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乞丐王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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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那個遊手好閑的胡迪尼,在這夥乞丐中間威望不低嘛,倒是像個一呼百應的國王。

    我瞄了眼專心致誌摳腳皮的乞丐國王,不自主打個冷戰,趕忙往火堆邊挪了挪,緊挨著兔子腿躺下,夜深了。

    迷迷糊糊睡了好久,腦海中似夢非夢的閃過很多片段,饑餓和噩夢這兩個惡魔,折磨的我翻來覆去,終於疲憊的睜開眼皮,呆滯的盯著滿天繁星,隨著清新空氣的呼吸吐納,意識漸漸明晰起來。

    彎月西沉,萬籟俱寂,守夜的乞丐早就睡著了,沒添柴的火堆半死不活的明滅著,怪不得凍的我後背難受。

    遠處的村莊也籠罩在一團望不透的漆黑裏,像座荒無人煙的鬼城,散發著乖譎的神秘氣息,破房子這邊橫七豎八擠了十幾個乞丐,有的鼾聲如雷,有的夢話喃喃,有的哼唧哭泣,還有的跟死人一樣趴在地上無聲無息,各個窘態百出,光是他們的睡相便足夠嚇跑最凶猛的野獸,還要什麽守夜人!

    我輕輕呼口氣,竟能看見淡淡的白霧隨風飄散:

    “天氣果然一天天冷下來了。”

    我這樣想著,突然感覺有人在踢自己的腳跟。

    是誰!

    我差點喊出來,不過那個人停在原地,斂氣吞聲的觀察我的反應,耳朵一度湊得很近,理智提醒我此刻千萬不能輕舉妄動。

    後者等了一會,確定沒有驚醒熟睡的我之後,再次躡手躡腳的行動,這回愈發小心謹慎,除了踩在茅草上發出的輕微沙沙聲,讓人捕捉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這是危險的信號,一無所有的乞丐當中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緊張的假寐,腦子轉得飛快,開始盤算各種可能:

    是強盜的內應?不對啊,哪個瞎了眼的強盜白癡的要來搶乞丐?是某位領主老爺的臥底?有可能,領地裏有幫自命不凡的神經病誰都得想方設法除掉,可是消滅些乞丐分分鍾的事,用得著安插臥底?我冒出一個個奇葩的猜測,接著又一個個否掉,糾結的相當要命。

    幹脆跟過去看看!我被自己冷不丁湧出的念頭嚇壞了,真的從靈魂深處感覺寒徹骨髓的恐懼,那個人要是發現會把我殺了吧?像捏死隻螞蟻似的毫不費力,然後我的屍骨便被丟在荒郊野外慢慢腐爛……

    我不敢往下想,冷汗已浸透衣被,耳邊悉悉索索的聲音去的遠了,讓黑夜無情吞噬。

    算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我又不是乞丐,用得著那麽上心嗎?睡覺!我翻個身,往殘星點點的火堆邊湊了湊。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的站起來,動作比剛才那人還要輕,卻又沒那麽拖泥帶水,他輕鬆地邁過人群間的縫隙,三步兩步就跨到我麵前蹲下。

    該死!怎麽總和我過不去!

    黑影輕柔的鼻息款款飄在我臉上,激得寒毛根根豎起示警,我緊閉眼睛,盡量裝出正常睡熟的模樣,希望能騙過對方。

    可他動手了!

    “喂喂,別裝睡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雖然你笨手笨腳的,不過多個把風的也好。”

    胡迪尼不耐煩的晃了晃我的肩膀:“難道不感興趣?我猜這件事一定與你有關……”

    這下我可忍不住了,痛快地坐起來,胡迪尼投來一個早知如此的眼神,當先循著那人消失的方向找過去。

    子夜的空氣寒冷而稀薄,而且暗到伸手不見五指,完全瞅不清周圍的風景,胡迪尼倒是輕捷如鹿的跳來跳去,好像漲了雙自帶夜視功能的眼睛,我亦步亦趨的緊緊跟上,生怕落在後麵。

    乞丐國王猛的停住,我馬上心領神會的噤聲,不知不覺間,我們穿過沒幾戶人家的村子,來到靠近大路的另一頭,牛角路蜿蜒著折向西北,將一小片橄欖林切割成不規則的兩部分。

    我聚精會神的觀察半晌卻一無所獲,不得不扯扯胡迪尼的衣角,意思很明顯,就是在問現在的情況,他瞪我一眼,滿含鄙夷的努努下巴。

    那個人跪在一棵橄欖樹前,背對著我們藏身的地方,很協調的同黑黢黢的樹林融為一體,不仔細瞅還真發現不了。

    “在等人?”我忍不住低聲問道。

    胡迪尼撇撇嘴沒搭理,弓著的背像一匹潛伏的豹子,手裏不停地在搓著什麽,神叨叨怪嚇人的。

    目標動了,他站直身子,似乎在確認自己有沒有被跟蹤,稍待片刻便往我們這邊很小心走來。

    這段距離不過百步,再往前走肯定會發現我倆!

    我望向胡迪尼,他還在不緊不慢的搓東西,壓根不擔心暴露自己。

    相當近了!我神經繃到窒息,四肢快不受控製的痙攣!電光石火間,旁邊的胡迪尼就那麽一躍而起,飛踹、翻身、壓製,所有動作一氣嗬成,眨眼的功夫,對方已經抽搐著沒了呼吸。

    “你殺了他!”

    我走上前,看清死人脖子勒得麻繩:“怎麽不留活口!”

    胡迪尼喘著粗氣,手上仍不放鬆:“不是我,他咬舌自盡了。”

    我注意到死者嘴角流出的鮮血:“問也問不出什麽,有這種自殺的勇氣,說明他早有覺悟。”

    “你認識?”

    “是狗鼻子。”胡迪尼不易察覺的歎口氣。

    我翻過死者側著的臉,終於看清他縱橫的蒼老皺紋。

    是狗鼻子,那個帶著兔子腿,剛從北麵乞討回來的老人,自誇自耀偷了猶太販子一隻雞的老人,他竟然是潛藏的探子!

    我難以置信的望著胡迪尼,按理說身為局外人不應該有這樣的表情,乞丐國王也懶洋洋的問我:

    “有什麽好驚訝的?這亂世的規則本就是你玩我我陰你,身邊出個把叛徒很正常,你從沒被出賣過嗎?”

    沒被出賣過?我冷笑著不回答,這問題實在讓人開不了口,要論出賣,還有人比我受的教訓更深嗎?

    “我不驚訝,好奇的隻是你淡定的態度。”

    胡迪尼在我的注視下仔細的翻檢狗鼻子全身,搜尋有價值的物件,看來他肯定不止一次幹過搜刮死人和盜墓的勾當,上上下下的手法極其熟練。

    “是這個了。”

    胡迪尼一邊往褲襠裏掏一邊興奮地嚷嚷,我以為他找到什麽東西,趕忙湊上去圍觀,結果映入眼簾的是幾枚磨得看不清花紋的錢幣。

    “哈哈,想不到還有意外收獲,狗娘養的竟敢藏私貨!”

    我失望的翻個白眼,這瞬間正好讓胡迪尼看到,酸溜溜的來了句:“你那是什麽表情?”

    找茬?我不希望鬧得不愉快,畢竟兩人還得繼續相伴去往******,關係太僵總有些別扭。

    “沒什麽,做完這點小事,我們是不是得找找他半夜出來的原因?”我聳聳肩表示自己並不在意。

    胡迪尼把錢幣弄得嘩嘩作響,頭不抬眼不睜的回答:“要我看,就算找也發現不了什麽證據,他大半夜的來這麽個鬼地方,十有八九是和人接頭,呶,那個人早跑沒影了,到哪裏找去?”

    “那片樹林……”

    胡迪尼壓根拿我的話當耳旁風,自顧自摸索屍體身上其他隱秘的角落,可乞丐的破衣服一目了然,二寸布蓋不住三分肉的,再倒騰還能翻到啥?

    我頓了頓,決定換一種交流的方式:“難道你一點不好奇他鬼鬼祟祟幹的事情?你不是自稱乞丐國王麽?現在王國裏出現賣主求榮的叛徒,你的王位也變得岌岌可危,沒準他是別人安插的探子,專等機會下手將你們一鍋端呢!”

    “一鍋端?對十幾個身無長物的乞丐?別開玩笑了!”

    胡迪尼好像聽到什麽滑稽的事,捂著肚子笑彎了腰:“要我猜他是衝你來的,朋友,不是嗎?你還有隱情瞞我,領主城堡的小侍從?越看越不像了。”

    就此分道揚鑣嗎?想想前路漫漫凶險,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我沒說過自己是領主城堡的小侍從,一直是你在臆測。”

    胡迪尼表情不自然的站起身,叉腰虎視眈眈,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記著你我之間的約定,你平安護送到******,我給你錢,從此兩清,互不相欠。”

    “我不喜歡不誠實的交易,況且乞丐的話向來無信。”

    他把玩著邊緣磨損的很厲害的錢幣,聲調裏掩藏令人聞之生畏危險:“如果我丟下你不管,朋友,去******的路途於你來說便是通向地獄的捷徑,一個人、沒吃沒喝、不熟悉環境、還操著蹩腳的外地口音……你能走多遠?五十裏?一百裏?”

    無法愉快的合作了呀!但一個乞丐又讓我如何信任呢?

    “平等的交易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你求財我求生,本就各取所需,何必刨根問底?”

    我毫不畏懼的迎上胡迪尼注視自己的目光,眼神交匯間,看不見的火花飛濺:“我不會陷你於險地,朋友,同樣的,你也沒必要了解我的過去。”

    “可現在已經半隻腳踏進地獄了!”

    胡迪尼突然暴喝,狠狠地把錢幣摔在我身上:“還有,我們不是朋友!”

    我眯起眼睛,心思雜亂如麻,離開羅馬後的種種經曆凡落千丈,如同好不容易攀上金字塔的頂端,卻陡然一跌到底,這是魁者所必承受的打擊嗎?眾叛親釁、妻離子散,為了觸摸那冰冷的王座,首先得變成孤家寡人嗎?

    “我……”

    “你是個法蘭克人,對嗎?”

    胡迪尼一步跨到我麵前,鼻尖與鼻尖差之纖毫:“放心,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不過有人追殺,而且明顯是衝著你來的,此行定將凶險異常,我要加價……”

    貪婪的窮鬼!我挑起眉毛,驚訝之情溢於言表,沒錯,這個人是安全的,他有所求,我便可滿足哪怕永無止境的欲望,世上不存在無底洞,總有填平的時候。

    知道什麽樣的人最可怕嗎?不是欲壑難填的小人,而是沒有欲望的君子,沒有欲望,就沒有弱點,所謂無欲則剛,他們近乎無敵。

    “我姐夫沒有多少錢……”

    “不多!”

    胡迪尼大手一揮打斷我的話:“兩枚金幣,堂堂領主廚房的師傅,不可能連兩枚金幣都掏不起,怎樣?”

    “好吧!”

    我故作苦惱的搖搖頭,心裏卻一陣竊喜,幸好這欲擒故縱玩得熟練,沒誇口自報價碼,否則非但引起對方的懷疑,還會暴露身份,愈發弄得險象環生,這幾年的生活經驗告訴我,做人得留心眼!

    天地籠罩在日出前最深的黑暗中,我們來到狗鼻子徘徊的樹林,完全憑感覺在躲避突兀出現的樹幹,胡迪尼走在前麵,他一邊揉著撞痛的腦門一邊嘟嘟囔囔的抱怨,這林子黑得連常作夜行的乞丐國王都看不清腳下的路。

    “該死,我不走了,要去你自己去!”

    當再一次迎頭結實的撞上大樹後,他終於忍無可忍的爆發了:“啥都看不見,讓人怎麽找?”

    我拿手掩著嘴角偷笑,不陰不陽的答應:“來都來了,出去還要撞得鼻青臉腫……”

    空氣中散開不友好的氣息,我趕忙話鋒一轉:“差不多就是這裏吧?咱倆蹲下找找,萬一有所發現呢?”

    “看在金幣的份上!”胡迪尼沒好氣哼著。

    我們蹲下來仔細搜索,不放過每寸草皮和樹洞,倘若狗鼻子真在這藏了什麽東西,不可能找不到一點痕跡。

    等等!我兩隻手一齊摸過去,重新體會由指尖帶來的觸感。

    “我想我找到了。”

    這是根中空的柱狀物體,很像夾放私件的信筒。

    胡迪尼隻稍一觸摸,馬上桀桀的笑起來:“哈哈,我的朋友,這回你可錯了,拿死人骨頭當寶貝!”

    “死人骨頭?”

    我皺著眉頭細細摩挲,很不情願的嘴硬道:“怎麽會?”

    胡迪尼索性盤腿坐在地上:“這村子我比你熟,橄欖林附近是片亂葬崗,客死和不受祝福的死者,都會在這草草掩埋,野狗和灰狼時常光顧,刨出埋得不深的屍體充饑,撿到骨頭碴子很正常。”

    我不喜歡他同自己說話的口氣:“那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朋友,你也沒給我說話的機會啊?”

    乞丐國王痞裏痞氣的摳著鼻子:“是你堅稱這裏藏著什麽東西,我勸也沒用。”

    欺人太甚!

    我盡量保持平靜沒繼續反駁,拘身屋簷下,該低頭時得學著低頭。

    “估計就這樣了,回去吧。”

    “哼,早知如此,哎呀!”

    胡迪尼陰陽怪氣的哼唧,突然尖叫起來,聽聲音似乎踩塌了哪裏陷足其中:“晦氣晦氣!”

    他掙紮著往外拔腳,衝我伸過胳膊,嘴裏嘮叨個沒完:“看什麽看,還不快幫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