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虎落平陽被犬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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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裏人應該很少見到陌生人,兩個扯著頭發打架的農夫前一刻還爭吵不休,我出現的下一刻立馬逃也似的跑回破房子裏頂上門,透過足有手掌那麽寬的門縫打量外麵的情形。

    在他們眼中,我該是個古怪的人吧,衣衫襤褸卻麵無菜色,同營養不良骨瘦嶙峋的村民形成鮮明對比,尤其這身鎖甲,昭示出與眾不同的身份嚇著了沒見過世麵的他們。

    我沒工夫瞎尋思,隻想著趕緊進去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吃頓飽飯,然後再做下一步打算,這裏的領主不可能不認識大名鼎鼎的奈梅亨公爵大人吧?

    小鎮不大,城堡門前便是村民日常打水的池子,兩個豬一樣肥的衛兵扛著長矛鼾聲如雷,城頭飄著我不認識的旗幟,說實話,我對領主旗幟的了解還沒有羅洛多,更別說這異國他鄉的小領主。

    “喂,起來!”

    我輕輕推了推埋首酣睡的衛兵,他穩如磐石的身子竟紋絲未動:“喂,起來,我要見你們的領主!”

    胖衛兵終於懶洋洋的睜開一隻眼睛,厚厚的肥肉垂在眼皮上,擋住大部分視線,讓人不禁有些懷疑他到底能不能看清東西。

    “走開,你這不長眼的混蛋!”

    他沒好氣的哼哼著:“別惹我發火……”

    混蛋?我硬生生噎在原地,上次有人這樣叫我是什麽時候?

    “起來!”

    自覺受到羞辱的我憤怒的照他屁股就是一腳:

    “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清楚,你敢和公爵大人這樣說話,不要命了!”

    這下兩個衛兵再無法打瞌睡了,他們氣急敗壞的站起來,仿佛兩尊石砌的獅子,一左一右架起我狠狠地扔到城堡前的水溝裏:“什麽狗屁公爵大人!”

    跟我搭話的那個胖衛兵揮著拳頭:“趕緊滾!”

    另一個捧著肚子哈哈大笑,好像很享受捉弄人的快感,但等他稍拿眼打量我的穿著,立刻嚇得縮成一團:“天啊,你看他穿得那是什麽?是件上等的鎖子甲,連男爵大人都沒有的寶貝……難道,他真是個公爵?”

    “公爵?”

    胖衛兵捏著下巴,擠眉弄眼的樣子活像個尖酸刻薄的小販:“那件鎖甲的確很值錢……”

    提到錢的時候兩人相視一笑,我的心倏忽沉入穀底:“沒準是他偷的,誰又知道呢!”

    我為什麽會打不過兩個腦滿腸肥小腦欠發達的混蛋呢?

    他倆綁在一起的戰鬥力,還趕不上奈梅亨隨便一個喝多的農民,按理說經曆多年槍林彈雨的騎士收拾他倆也就分分鍾的事,至多不小心挨兩下拳頭,算是平衡屬性的額外傷害,可此刻我怎麽還被扒光衣服鎖在村鎮廣場的木枷上呢?

    算了,想不明白就別想了,反正於事無補。

    “在海裏泡了這麽久,鐵板都得生鏽,更別提還趕了半天路……嗯,一定是這樣!”

    我用這騙鬼的借口給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要不高傲的內心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剛才狼狽的慘象,兩個胖子把我按在臭水溝裏從上到下扒個幹淨,實在太丟人了!

    心裏如釋重負,各個感官馬上靈敏起來,說不出味道的惡臭徘徊在鼻孔周圍,差點熏得我大吐酸水,特別是當看清這臭味的來源,並非前方泥濘的爛泥巴路而是粘在木枷上黃澄澄的排泄物時,我終於沒忍住幹嘔不止。

    “嘻嘻……”

    頭昏腦漲的我還以為產生了幻聽,但這聲音在安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就回蕩在身邊。

    “誰?誰在那?”

    笑聲消失了,遠遠地傳來城頭某個醉酒衛兵小便的悉索響動,我打個冷戰,像是要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東西統統甩出去。

    “嘻嘻……”那聲音再次響起。

    “是誰?”

    難道真的有魔鬼?是撒旦的使徒在引誘我嗎?笑聲尖利刺耳,仿佛鋒利的刀子,劃得耳膜劇痛。

    “是我,奇怪的朋友。”

    笑聲戛然而止,它的主人開口了。

    “在你旁邊,看到了嗎?這裏!”

    我循著聲音仔細辨認,終於影影綽綽的看清同自己說話的人,他也被木枷鎖著,跪在對麵幾步遠的地方。

    “你是誰?”

    “你說我嗎?”

    對方反問一句:“你願意叫我什麽都可以,有時人們叫我肮髒的人販子,有時又叫我該剁手的小偷,還有人惡狠狠地咒罵我為醜陋的高利貸者,管他呢,不過同行們一般管我叫神奇的胡迪尼。”

    原來是個小偷,我立刻閉上嘴巴,好像再同他說一句話就會自降身份似的,的確,高貴的公爵不該與社會的渣滓為伍。

    自稱胡迪尼的小偷等了半天見我不想搭話,反倒激起調侃的興趣:“讓我猜猜看,天啊!你該不會是個皇帝吧?”

    “閉上你的臭嘴,否則我會叫衛兵扯斷你惡毒的舌頭!”我沒好氣的頂回去,這挖苦讓人相當難受。

    “哦哦,我們的大人物生氣了!”

    胡迪尼又開始譏誚的笑著:“你剛才說叫衛兵嗎?我想還不等說完,那幾頭肥豬便會拿屎塞滿你的嘴巴,相信我,那味道不會再糟了,而且以後你吃什麽都擺脫不掉嘴裏隱隱約約的臭味,脾氣不要那麽衝,我可憐的朋友,咱倆可沒什麽過節。”

    該死!我咬牙切齒的吐了口吐沫,現如今的情景還真應了那句老話:虎落平陽被犬欺,先是讓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矮胖子揍了一頓,再又受到小偷的嘲弄,難道上帝真的不再眷顧我了嗎?

    “嘖嘖,這細皮嫩肉的,還真不是個一般人啊。”

    就在我自怨自艾的時候,胡迪尼的聲音突然近了,我猛一抬頭,正好對上他端詳自己的眼睛:“呦,胡子剪得還挺整齊,喂,你不會是偷了領主老爺的東西跑出來的侍從吧?”

    沒待我回答,他又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答案,大剌剌盤腿坐下,舒服的跟在自家炕頭一樣,“不對,要是犯了那樣的罪,你早被剁手以儆效尤了,哪輪得著來跪木枷……哦,我知道了,你偷了領主老爺的女人是不是?小夥子血氣方剛做出這種事很正常,別害羞,讓我檢查檢查犯罪工具還在不在!”

    說著,他一邊不懷好意的獰笑一邊作勢要站起來。

    “天啊,停在那,離我遠點!”

    我急得紅了眼,歇斯底裏的喊著:“混蛋,敢輕舉妄動我殺了你!”

    “啪!”

    耳光清脆,胡迪尼心疼的擺弄我臉上泛紅的掌印:“看看看看,我說了別亂說話吧?年輕人,太囂張總會有人懲罰你的,現在隻是一個小小的耳光,痛一會就好了,明天腦袋掉了可長不出來,明白嗎?”

    他敢打我耳光!怒火登時從心底直竄腦門,一個賤民竟敢扇堂堂公爵大人的耳光,這世道真是變了!

    “我向上帝發誓會砍了你的腦袋!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拚命扭動著身子,掙得木枷哢哢作響。

    胡迪尼隨便把腳踩在木枷上居高臨下的瞅著動彈不得的我,似乎很享受這種捉弄人的快感:

    “脾氣我喜歡,像頭犯倔的強驢,可惜太不知天高地厚,要殺了我?嗬嗬,先照顧好自己吧朋友,那幫拉你來這的衛兵轉眼就把你忘了,然後每天毒辣的太陽和時不時丟石頭拿你尋開心的小賤種,會折磨得你生不如死,對啊,你還光著屁股呢,想想看,粗魯的村婦三三倆倆肆無忌憚的對著你的下體和菊花品頭論足……嘶——這是咱們的命運,哦,不,是你的命運,因為我自由了。”

    雖然嘴上不服,但我深知他說的都是實話,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此時此刻誰知道我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奈梅亨公爵呢?餓死、渴死、曬死、被折磨死……

    我想到無數種窩囊的死在這裏的方式,唯獨找不到解脫的途徑,除非……

    也罷,也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看來穿越以後眾星捧月的優渥生活捧得我有些忘乎所以,在前世的生活裏,難道我那可憐的自尊和驕傲不是一次次讓現實無情的踐踏嗎?

    “等等,胡迪尼先生。”

    我看到對方不習慣的挑起眉毛,趕緊改了口:“朋友,我剛剛可能太過激動了,你那一耳光扇得漂亮,請看在同病相憐的份上,救我一起出去好嗎?”

    “朋友?叫我嗎?”

    胡迪尼裝作難以置信的指著自己:“天啊,這錯誤的認知你是如何產生的,不,我們不是朋友,你發誓要殺我,向上帝發的誓,忘了嗎?我是神奇的胡迪尼,小小木枷當然鎖不住我,但你就不一樣了,細皮嫩肉的……呃,管他呢,你不行。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蘭迪,我叫蘭迪。”

    “蘭迪?”

    胡迪尼皺起眉頭:“這不是個拉丁名字,反倒像北方那群法蘭克蠻子,總之很不討喜,讓我想起曾經幹過的一個賤貨,她也是個法蘭克人,紅頭發綠眼睛,身材棒極了,但這女表子提起褲子就告發了我!”

    恥辱!我感覺按捺不住的怒火即將衝破天靈蓋,可又不得不提醒自己憋住,小不忍則亂大謀!我穩穩情緒,臉上略顯做作的賠笑:“這名字的確不好聽,你想叫什麽就叫什麽,怎麽樣?”

    “小草、小草,它總是隨著風倒,大樹、大樹,它卻被風折斷。”

    胡迪尼哼唱著不知名的童謠:“好吧,你成功勾起了我的興趣……呃,叫你茅草怎樣?或者豬屁股?”

    他笑嘻嘻的瞥了眼我極力躲藏的下半身:“我救你出去,首先你得聽話,然後,記得報答,我畢竟不是手握十字架的神父老爺,說實話,我要比他們更慈悲,雖然沒天天把上帝掛在嘴邊,卻總幹些助人為樂的事。”

    他嘴巴跌跌不休的叨叨,手上也沒閑著,變戲法似的弄斷了手指那麽粗的鎖鏈,幫我打開禁錮脖頸和雙手的木枷。

    “自由的空氣怎麽樣?可惜你擺脫不掉臭味,這世界本就是臭的。”胡迪尼將鎖鏈丟在腳下,拍拍手準備離開。

    我嚅囁著說出口:“謝謝你,朋友。”

    才邁開兩步的胡迪尼像被施了定身法釘在原地不動:“我不管你在哪學了這套惡心的虛詞,不想再鎖回去的話馬上閉嘴!”

    他氣得渾身發抖,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記住我說的,你得報答我!”

    “我當然會報答你,這是一位紳士所必備的素質。”

    麵前這家夥脾氣乖張,以前肯定受過什麽難以啟齒的心理創傷,還是少惹為妙。

    “朋友,你要去哪?”

    “腳長在我身上,哪裏不能去?”

    胡迪尼走到村民汲水的池子邊解開褲帶,在我驚訝的注視下小便起來:“別像沒見過男人似的盯著我下麵看,要不要一起試試?這樣很爽,全鎮人都會喝到我的尿,膽小的農民和他惡毒的老婆、刻薄的猶太販子、幾個廢物衛兵、滿口謊言的神父、吃得挪不動窩的領主,他們不但會喝,還得感謝造物慷慨的恩賜,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成了他們讚美的上帝!”

    我更加確定這是個患有妄想症的瘋子,伴有重度抽風和癲癇。

    “…………”

    我斟酌著接下來的話:“我有個提議,我在******住著個富有的親戚,當然,他是總督的廚子,隻要把我送到那,他會付錢給你。”

    “金幣?”

    “金幣!”

    ————————

    看看我這兩天過得什麽日子?絕對小清新窮遊了托斯卡納——饑寒交迫、風吹日曬、處處乞討,有時吃了上頓沒下頓,有時幹脆餓肚子,胡迪尼倒是悠然自得,可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好日子的我怎麽受得了如此折磨,短短兩天,我竟然胖了!別急著拍磚,是餓得渾身浮腫……

    “仲夏夜的黃昏呦,太陽掛在西方,俊俏的兒郎騎著驢呦,走過汲水的回廊,看見一個漂亮的村姑呦,她搔首弄姿的洗衣裳,她根本不是在洗衣裳呦,而是逗惹得我心發慌,幹脆不趕路了呦,並肩同她訴訴衷腸……”

    胡迪尼一邊大搖大擺的在前麵領路,一邊高聲唱著露骨的民謠,扛在肩頭盛滿殘羹剩飯的破口袋搖搖晃晃,像極了他此刻悠哉悠哉的心情,卻聽得我鬧心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