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靈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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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完他的故事,我良久沉默不語,是啊,該說些什麽好呢?千百年來的民族宗教矛盾怎是三倆句話能掰得清的,我又有什麽資格妄論孰對孰錯呢?文明就一定要戰勝野蠻嗎?在基督徒和異教徒之間,究竟誰是野蠻誰是文明呢?

    我打了個冷戰,不敢繼續琢磨下去,曆史上多少先賢智者均未思考出答案的問題,何必苦苦糾結?

    我斟酌著說道:“所有捍衛自由權力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上帝的子民或是異教神明的信徒,擅動嗜殺者萬劫不複,仁慈平和者頤享天年,這是規律,對錯隻此一念。”

    “對錯隻此一念?”

    巴魯赫瞪大眼睛,重複著我剛才的話:“我終於能夠確定,您是位高貴且明事理的紳士,基督世界為數不多的精英,請容許我借這杯薄酒向您表示由衷的欽佩與感敬!”

    他雙手托著花紋繁複的鎏金酒杯,稍稍放低同我碰杯:“我可以對您使用平語嗎,朋友?”

    “那是我的榮幸,朋友。”

    我仰脖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同這些性格豪爽的異教徒交往,彼此做了朋友幾乎標誌著你獲得對方的認可和他所有的人脈資源,今後將行事方便暢通無阻,我能不心裏偷著樂嗎?

    “放心,你將平安抵達熱那亞,我的朋友。”

    猶太商人的笑容愈發溫暖,這裏麵滿含信任和讚賞,我甚至癡癡地尋思,與一位腰纏萬貫的紳士平輩相交,那自己豈不也成了高貴儒雅之人?

    酒逢知己,千杯不倒。

    話不投機,半句嫌多。

    接下來的旅程,我和巴魯赫天南海北的暢所欲言,雖然學問上遠不如他,好在我多了千年的知識累積,談吐見地往往係出旁門卻鞭辟入裏,很是令對方嘖嘖稱奇、刮目相看,幾番你來我往,情誼愈深,漸漸心神相通,成了忘年之交。

    車輪骨碌碌的滾滾向前,窗外月朗星稀,皎潔的銀芒款款而落,裝點著雅致安靜的異國三更。

    借著馬車的顛簸搖擺和酒至微醺的恰到好處,巴魯赫早已沉入夢鄉,和衣臥在窈窕侍女的大腿上,發出輕不可聞的鼾聲,臨睡前我禮貌的拒絕了侍寢的美女,獨自一人裹著昂貴的棉紗薄被蜷成一團,輾轉反側的難以入眠。

    每到夜深人靜,我無數次掙紮著從瑟琳娜燒焦的屍體和小馬丁絕望的啼哭中驚醒,冰涼的淚水沾濕衣襟,心痛到無以複加,對啊,無家可歸,前路何方?

    其實我心底始終存有一絲懷疑,沒錯,懷疑,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和巴魯赫聊得越深,這種感覺就越強烈,眼前這位風度翩翩的中年大叔,他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不僅僅是個追逐利益的商人那麽簡單!

    “嘶……”

    馬匹的驚叫如鋒利的匕首般穿透長夜的寂靜,隨即傳來羽箭紛紛的轟鳴,商隊的護衛吆喝著組織反擊,巴魯赫在侍女的尖叫中醒過來,與此同時馬車大門被人從外推開,木沙爾背麵盾牌罩住身子,氣喘籲籲地衝自己主子匯報情況:

    “老爺,我們遭到伏擊,敵人數量不明!”

    “莫慌!”

    猶太商人鎮定坐起,還好整以暇的整理下衣冠。

    “科爾多瓦的武士對付一幫盜匪絕對綽綽有餘,咱們千萬別自亂陣腳。”

    他一把扯掉礙事的長袍,露出裏麵穿著的細密精甲。

    “木沙爾,取我的弓來!”

    說完,他的目光落在抱頭撅腚恨不得躲進板縫的我身上,突然撲哧一聲笑開:“法蘭克朋友,你何故如此慌張?怎麽,對我的武士沒有信心嗎?”

    “珍惜生命的人都敬畏死亡,陰陽異軫,豈有不怕之理?”我盡量讓聲音保持鎮定,隨口搪塞兩句胡編亂造的瞎話。

    “哈哈,敢說敢做真丈夫,遠非那些沽名釣譽色厲內荏的宵小可比。”

    巴魯赫邊笑邊滿意的點頭,這時正好木沙爾的弓箭送到,他一把抓過,瀟灑的蹬著車窗,箭矢轉瞬瞄準上弦。

    “來來,試看我射術如何!”

    “啊!”

    黑暗中的盜匪應聲倒地,殺戮的快感更刺激生死裁決者興奮異常,手上加快了速度。

    “嗖、嗖嗖!”

    巴魯赫弦響箭至、彈無虛發,一壺箭眨眼見底,他得意的昂著頭,嘴角一扯,像在挑釁的質問:“怎樣?”

    這場戰鬥比預想要結束的快,巴魯赫射完最後一支箭的同時,車外的喊殺聲也戛然而止,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混上被染濕的泥土和入夜叢林所散發出的戾氣,有種說不清楚的詭異。

    巴魯赫摟著嚇得花容失色的侍女輕輕安慰,貼近對方的耳朵竊竊私語的哄著,幫她擦掉臉上猶濕的淚痕,和剛才殺氣騰騰的英姿颯爽判若兩人,溫暖、多金、柔情似水,還有那要命的男子氣概和迷離的異國情調,天底下任何女人麵對這樣全型全款的男子,都會喪失抵抗力。

    “老爺!”

    木沙爾出現在門口束手而立,顯然已經摸清楚襲擊者的情況。

    “講!”

    猶太商人把侍女攬入懷中,動作輕柔的像是在嗬護某件價值連城的易碎品,但盯著仆人的雙眼卻炯炯有神。

    “五十名襲擊者全部死亡,重傷者也嚼碎早就藏在嘴裏的劇毒自殺,無一活口,所以我們沒有取得口供,屬下無能!”

    木沙爾自責的跪地謝罪,眉頭緊緊鎖著:“不過我讓人仔細檢查了屍體,找到些蛛絲馬跡。”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抬頭小心的觀察自己主人的眼色,不知該不該繼續。

    “把你找到的線索都講出來。”

    “是,老爺。”

    木沙爾緊張的咽口吐沫,飛快的瞄了我一眼才開口道:“敵人裝備精良,人人著有鎖甲,他們在路兩邊埋伏了不少弓箭手,先利用斷木逼停車隊,然後集中火力射擊我們拉車的馬匹造成混亂,再投入兵力貼身近戰,整個過程有計劃有組織,很是打了我們的措手不及。”

    他跪了許久,身子仍筆直的紋絲未動:“天黑路險也看不清敵人,侍衛們剛開始確實吃了點虧,好在對方的射擊沒持續太長時間,近戰中咱們的武士未落下風,慢慢扳回頹勢,最終擊殺了全部敵人。”

    “疑點呢?”巴魯赫沒等他說完便打斷問道。

    “負責火力壓製的弓箭手在情況明顯不利時沒有趁機溜走,反而加入戰團,這也是我們全殲敵人的原因之一,他們似乎抱著必死信念發起的攻擊,如此看來,對方是為了除掉某人而不惜代價。”

    他的眼神若有若無的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這種義無反顧的死士衝鋒,倒不像惜命的異族人能做出來的。”

    猶太商人何等精明,木沙爾幾句意有所指的拐彎話說的誰他當然心知肚明。

    “死士衝鋒?嗬嗬,這讓我想起了當年在巴格達的時候。”

    巴魯赫說話的聲音很輕,生怕吵醒了懷中乖貓咪般熟睡的侍女,悍勇武士、精明商人、翩翩君子、哪個身份才是真正的他。

    “等等,你說敵人射光了我們的馬?”

    “恐怕是這樣的,老爺。”

    木沙爾自覺失職的低下頭,支支吾吾回答:“大部分重傷,幾乎不能再站起來拉車了。”

    “命運總喜歡開令人懊惱而絕望的玩笑。”

    巴魯赫在侍女額頭蜻蜓點水的一吻,後者迷糊著嬌嗔兩聲,往他懷裏鑽的更緊了:“那你說說看,接下來怎麽辦?要讓我兩條腿走著去熱那亞嗎?”

    “兩座山頭外有座城堡,那裏的領主一定養馬,我派了幾個拉丁語說得不錯的侍從帶著錢過去,看看能不能買回兩匹,若是對方不同意……”

    木沙爾舔了舔因恐懼而幹燥的嘴唇,這種對主人的敬畏根植於內心,讓他完全成了唯命是從的傀儡。

    “實在不行,我特意吩咐他們收幾頭駑牛,畢竟也可以拉車……”

    巴魯赫沒有吭聲,歪頭確認懷中的愛妾已經睡熟,這才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到身邊的軟榻上。

    “乘牛車嗎?我們有客人在,牛車有點太不成體統了吧。”

    車外響起馬匹瀕死的哀鳴,想必趕車人在用特別的手段結束這些生靈的痛苦。

    “把戰死的武士和馬匹集中起來燒掉,我們得帶骨灰回家,不能將他們扔在舉目無親的異教國度,記著,舉火前念段經文,我會向哈裏發陛下解釋一切。”

    他踩著車梁負手而立,突然衝我蹦出一句:“我的手下得收拾會,咱倆去外麵走走?”

    從人類誕生之日起,為什麽一直對黑夜存有刻進骨子裏的恐懼?因為它趕走太陽、奪去光明,帶來深不見底的黑暗和危險,一個所謂勇敢的人,可能不怕屍山血海的搏鬥,卻忌憚黑黢黢的未知。

    “很美的夜,星火爛漫,晴空朗朗,您說呢?”

    巴魯赫將自己裹在一件曳地長袍裏,極富詩情畫意的讚歎道:“去過那麽多地方,我還是覺得意大利的星空最美,即使在我的家鄉,也欣賞不到如此令人目瞪口呆的絕美風景。”

    “夜的美,不僅僅在於星空,而是包蘊神秘和未知的胸懷,人類害怕危險,卻喜歡刺激,一輩子拚死和命運過不去,竟把作踐自己當做挑戰命運的勝利,想來真可笑。”我望著遠方,沒頭沒腦的說了這樣一段話。

    巴魯赫意味深長的注視我,弄得我渾身不自在。

    “朋友,你是個奇怪的人,我自詡閱人無數,但仍舊無法洞悉你銅牆鐵壁般的內心。”

    他站得近了些,這距離讓我愈發難受:“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狡猾法蘭克人啊,到底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飛到高,飛到低,成長又成長,多少小秘密……”

    這首城堡廚娘經常歌唱童謠,不正是我這糾結人生的寫照嗎?

    是啊!我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一個苦逼的穿越者?一個胸無大誌的小白?一個家破人亡的浪子?一個聲名顯赫的公爵?

    哪個真實,哪個又虛假?沒人知道,包括我自己,也不會知道。

    “活在這地棘天荊的世界,謊言是少不得的護身法寶,您說呢?”

    兩個人似笑非笑的對視著,眼神如炬的交鋒,其實我心裏虛得很,精神防線早已一潰千裏,多虧有股胡攪蠻纏的勁頭頂著,才勉強穩住陣腳。

    靠著扮萌裝乖演傻子的伎倆故弄玄虛,我騙過相當多公認的聰明人,奧托陛下、格裏高利教皇、米耶什科大公、士瓦本老公爵、丘紮拉祖主教等等,希望這次也可以奏效。

    “兩隻失去尖刺的刺蝟能夠彼此靠近,但同樣給了老鷹捕獵它們的機會。”

    猶太商人背身麵對莽莽荒野,悠然吐出這句不知所謂的諺語:“現在有點涼了,咱們回去吧,請放心,今晚的事故不會耽誤行程,我的手下定會妥善解決所有問題,況且船不等人,我可不想在熱那亞的港口多吹幾個月海風,城裏的諾曼人相當不友好。”

    回到車隊的時候,仆人們已經支好了那頂奢華無比的帳篷,地麵上再找不到打鬥的痕跡,帳篷裏鋪著厚厚的羊絨地毯,馥鬱的熏香氣味驅走淡淡的血腥,配合著大帳正中生起的篝火營造出恍若靡靡的氛圍,身段婀娜的侍女風情萬種的跪伏在地攤上恭順行禮,眼前的一切瞬間衝走所有不快。

    “看來今晚是得在這裏過夜了啊。”

    巴魯赫張開雙臂,讓兩個侍女幫自己寬衣解帶,另外幾個則貼心的倒好美酒:“別傻站著了,趕緊去烤烤火,明天的黎明還早得很呢,美酒美人,聊以解悶。”

    兩個侍女立刻千嬌百媚的服侍我更衣,她們性感漂亮的身子隱在薄紗底下若隱若現,但凡是個取向正常的男人,估計都會把持不住。

    我偷偷咽口吐沫,裝作口渴的樣子猛灌葡萄酒,希望藉此滅滅熊熊燃起的yu火。

    精明的猶太商人將我的表現收入眼底,嘴角微撇說不清是嘲弄還是詫異的微笑:“愛財如命的浪子我見過不少,像你這樣坐懷不亂的聖人,真的隻在先賢的經書裏聽聞,朋友,人生苦短,須及時行樂啊。”

    及時行樂?連狗兒都知道午後找塊太陽地小憩,更何況我個七情六欲的大活人?

    我盯著美女光滑的皮膚,盯著她享受的模樣,眼神逐漸迷離起來……

    靈與肉、男人和女人、

    需求縱橫交雜,仿佛泛著有毒氣泡的沼澤,可以吞噬任何不小心陷入的東西,不小心?嗬嗬,當yu望大於危險,那便是處心積慮的欲拒還迎。

    深淵!探不到底的深淵!

    烏黑亮澤的秀發、吹彈可破的臉蛋、異域風情的眉尖、豐滿欲滴的嘴唇,向下、向下,凝若脂玉的肩膀、理智孤零零站在十字路口,眼看我越走越遠、愈陷愈深,我甚至得意的大笑,通過指尖獲得淋漓的酣暢。

    瑟琳娜燒焦的臉,晶瑩透明的眼淚攪著灰燼和皮肉湧出,無聲的哭泣、直達信馬由韁的靈魂末梢。

    “啊!”

    我愣愣的望著被推開的衣帶半解的美女,以及好奇往這邊觀望的巴魯赫,他點點頭,舉杯言道:“敬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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