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乞丐王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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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求你,別唱了好嗎?”

    “為什麽?”

    胡迪尼順手從口袋裏撿出一個髒兮兮的黑麵包,隨意摘了摘上麵發黴的毛毛便塞進嘴裏,這畫麵看得我直犯惡心。

    “哦,我明白了,是不是唱的你心裏癢癢?小侍從思念他情人了,那個讓他險些做不成男人的女表子,哈哈!”

    白癡!

    我氣得差點昏過去,也罷,跟這等俗人說不明白。

    “我在城堡裏要麽聽吟遊詩人宴會時唱的英雄傳說,要麽聽神父吟誦聖經故事,至於你剛才唱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民謠,實在入不了耳。”

    胡迪尼停下嘴裏的哼哼,用鄙夷的眼神把我從頭到腳盯得發毛,活像個審視上門女婿的事媽丈母娘。

    “我們的老爺聽不慣草民的垃圾,想要聽些工整的放屁?”

    他毫不掩飾自己對於教會和貴族的蔑視:“那你聽聽這個!”

    “當那雪落下的時間不再停留,當雪球湧向深陷積雪中的我,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房間也破的頂不住寒風,哦,親愛的,請憐惜如此不幸的我。快快擁我入懷,讓那寒冬離我而去,我已選擇了一個摯愛的男人,那個讓我遺失愛和忠貞的人,這隻歌兒為苦苦的思念而詠,可另一個人已取代了我,孤單如此,我無奈隻得離去……’”

    我裝作痛苦的樣子捂著耳朵,嘴裏苦苦哀求:

    “求求你別唱了好嗎?我餓得快死了,再聽這鬼催的破歌,絕對會斃命!”

    “我的朋友,你可不能死,你還得付我金幣呐!”

    他肉麻的摟住我的肩膀,將咬一半的黑麵包送到我嘴邊。

    “你在我眼裏可不是個人……不不,不僅僅是個人,你是一袋會走路的金幣,知道嗎?”

    “快把這髒東西從我眼前拿走!”我掙紮著想逃脫胡迪尼的束縛,可越掙紮就被摟得越緊。

    “我的朋友又不開心了。”

    邋遢的乞丐見我不吃,隻得把麵包一口咬進自己嘴裏嚼的津津有味。

    “照這樣下去到不了******你就得餓死,或者腫的走不了路,拿指頭輕輕一捅皮膚便會破掉,噗!像這樣!”

    他比量著胳膊,臉上做出誇張的表情,煞有介事的仿佛以前經曆過。

    我終於掙開他鐵鉗似的大手,沒好氣的說道:“難道你以前見過?還噗的一聲爆開,切!”

    胡迪尼不說話了,臉色鐵青的像是長劍淬火後留下的鋼紋,整個人變得不同以往,籠罩在恐怖肅殺的氣場中,他喋喋不休的時候很煩人,但安靜下來的樣子卻判若兩人。

    “我經曆過?當然,像我這樣長大的野種,怎麽會沒見過。”

    他聲音提高八度,驚得樹叢裏一窩小鳥撲棱棱飛跑。

    “戰爭、饑餓、疾病、死亡充斥著我的人生,從我那女支女出身的母親肚子裏呱呱落地開始,老爺們打來打去,不管誰勝利都會順理成章的征收一筆戰爭稅,不管誰勝利教會都雷打不動的按時收繳什一稅,不管誰勝利那些血跡還沒擦幹淨的劊子手,都得在我母親身上尋開心!他們當著我的麵虐待她、欺辱她、輪著****,一麵暢快淋漓的大叫一麵弄得她痛苦呻吟!那些人從早到晚霸占母親的帳篷,像趕條野狗一樣將我趕出家門!”

    “小時候的我餓呀,母親把她能搞到的所有吃的都給我,也填不飽這深不見底的肚子,無家可歸的時候一個孩子能做什麽?修道院的菜園裏碩果累累,卻不肯救濟院牆外苦苦乞討的饑民,領主老爺的城堡地窖糧食肉幹堆積如山,他們寧可用麥子喂馬都不願意分給我們,爛菜死狗、朽木焦土,我哪樣沒吃過?就連瘦的隻剩皮包骨的死人,也會讓饑民和野狗搶得不可開交,至於腫的快炸開的餓殍,那玩意不好吃,但終究是塊肉……”

    望著激動地氣喘籲籲的胡迪尼,我咬著嘴唇不敢吱聲,心裏五味雜陳品不出滋味,他不堪回首的往事既令我出乎意料又落到意料之中,在這草菅人命的時代,不去吃人就得被人吃掉,獵物不用悲傷,獵手也來不及高興,哪怕文明高度發展到了未來,吃人仍舊是社會通行的主題,不過弱肉強食的雙方變得更溫文爾雅和理所應當了而已,他們為此甚至製定了專門規範吃人的法律,從肉體和靈魂上徹底摧毀獵物。

    過了足有宇宙誕生那麽久,太陽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草木枯榮雁聲陣陣,我和胡迪尼隔著的距離說近又遠、說遠又近,他的呼吸盤旋在耳邊清晰可聞,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心跳。

    “走吧!不遠處有個村子,天黑前應該能趕到,沒準哪個好心人會賞口熱飯吃。”他檢查著口袋鬆開的扣子,無比疲憊的說道。

    果然在最後一縷陽光收進山丘背後的時候,我們到達了那座胡迪尼口中的村子,不抱希望的我對低矮的草房、泥濘的街道和光禿禿的田野見怪不怪,因為這時代幾乎所有的村子全是一個模樣,唯一讓我驚訝的,是這裏沒見著領主的城堡,或者稅務官居住的木寨,的確與眾不同。

    這村子沒什麽主幹道和輔路的分區,大路朝天往哪走隨便,胡迪尼熟門熟路的左拐右拐,很快找到村子另一頭一幢梁架塌陷的房子,遠遠的有火光若隱若現,孤零零搖曳在漸漸暗下來的夜幕裏,帶給人心別樣的溫暖。

    “這裏叫牛角路,還記得進來時的路嗎?在村口折向西北,正好像個歪歪扭扭的牛角而因此得名,村子的領主是個男爵,前年死在拉文納,多虧了他老婆跟伯爵上床,才保住這塊貧瘠的封地沒被收回,現在母子二人寄居在伯爵城堡,每年聖誕節前來收一次少得可憐的實物稅,所以這看不見到處都有的狗腿子,顯得幹淨不少。”

    胡迪尼的破口袋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那幫小子早到了,該死!”

    “那幫小子?”

    “沒錯,他們是我的臣民……”

    這房子恐怕已經廢棄很久,原本用來鋪房頂的茅草落在廢墟裏慢慢腐爛,幾個人正載歌載舞的圍著篝火烤什麽東西,也許因為我好久沒吃熱乎的東西了,這味道具有相當的誘惑力,不斷順著鼻孔往裏鑽,迅速勾起躍躍欲試的饞蟲,要不是僅剩的一點理智束縛,我恐怕早就餓虎撲食般飛過去。

    “來晚了啊,陛下。”

    一個蹲在堆砌地基用的石頭上的人,很熱絡的同胡迪尼打招呼。

    “狗鼻子偷了隻特肥的母雞,還沒烤熟就讓這群餓死鬼搶個幹淨,如果你想填飽肚子……”

    他拿手指在嗓子裏摳了摳,吐出半根粘著口水和穢物的骨頭:“剩這點骨頭,將就著燉一大鍋熱湯。”

    胡迪尼不緊不慢的踢開兩個烤火的人,自己脫下爛草鞋舒服的烘著潮濕的腳底板:“要是再管不住那張胡亂噴糞的嘴,我就把骨頭塞進你的**裏,哪怕你叫狼眼睛也不好使,明白嗎混蛋?”

    那個被稱作狼眼睛的人嗬嗬笑著,一臉不在乎的模樣,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雙眼果然放出餓狼似的犀利光芒:“這家夥是誰?長得白白胖胖,估計味道不錯,是你帶回來的口糧嗎?”

    “他是我的,你別打鬼主意。”

    胡迪尼隨便撿起地上的樹枝,解開口袋往上麵串著乞討來的碎麵包和萵苣葉子,然後架在火上慢慢炙烤。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確是我以後的口糧,呃……當然,不是吃了他,再說他也沒啥好肉,最多剁碎了燉湯。”

    萵苣葉子烤黑了,靠近焰心的麵包皮微微發焦,胡迪尼趕忙換成另一邊:“狗鼻子!”

    他頭也不抬的吆喝著,不遠處一個身材佝僂滿臉皺紋的老頭沉沉應聲:“還有啥吃的嗎?實在不行你去村裏弄點,這些天嘴裏淡的快長蘑菇了!”

    “沒了,陛下,沒了。”

    狗鼻子聳聳肩:“這村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窮得連虱子都抓不到,那隻雞是白天過境的一個猶太販子帶的,也該他倒黴,正好讓我看見,這簡直是上帝的恩典!”

    胡迪尼無奈的歎口氣,繼續專心烤著麵包,我在周圍人虎視眈眈的注視下渾身不自在。

    “他們是誰,為什麽叫你陛下?”我低聲問道。

    “都說了是我的臣民。”

    他試著麵包的溫度,悠閑地吹了吹燒焦部分的灰煙:“歡迎來到乞丐王國!”

    ——————————

    胡迪尼的乞丐王國,隻有目之所及的這一隅之地。

    一間僅能遮風擋雨的塌頂房子,目測已倒塌超過十年、

    一口積著厚厚黑灰的燉鍋,底都快燒漏了、

    十幾個老弱不等的叫花子,老的行將就木,小的黃口垂髫,參差不齊。

    他們每日的乞討所得甚至填不飽自己的肚子、

    “您治下還真是……物阜民豐啊。”

    我故意拖長尾音,挑了個文縐縐的詞把嘲笑全塞進去,極其赤luo的表達不滿。

    “雖然我聽不懂那個詞,物什麽來著?”

    胡迪尼被烤焦的麵包皮燙得呲牙咧嘴,含糊不清的說道:“但我知道那是不好的意思,朋友,別用你在城堡裏學的俏皮話挖苦我,否則我不會給你再次挖苦的機會。”

    我翻個白眼,肚子卻不爭氣的咕咕叫起來,它在抗議這幾天所受的虐待,裝作隨意的瞥了眼已經喝見底的湯鍋,那裏麵連根骨頭都沒能剩下,徒留誘人的味道在勾引餓到顫抖的轆轆饑腸。

    我最終決定繼續挑戰人類的生存極限,隻簡單喝了點石頭水缸裏盛著的涼水,強忍著不去計較裏麵飛跳的孑孓和漂浮的不明物體,便準備和衣而眠,臨躺下前不放心的問:“咱們還有多久才能到******?”

    “上帝知道。”

    他無所謂的指了指天:“多則十幾天,少則五六天吧,前麵兵荒馬亂的,誰又知道呢?”

    “兵荒馬亂?”

    “沒錯,剛打完仗,肯定亂得很。”

    胡迪尼把剩下的麵包囫圇個吞下,衝正大聲喧嘩玩著某種賭博遊戲的乞丐們喊道:“那個誰,狗鼻子領來的那小孩,給我們的朋友講講你看到的。”

    乞丐堆裏站出個瘦小的少年,如果單從他臉上未老先衰的皺紋判斷,我都得稱他為大爺。

    “我叫兔子腿,陛下,我跑得像兔子一樣快!全村最快!”

    少年似乎在為自己能獲得國王的賞識而激動,比比劃劃的興奮不已。

    “我和狗鼻子前兩天剛從北麵回來,那時候才打完仗不久呢。”

    “跟他說!”

    胡迪尼顯然受不了少年的聒噪,不耐煩地指指我,然後裹著外衣飛也似的逃到火堆的另一邊。

    兔子腿戀戀不舍的望著自己的國王,臉上的皺紋仿佛變得更多了,他歎口氣挨著我坐下,極不耐煩的說:“想問什麽?”

    這態度簡直和剛才的話癆有天壤之別,乞丐竟也如此勢利!

    我心裏不滿的數落著,嘴上依然很客氣:“跟我說說北麵的情況吧,好嗎?”

    “北麵有什麽好說的,無非領主老爺們你打我我打你,打來打去反倒征的稅越來越多,繳稅的農民卻越來越少。”

    兔子腿伸開他長得不像話的兩條腿,頎長纖細,用現在的標準來衡量絕對是個衣服架子,但這完全是由於營養不良所致,瘦得皮包骨頭:

    “去年諾曼人來的時候,收拾了好多不聽話的本地貴族,我就是在那時變成孤兒的,後來教皇霓下也來攙和這攤渾水,老百姓更沒好日子過,土地幹脆全撂了荒,到處都餓死人,上個月從山北來了群氣勢洶洶的法蘭克人,舉著奇怪的惡龍旗子,在科利科幹掉了米蘭城的大公爵,然後又火急火燎的奔向羅馬,這半個月另一幫剛打了勝仗的法蘭克人……”

    “聽說好像和之前的是一夥兒,他們打敗了維羅納的藩侯老爺,正馬不停蹄的趕往******……”

    我懷疑若不是攔著丫的,會不會從上帝創世那天開始嘮叨:

    “要我說現在路上亂得很,不是逃兵就是土匪,沒準還有凶狠的野狗和專等著吃死人肉的禿鷲,你們去******的旅程估計凶多吉少,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少年擠開一塊容身的地盤,背朝著火堆躺下,合眼的瞬間又蹦出一句:“不過和陛下一起,應該問題不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