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諾曼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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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棄了自報家門糾纏下去的念頭,在諾曼戰士粗俗的笑罵聲中走開。
情況錯綜複雜,還是明哲保身為要,剛剛他說在都靈有奈梅亨的軍隊,估計十有八九是科勒他們,得先去找自己人。
正在我低頭想著事情無暇旁顧的時候,一雙有力的大手突然從斜刺裏伸過來,猛地將我拽下馬背。
大手的主人嗬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沒頭沒腦的瞎小子,敢擋著男爵大人的路!”
猝然摔蒙的我又遭到一通狂踢,虎落平陽被犬欺!
我咬緊牙關,掙紮著想站起來還手,卻再次被隨後過來的幾個人圍上群毆。
“得了,得了。”
這聲音無疑是天籟:“費那麽大力氣幹嘛,扔到一邊去。”
聽起來像是那人口中所稱的男爵大人,滿口北方味濃重的法蘭克語,絕對是個正經八百的諾曼貴族。
打手們聽命停手,兩人一左一右架起我,揪著頭發正要往破敗的花壇裏扔,剛才說話的男爵突然喊道:“慢著,帶他回來!”
雖然鼻青臉腫疼得夠嗆,但我的神智相當清醒,眼角撕裂的傷口湧出鮮血,染紅了右邊的瞳孔,映入眼簾的是一副詭異的紅色畫麵。
男爵披著毛皮大氅,騎在高大的諾曼戰馬背上,身後跟著四個擎旗的騎士,剩下的便全是步行的士兵,從這配置看,他的地位應該不高,供養不起太多的騎士。
“你……”我口裏混著淤血含糊不清。
“是你!”對方顯然比我驚訝。
難道是故人?我忍著疼痛竭力睜開眼睛想看清他的模樣,可惜無濟於事,眼裏隻有一團模糊的人影。
“這人是通緝的重犯,趕緊捆結實了,我要親自審問。”不知名的男爵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吩咐手下。
然後我又讓人臉衝下按在地上,啃著汙穢粘稠的泥巴,雙手反剪捆個牢靠:“原來是個掛名的逃兵,嘖嘖。”
捆我的士兵不屑地哼道:“落在我們大人手裏算你倒黴,他最恨褲襠沒吊的軟蛋了。”
逃兵?上帝這回玩笑開得大了!
我清楚諾曼人的軍紀,臨陣脫逃者會被挖心掏肝倒吊著活活折磨死。
“聽我說……我不是什麽逃兵,真的,我是個貴族!”
還能再落魄點嗎?我像頭準備上屠場的肥豬,悲哀又絕望的嚎叫著:“讓我見你們的男爵……”
下半句話沒說完便生生咽了回去,因為旁邊的士兵懶得聽我求饒,直接一拳搥了滿嘴,還記得當年從馬上摔下斷的那兩顆門牙嗎?現在又多了一顆。
“唔……唔唔……唔唔唔……”
嘴裏和著斷齒的血和泛酸湧出的口水,我竭力想澄清自己的身份,可兩邊的諾曼戰士不為所動,他們將我的胳膊反剪成扭曲的角度,像在拎著一隻剛抓來的母雞。
城堡的鐵柵門在身後緩緩落下,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幅看起來頗為恐怖的畫麵,曲徑通幽的走廊到處亂搭著打磨上油後晾曬的鎖甲和鞍具,草長鶯飛的花園成了戰馬的采食場,年輕人談情說愛的清淨水池裏擠滿了忙著刷洗馬匹的侍從,而議事的大廳更加慘不忍睹,大理石雕像被敲掉用來支起鍋灶,烤架叉著仍舊滴血的鮮肉,染髒了編製精美的地毯。
我痛惜的搖著頭,覺得焚琴煮鶴這句成語形容的再貼切不過了,當野蠻人衝進文明的國度,拿價值連城的古畫抄本擦屁股的事還少嗎?
我幾乎是讓人架在半空飄進大廳地下陰冷潮濕牢房的,騎馬的諾曼貴族不知何時換了身衣服,但還披著土豪的裘皮大氅,那玩意令他本就寬闊的肩膀愈發壯碩,活像剛嚼了整罐菠菜的大力水手。
“你們都出去吧,我要單獨審問他。”
諾曼貴族衝房間裏擠擠巴巴站著的士兵擺擺手,仿佛需要新鮮空氣的垂死病人。
“可是……”領頭的士兵還想爭辯什麽。
貴族凜然瞪著三角眼:“難道你們覺得我打不過這家夥?他雙手都被綁起來了!我是個廢物嗎!”
“對不起,大人。”士兵們七嘴八舌的道歉,然後一個接一個魚貫而出,房間明顯空曠不少。
我略帶恐懼的望著端坐在桌子後麵的諾曼人,暫時放棄為自己申辯的打算,隻想盡可能離他遠點,省得惹禍上身。
對方站起身,擋住牆上火炬的光焰,屋裏瞬間暗下來,籠罩在幽深的黑影中,他往我這邊走著,慢慢伸出粗糙的手掌。
該不會是要掐死我吧!上帝啊,還有比我混得更慘的公爵嗎?
穿越是個光怪陸離的幻夢,是該醒了嗎?
我下意識縮著身子瑟瑟發抖,仿佛麵對淫笑著撲來色狼的小蘿莉。捆綁、虐待、同人、所有條件全齊了!
“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我偷偷睜開緊閉的眼睛,好像不相信情況反轉似的觀察對方的神色,滿麵的疼惜惶恐,等等,眼角是不是還噙著淚水?難道他真是個口味甚重的變態!想到這,我趕忙重新閉上眼睛。
“公爵大人,得罪了。”
諾曼貴族一邊解著繩子,一邊壓低聲音誠惶誠恐的問道:“您不記得我了嗎?”
我該記得你嗎?不過經曆今天的事情,我應該會牢牢記住你的音容笑貌!
“你是……”
想歸想,但聽他語氣似有轉機,哪管是不是認錯人,先答應著再說:“啊!啊!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那個……”
諾曼貴族期待的盯著我,然後在一片拖遝的支吾聲中歸於黯淡,他肯定明白我不過是想混水摸魚:“看來您貴人多忘事,已經不記得我了。”
隨著他垂下的眼角,我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萬一對方惱羞成怒,後果不堪設想。
“我和理查公爵很熟的,一定在某次宴會上見過你,是嗎?”我竭力挽回不利於己的局麵,信口開河的胡扯。
“去年,布拉班特。”
他跟在玩猜謎遊戲一樣緩緩吐出兩個陌生又熟悉的單詞:“我們打過一次交道。”
布拉班特?印象中去年那裏並沒有什麽宴會啊,對方是個男爵,座次必然靠邊,也許我壓根沒注意過。
可能是我不停打轉的眼珠暴露內心的慌張,諾曼貴族不得不開口解釋:“您和蓋尤利烏斯大主教去羅馬,途徑布拉班特境內的時候……”
他心虛的舔著嘴唇:“或許,您記起來什麽了嗎?”
去年的布拉班特,我和回羅馬述職的蓋尤利烏斯大主教的經曆怎麽忘記!
沒錯,他就是參與伏擊的諾曼人中的一員,果然冤家路窄!
看我默不作聲,對方有點不知所措:“您記起來了對嗎?雖然很抱歉,可服從領主命令是封臣的職責,對於那次伏擊我無怨無悔。”
他相當鎮定的清清嗓子,好像準備了什麽重要發言:“我要感謝您,公爵大人,您的仁慈和大度讓人如沐春風般溫暖,是的,我當時被俘還受了傷,您特意安排侍從照顧傷員,給予我們符合身份的待遇,甚至在……”
他頓了頓,小心的盯著關上的房間大門,似乎害怕隔牆有耳:“在理查公爵拒絕支付贖金之後,無條件的釋放了我們,上帝啊,您簡直是天使的化身!”
他激動地感激涕零:“願上帝保佑您,大人,保佑您!”
怎麽描述此刻我內心的感覺呢?無心插柳!當初摻沙子的計劃終於見了成效,老人常常教育我們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後輩多不以為然,想來祖先智慧誠不我欺!搞清楚來龍去脈的我頓時輕鬆不少,背後冷汗連連,緊繃的大腿登時抽筋,痛得呲牙咧嘴。
“真是……奇妙的緣分啊!”
“我的名字是哈羅德森.雷耶克,您也可以叫我奔熊。”
奔跑的巨熊,這幅畫麵的確和他的形象很搭調:“我隻是個小男爵,在科唐坦有塊巴掌大的封地。”
雷耶克伸手比量著:“那片到處是岩石和海水的荒土幾乎寸草不生,否則我不會千裏迢迢追隨理查公爵來這。”他自嘲的撇撇嘴。
生存問題永遠是驅動社會向前發展的根本動力,後世的大航海時代和闖關東莫不如此。
“但是……為什麽要把我抓來?”
我疑惑的把手腕上繩索捆綁所致的傷痕展示給他看:“一個你的戰士警告我小心,說諾曼底和奈梅亨是敵人,下次再見會揪掉我的腦袋,到底發生了什麽?”
“多嘴的諾德,上帝怎麽不收走他愛闖禍的舌頭!”
雷耶克低低的咒罵著,然後在我的注視下尷尬的說道:“唉……大人,他說的沒錯,諾曼底確實已經和奈梅亨進入公開的敵對狀態。”
他看到我的臉色漸漸陰沉,馬上改口解釋:“請您相信,這絕非我的本意,也不是理查公爵的本意,我們是團結友好的盟邦和兄弟,不過諾曼底畢竟是國王名義上的封臣,那個小狐狸的眼線遍布城內,巴黎來的使者正在公爵大人的宮殿裏。”
“原因呢?”
“原因就是您,大人。”雷耶克指著我回答。
“我?”
我不明就裏的重複道,隨即恍然大悟:“我的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差不多所有人都隱約猜到了,您在軍營久未露麵,駐紮在都靈的奈梅亨軍隊表麵上風平浪靜,私底下瘋了一樣往羅馬方向派出不少斥候,剛開始還能掩人耳目,時間長了瞎子都能覺察出其中古怪,巴黎特使便是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大做文章,逼迫公爵大人接受國王的征召令,同奈梅亨公開敵對。”
他無奈的攤開手:“主子杳無音訊、少主又生死未卜、家園灰飛煙滅……理查公爵別無選擇。”
“這麽說,你當眾抓我是為了保護我……和理查公爵?”
“是為了保護我們所有人。”雷耶克嚴肅的說道。
我站起來,沒工夫去管流血的斷齒和手腕的傷痕,雷耶克縮在房間的角落,像個做了錯事害怕挨訓的孩子。
“能安排我和理查公爵見一麵嗎?”
跳動的火焰將石牆熏得烏黑,遮蓋了它原有的紋理,正如當下撲朔迷離的時局,讓人看不到光明。
“隻要我倆見麵,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雷耶克漠然,想必事情操作上有相當難度:“我試試看,不過還得委屈您繼續呆在這裏,而且……”
他撿起地上的繩索在我眼前晃了晃:“放心,這是最底層的地牢,一般人不會來這瞎逛。”
你以為我想聽這樣的保證?在這又潮又髒的地牢等到頭發掉光?我偷偷翻個白眼:“那就拜托了。”
“我盡快。”
按照以往的經驗,當一個人對你做盡快、也許、看看吧、等等保證時,潛台詞基本都是:
“嗬嗬,你還真把我說的話當真了?”
這暗無天日的牢房完全與世隔絕,從雷耶克離開到現在,我不知道究竟過了幾天,希望慢慢熬成失望,接著頹敗為絕望,我甚至無聊的開始用他留下的肉幹喂老鼠,也學會了吱吱的和新朋友交流坐牢心得。
“咣當!”
虛空中任何一絲響動都能傳出很遠,老鼠朋友警覺地鑽進牆縫不見了,我把它吃剩的肉幹吹吹幹淨塞進嘴裏,扭頭瞅著黑暗中大門的方向。
先有光,像一條很微弱的細線,隨著光源的接近逐漸擴大,腳步聲淩亂卻可以清晰的分辨出來者有三人。
“吱嘎!”
積滿灰塵的木門轟然敞開,高舉火把的三人投下狹長的影子。
“嗬嗬,老朋友,好久不見啊!”
我眯著眼睛適應猝然出現的火光,對一個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來說,光明是多麽可怕的敵人啊。
“大人,真的是您嗎?”
又一個聲音,比上個更急切和激動,經由牆壁放大的分貝洶湧鑽進耳廓,肆意衝擊薄弱的鼓膜,與世隔絕太久,除了練就聽覺的敏銳,也使它變得脆弱和嬌嫩。
“嘶……”
我揉著刺痛的耳朵,循著聲音的方向張望,三個人,確切的說是三團模糊的黑影,居高臨下的填滿了這狹小的牢房,他們都是和我親近的人嗎?可我為什麽想不起來這些聲音主人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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