了我的馬車。”他喉結竄動著繼續喝酒。
“怕什麽?”
本狄尼克用方巾抹抹嘴角,紅色的酒液浸入纖維,瞬間暈髒大片:“你以為還有誰不明白咱倆的關係嗎?沒必要自欺欺人。”
“今天的大戲遠沒有想象中精彩,主角們都不肯盡力,期待的場麵壓根沒有發生。”
我不盡興的聳著肩膀,順手把兩個人的杯子全添滿:“唯一驚豔的是您,完全搶了正主的風采,令人刮目相看。”
本狄尼克似笑非笑的牽起嘴角,黑色的短發泛著健康的色澤,勾得我真想打聽打聽他到底用了什麽護發秘方。
“這不就是您希望我擔當的角色嗎?何必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他用指甲劃過鍍金的杯壁,發出晦澀的摩擦聲,不少君士坦丁堡的神職人員學著東方貴族的習俗續起長指甲,以此表明自己並非體力勞動者的尊貴身份,修建尖削的指甲總讓我想起清宮戲裏掐著蘭花指的老太監。
“這是發自肺腑的讚許,不是虛與委蛇的裝腔作勢。”
我盡量屏蔽難聽的指甲摩擦,強忍壓根的酸澀:“既然你我目的相同,來!一起慶祝第一次合作的成功,咱倆合夥演了出好戲!”
他舉著酒杯輕輕同我碰了碰,淺酌小口不屑的說道:“來到意大利這麽久,我以為自己已經對梵蒂岡的愚蠢和短視見怪不怪了,沒想到……”
他訕笑著搖搖頭:“那群傻子怪不得擺脫不了依附強權任人擺布的命運,原來每一個都是十足的蠢貨和草包,眼界隻有到腳尖那麽狹窄,他們憑什麽以為自己能對君士坦丁堡說三道四?聖彼得的傳人?梵蒂岡的正統?可笑!”
“我沒記錯的話,您跟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不應該是敵對的關係麽?”
我故作驚訝的提醒他,東西教會的相互攻訐,既不是從我這開始也不可能在我這結束,兩者打得頭破血流於我無關分毫,現在我隻關心梵蒂岡的問題,這是鋪墊未來的關鍵。
“來談談後麵的事情吧,主教大人。”
“嗬嗬……”
他放下酒杯湊過來,養尊處優的粉臉充斥我視界的所有角落:“您這麽聰明,還用得著我出些餿主意?讓我猜猜看,您早已胸有成足了吧?明天……哦不,今晚!今晚他們就會來找您,像一條條無家可歸的哈巴狗搖著尾巴舔您的腳趾頭,隻求奈梅亨站在自己一邊亮明態度,您說呢?”
有這樣聰明的天才做我的合夥人可謂事半功倍,但提心吊膽的防範也必不可少,我傷腦筋的擠出個苦笑:
“彼此的對話突然如此直白,我一時半會有點接受不了,主教大人,您太聰明了!”
聰明反被聰明誤!下半句話被我咽回肚子,兩隻酒杯碰在一起,馬車拐進通往宅邸的小巷,天黑了。
晚飯還未上桌,我便迎來了第一批拜訪者,比爾斯正把酒窖裏新打的葡萄酒端來,羅洛站在門口通報來訪者的姓名。
“恩比德斯?”
我努力回憶這個名字主人的樣貌,手裏沒閑著的給自己倒了杯醇香的美酒:
“沒印象,我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個人,是誰派他來的?”我咂麽著酒漿的味道,讓香味在唇齒間回蕩。
羅洛攤開雙手:“他沒說是誰,隻說希望能見到您,同來的還有幾個人,從穿著和年齡上判斷應該級別不高。”
難道是中間派?不會,我搖搖頭打消這個想法,無依無靠的他們早該過來表示效忠,沒必要等到逼上梁山才屁顛屁顛的投誠,那就隻能是米凱蘭傑洛或者蓋尤利烏斯某一方的代表。
“讓他們進來吧。”
我吩咐比爾斯把桌上亂七八糟的文件收拾幹淨,想了想叫住已經邁出門的羅洛:“要是有人再來,找點借口搪塞著,會麵的時間得穿插開,別讓這些人相互碰麵,懂嗎?”
“嗯,知道了。”
羅洛又走進來合上房門,眼神若有若無的掃過忙碌的比爾斯,試探著問道:“我覺得最好讓他們見著,這樣他們心中有數,我們也可以從中謀取最大的好處,您以前這麽做過。”
很聰明,就是腦袋不會轉彎,我向來喜歡激發身邊人的獨立思考能力,而不是培養唯命是從的奴才,手下聽話當然好,不過你必須用一顆腦子去指揮幾十雙手腳,除非我是台集成中央處理器,否則早晚爆機不可,聰明的領袖犯不著事必躬親,每個信得過的心腹都用自己的腦子想法做事。
隻要電源線握在手中便好,誰不聽話,直接斷電!
“此一時彼一時,我們現在是他們寄予厚望的救命稻草,當然也是唯一有能力改變最終結果的仲裁者,做的太明顯反倒激得他們彼此聯合,我說過在局勢明朗之前,奈梅亨隻扮演置身事外的角色,明白嗎?”
羅洛點點頭,門外的客人等了太久,他趕忙出去了,比爾斯將文件卷起堆好,雜亂無章的桌子立馬井井有條,等我開始喝第二口酒的時候,羅洛引著拜訪者進來,五個裹在罩袍裏的黑影瞬間擠滿角落。
“感謝您百忙之中撥冗接見,公爵大人,願上帝保佑您!”
為首的神父脫掉兜帽,露出光溜溜的聖彼得頭,其他幾個人也紛紛以真麵目相示,我盯著他略老成些的樣貌,估計就是恩比德斯神父沒錯了。
“我歡迎朋友,卻不喜歡不請自來的冒失鬼,神父。”我不軟不硬的回答,對方笑岑岑的表情明顯一滯,但很快恢複。
“請原諒我們的失禮,在這個時間突然拜訪您。”
他兩隻手搭在一起,佝僂著後背像條大蝦:“我們都是自願獻身於上帝事業的虔誠信徒,絕非見風使舵的投機者和搬弄是非的小人,今天來找您,確實有事相求。”
恩比德斯把腰彎得更低,像他教中的其他兄弟一樣懂得恭順和謙卑,至今為止,他的話還比較中聽。
“我聽著呢,神父,不過您的時間所剩不多,待會我請了客人。”我注意到神父的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
“您的時間寶貴,我便長話短說,是這樣的……”
他緊張的搓著手,旁邊幾個同來的人也渾身緊繃:“您的深明大義有目共睹,並沒有憑恃武力強迫我們接受任何不平等的擺布,所有人都感激您的坦誠相待,可惜事情並未朝好的方向發展,那些道貌岸然的小人辜負了大家的期望……”
猜到了,我比你更了解所謂虔誠的嘴臉,當每個人都覺得權力唾手可得非我莫屬時,心平氣和的紳士風度反倒成了一種虛偽,至少他們依然保持著最原始的獸性,敢於亮出文明消磨的鋒利爪牙。
“接著說。”
我鎮定的模樣令恩比德斯大失所望,他本想用這條爆炸性的消息來鋪墊接下來的談話。
“剛開始時場麵上還說得過去,誦經、彌撒,可一進入推舉候選人的環節,他們都像著了魔一樣瘋狂起來,滿口汙言穢語不算,最後竟彼此大打出手!就在神聖的教堂裏!簡直……簡直褻瀆信仰!”
神父越說越激動,兩隻拳頭攥得緊緊的,滿麵義憤填膺的憤怒表情,腰也不怎麽佝僂了。
我挑挑眉毛:“我想我差不多了解當時的情景了,神父,您這個樣子模仿的惟妙惟肖,很嚇人。”
“………………”
他這才回過神來,苦笑著垂下肩膀:“我既痛心梵蒂岡的世風日下,又擔憂兄弟們的變化,最揪心的,還是此次選舉,照這樣下去,就算聖彼得教堂裏屍橫遍野……上帝啊,我說了什麽……”
他哆嗦著在胸口劃著十字:“照這樣下去,梵蒂岡必會分裂,不孚眾望的小人可能趁機登上寶座,那將是場恐怖的浩劫!所有虔誠信徒的災難,整個基督世界的災難!”
我該怎麽做?是憤怒的拍案而起痛斥聲討,還是冷靜的聽他把話說完,就雙方的利益討價還價?太陽完全消失在地平線以下,比爾斯依次點燃牆上的火把,使這間隻有桌上一支蠟燭照明的屋子亮堂不少。
日落時分也標誌著宵禁的開始,所有居民必須在教堂響起晚禱的鍾聲前回到家中,等待奈梅亨士兵挨家挨戶的盤查,若有人依舊不守規矩的停留在街麵上,將被巡邏的士兵抓起來按通敵罪論處。
距離鍾聲敲響隻有不到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窗外傳來人們急匆匆趕路的喧嘩,間或夾雜馬匹的嘶鳴和犬類的驚吠,這樣的羅馬是混亂的,卻在混亂中誕生了和平——沒有搶劫、沒有仇殺、沒有縱火,人人擁有束縛之下的安定,可惜有些人更向往無拘無束的自由。
“聽見了嗎?羅馬獨特的聲音。”
我扭頭望著窗外,夜幕中的羅馬漸次亮起點點燈火,台伯河的奔騰都掩蓋不住大街上的喧鬧。
恩比德斯往我這邊走了兩步,比爾斯警惕凝視的眼神讓他望而卻步,羅洛站在門口紋絲未動。
“這不應該是羅馬的聲音,大人。”
神父站在比爾斯不會緊張的安全距離:“我記憶中羅馬,是一座美麗祥和的聖城,屬於她的聲音包括市井叫賣、人嚷馬嘶、碼頭卸貨、教堂晚鍾,甚至跳蚤街皮肉女的賣笑聲,但沒有一個會像現在這樣擔驚受怕,公爵大人,這不是羅馬,是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