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熱那亞(下)

字數:7384   加入書籤

A+A-




    突然,跪在地上的女招待像一頭發怒的母獅敏捷向我撲來,手中握著的利刃在透進房間的月光照射下閃耀寒光,被突如其來險情驚呆的我來不及細想,下意識的側身躲避,同時尋找能防身的物件。

    “呼!”

    刀鋒劃破空氣,聲音淒厲而果決,逼得我忙不迭再次後退,眼睜睜看著刀尖掠過發梢,黑絲迎刃而落。

    我摸摸冷汗連連的額頭,手上濕涔涔一片:“該死,你究竟是誰,為什麽要騙我來此。”

    瑪麗蓮,或者說代號瑪麗蓮的女刺客不答話,曾經寫滿誘惑的眼神變成駭人的精芒,仿佛分分鍾便能把我撕碎吃掉,她護刀在胸,穩穩紮著馬步,與我保持兩步的距離,全神貫注尋找攻擊時機。

    “我再問你一遍,誰是你的幕後指使,為什麽要與我為敵?”明知對方不會回答,我仍然高聲喝問,希望以此獲得短暫喘息。

    “廢話真多!”

    女刺客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身形一閃,瞬間靠到我近旁,匕首直直推向致命的要害。

    難道我要殞命於此嗎?電光石火之間,我腦海中隻飄過這一行無厘頭的反問,身子卻像泥塑的一般毫無反應,對方訓練有素動若脫兔,讓我這種習慣了披掛鎧甲麵對麵互砍的糙漢子招架不及。

    “啊!”

    慘叫聲撕心裂肺,可以想見承受者遭到怎樣猛烈地打擊,我摸著驚魂未定的心髒,發現它還在倔強的跳動著,而剛才氣勢洶洶的女刺客,已經倒在幾步開外,嘴角流出醒目的鮮血。

    沒錯,慘叫的不是我,受傷的也不是我,有人搶在刺客動作前出手,搶回我一條命來。

    乞丐國王胡迪尼跟他平時一樣沒正形的歪站,輕佻吹著口哨,眼皮懶洋洋的耷拉下來。

    “我是不是做了什麽好事?”

    “朋友,來得正及時!”

    胡迪尼的出現無異於行將溺亡之人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我連忙躲到他身後,感激說道:“要不是你,我肯定死在這女巫婆的劍下,感謝上帝,你真是從天而降的天使!”

    “切!少廢話!”

    乞丐國王一邊警惕的盯住女刺客,一邊不屑地哼道:

    “你個色鬼折在女人手裏也算死得其所,更何況這種樣貌身材俱佳的極品,嘖嘖,話說回來,許好的金幣還作數嗎?”

    “作數作數!”

    我一通猛點頭,這時候別說金幣了,要金山都得給他。

    “你自己小心點,別弄死了,抓活的!”

    女刺客在我倆對話的當口矯健的翻身而起,她的匕首掉在胡迪尼腳邊,手中沒有了自衛的武器。

    “喂,混哪邊的,報個名號出來!”

    乞丐國王不耐煩地喊道:“在我的地盤幹私活,也不知道提前打個招呼,太不懂規矩了。”

    女刺客目光凶狠的瞪著我倆,本就單薄的嘴唇抿得愈發不見血色,繃緊的身子高度戒備,仿佛隨時準備拚命的護巢母獸,她背靠夯土的牆壁,被我和胡迪尼一左一右困住,已然沒有脫身之路。

    “以為不說話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胡迪尼皮笑肉不笑的咧著嘴角:“我可不是什麽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惹急了女人一樣往死裏整,小妞,別挑戰我的耐心,也不要耍花招,否則你隻能死得很慘,明白嗎?”

    他一隻手插在衣襟裏,看上去像在抓癢癢,其實握著某種犀利的殺器,方才連肉眼都沒看清的閃電出手將我救下,正是用的此項絕技,女刺客明白這點,所以深為忌憚的不敢動彈。

    “束手就擒,保證你沒事。”

    我試探著向前,企圖說服對方放棄抵抗:“回答幾個問題,我便放你走,怎樣?”

    代號瑪麗蓮的女刺客表情漸漸放鬆,褪去暴戾的殺氣,又恢複酒館女招待的風情萬種,歪著腦袋似乎在考慮我的建議。

    想想也是,一個弱女子,哪有魚死網破的決絕?

    我自以為成足在胸,等待著她做出選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慢慢失去耐心,剛要開口便胡迪尼早起一步扶住軟綿綿倒下的女刺客。

    “做夢……”

    她彌留之際微弱的說著,連奔赴死亡都不忘藐視對手,胡迪尼用力掰開她緊咬的牙齒,隻見裏麵汙黑一片,顯然是服毒所致。

    “這娘們挺有種!”

    乞丐國王輕輕放下生命跡象消退的屍體,半惋惜半玩笑的咂麽著嘴角:

    “可惜個尤物啊……”

    我感到心底湧來的惡寒,失足癱坐在地:“完了,線索又斷了,海盜、乞丐、刺客、殺手,一環扣一環,每個人都想要我的命,為什麽?”胡迪尼被我問的一愣,聳聳肩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樹大招風,我的朋友,況且我並不了解你這顆樹到底多大。”他親手合上女刺客死不瞑目的雙眼,又把問題拋了回來。

    “發生這麽多事,叫我如何信任你?”

    胡迪尼玩世不恭的笑容僵住了,看不見的寒霜迅速凍結每寸皮膚,他生氣了,或者,敗露後的不知所措。

    “你總是恰到好處的出現在我最需要的時候,身手那麽敏捷的女刺客都不是你的一合之敵,難道這些不是疑點嗎?”既然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大家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這樣想著,更加變本加厲的說道。

    “你說對了,我是個不值得信任的人。”

    胡迪尼攤開雙手,輕鬆地像在做伸展運動:“還是按照咱倆的約定,你給錢我走人。”

    一個個字母從他嘴裏蹦出來,不帶絲毫溫度和情感,跟公式化的打印機似的哢哢作響。

    “啊,我又救了你一命,這份錢得另算,你那個有錢的廚子親戚應該付得起吧?”

    廚子親戚兩個單詞拖得很長,我心虛的咽口吐沫,想瞞的事情再無從掩飾。

    “不用擔心,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很公平。”我皺著眉頭,心平氣和的說出這番話。

    收拾好女刺客的屍體,我倆一前一後走出房間,悠長的巷道四下無人,冷清清的風悚然而過,隻有覓食的烏鴉好奇地盯著我們,發出難聽的嘎嘎叫聲,黑眼睛滴溜溜的轉動,仿佛它是目擊一切的證人,吵嚷著不放凶手離開現場。

    “去找等在酒館門口的那個仆人嗎?”

    胡迪尼吊兒郎當的撓了撓沾汙的頭發:“對了,他是個異教徒?”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的?”

    我敏感的皺起眉頭,片刻後恍然大悟:“你一直跟蹤我是不是?”

    “跟蹤你?拜托,我在跟著屬於我的金幣,請搞搞清楚。”他無賴似的擺擺手,當先一步拐出巷子口。

    一個疑點太多的人,我心事重重的望著他佝僂卻寬闊的背影,看不清這個人層層迷霧盤繞下的真麵目。

    木沙爾依然忠誠的牽馬守在酒館門口,在其他仆人紛紛偷懶聚堆扯天說地的時候,保持著刻板的紀律。

    當然這也不排除他異教徒的長相和奇怪的口音實在不合群,雖然******是座開放的城市,但誰也不想去觸那個黴頭,畢竟現在的統治者諾曼底公爵正和西西裏的薩拉森人處於敵對狀態。

    他先看到的我,目光越過胡迪尼直接打招呼:“大人,您回來了,請上馬。”

    胡迪尼從旁蹣跚走過,像個真正的乞丐一樣不起眼,他可不就是個乞丐?

    “你可以回去了,我已經打聽清楚。這就去找相熟的夥伴。”

    我拉緊韁繩,馬匹在胯下煩躁的打個響鼻:“回去給你家老爺帶句話,就說我很感激他做的一切,如果有緣,我希望能報答他的恩惠。”

    木沙爾嚅囁著想說點什麽,可是作為仆人的自知之明讓他沒有開口,隻是閃出位置,恭順的彎腰行禮:“我會將您的問候帶到,尊敬的大人。願你的神明和我的神明都賜福於您,走好。”

    “再見!”

    我踢著馬肚,坐騎邁開步子,款款匯入熙熙攘攘的人流,正盤腿坐在路邊摳腳的胡迪尼斜眼打量一下木沙爾,也搖搖晃晃的扛著自己要飯的家夥事,開始瘋瘋癲癲的向行人乞討。

    毫無疑問,位於城北的城鎮中心肯定是諾曼底公爵的駐蹕所在,雖然我不知道理查此刻在不在******,不過總得去碰碰運氣。

    在羅馬時代總督官邸基礎上擴建而成的城鎮中心,是統治這裏寡頭貴族們商議政事的地方,也是普通群眾有限度民主發生的場所,至今仍保留著氣勢恢宏的羅馬式廊柱和精美的浮雕,隻有建築頂端原本豎立的羅馬皇帝雕像換成了代表基督的十字,讓一進城門的外鄉人馬上便可以感受到這座城市,對信仰的虔誠以及貿易都市的自豪感。

    在屈從於諾曼人的淫威後,自治的城鎮中心成了這群北方佬的大本營,經由一年多的不斷修葺和經營,這裏終於成為高牆箭樓林立、池寬水深的軍事堡壘,一麵鮮豔的紅底雙獅戰旗迎風招展。掌控著腳下的海濱城市。

    從堡壘前廣場上雜草叢生的花壇和堵塞的噴泉,還有人去屋空的破房以及朽敗的軲轆來看,這裏曾經應是******最繁榮的地段,商鋪酒肆鱗次櫛比、各地客商摩肩接踵、噴泉清澈鳥語花香,婦人們借著汲水和洗衣的機會聚在水池邊嘮些家長裏短,年輕的少男少女躲在花叢間互訴衷腸,閉眼傾聽,仿佛仍能感受到當時人聲鼎沸的熱鬧場麵,可惜現在已成枕上黃粱、昨日黃花。

    護城河的棧橋邊立著兩個扛槍的士兵,諾曼人特有的強壯身材,顯得長槍在他們手中像根細細的火柴棍,比起這種不趁手的兵器,車輪般的巨斧和厚實的盾牌更得北方戰士的喜愛,而且跟看門狗似得站崗放哨也讓他們微微不滿,一張糙臉凶狠的皺著,要是在邊上放朵菊花,兩者絕對像的不能再像了。

    廣場上除了裹著頭巾匆匆而過的婦女,幾乎沒什麽行人,胡迪尼沿途衝好心人討了點吃食,就隨意找個角落歪著,百無聊賴的吞咽起來。

    我低頭再次確認下自己從頭到腳的裝束,覺得應該沒啥紕漏了,便驅著馬走向棧橋。

    “日安,先生們!”

    有了被狗眼看人低的衛兵按在臭水溝裏羞辱的慘痛教訓,我學會了閻王好見小鬼難搪的道理。

    兩個諾曼戰士懶洋洋眼都不抬的說道:“滾蛋!”

    滾蛋?

    我的怒火噌的一下直衝頭頂,卻又不能不繼續厚臉皮的搭話:“請幫我通報一下……”

    一個諾曼戰士往地上吐口黏痰,不耐煩地瞥著我:“叫你滾蛋還是客氣的,別蹬鼻子上臉,公爵大人沒時間見你。”

    “你的意思是公爵現在在裏麵?”

    我欣喜的指了指戰旗飄揚的城堡:“還請煩勞通報,我是……”

    “聽不懂人話嗎,白癡?”

    和我說話的諾曼戰士沒了好氣,胡須因為憤怒而根根豎起:“像你這樣沒啥本事還想混飯吃的遊俠,一天來八百個,個頂個娘娘腔的小白臉,連頭發情的公狗都打不過,切!”

    我哭笑不得的咧了咧嘴,看來對方真把我當成那些繡花枕頭似的娘炮了。

    “先生,我可不是什麽遊俠,我是一名貴族。”

    “貴族?我去妓院操的娘們,十個有九個半都說自己有貴族血統,少廢話,再囉嗦我可要發飆了!”

    諾曼戰士罵罵咧咧的攥著拳頭,骨節哢哢作響,我不想把事情鬧大,於是明智的選擇閉嘴。

    “既然不方便,那我也就不打擾了,最後問一句,請問你們知道奈梅亨人駐在什麽地方嗎?我去那碰碰運氣。”

    “你想去投奈梅亨人?”

    另一個諾曼戰士警惕的站起來瞪著我:“羅馬離這遠著呢,都靈那邊也有不少低地的慫貨,我警告你陌生人,奈梅亨人是我們的敵人,去投靠他們就是與諾曼底為敵,早晚有一天要被我揪下腦袋喂狗的,明白嗎?”

    他惡狠狠地說著,咬牙切齒的模樣好像我倆有什麽不共戴天之仇。

    敵人?

    奈梅亨和諾曼底成了敵人?

    突如其來的大信息量,阻塞了腦袋裏的神經回路,我愣了半天,正給了諾曼戰士嘲笑的口實:

    “哈哈,嚇傻了?這點膽量竟想加入勇敢者的陣營?快回家喝奶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