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絕地反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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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門的機樞吱嘎晦澀作響,燭光瞬間接管統治,刺得好不容易適應黑暗的眼睛紛紛躲避,胖獄卒不耐煩的拿棍子敲著木柵門,腰上掛的鑰匙響作一團,似乎為自己被打斷用餐感到生氣。

    “你們這群活該生蛆的臭蟲,別鬧了!”

    他順手捅了下靠門最近的犯人,後者吃痛驚叫:“再鬧我就把你們嘴裏塞滿豬糞吊起來,聽到了沒!”

    胖獄卒說到豬糞的時候打了個嗝,逗得我沒憋住笑出聲,他立刻像摸了火似的炸毛。

    “混蛋!剛才是誰在笑!老爺我非得收拾他不可,站出來……”

    剩下的聲音戛然而止,變成喉眼裏格格的悶響,殺過人的騎士對這動靜相當熟悉,當一柄足夠鋒利的快刀切斷脖子時,灼熱的鮮血湧進氣管,遇到肺裏呼出的氣流便會發著如此聲音,喧鬧的牢房一時歸於安靜。

    胖獄卒難以置信的摸著脖子,想把噴泉似冒血的傷口堵住,但隨著血越流越多,他終於沒了力氣,軟軟的癱倒在地,如同一個泄了氣的橡皮玩具,看上去很大,結果就是一攤堆疊的爛肉。

    一個修長的黑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屍體身後,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他便把手指搭到嘴唇上輕輕地吐氣:

    “噓……”

    緊接著,一個、兩個、三個黑影從藏身的地方走下,帶著刻意隱忍的肅殺。

    “你是誰?”我決定首先站出來說話。

    對方默不作聲,指揮著手下利索拆掉了門上的鏽鎖,咣!手指粗的鎖鏈落在地上,大門打開了,但沒人敢往外邁一步。

    “大人。”

    神秘的黑影開口說道,胖獄卒那個快燃盡的蠟燭傳到他手裏,照清了瘦削的身形和緊裹的黑色短服。

    “大人,萊昂納多大人讓我們來救您。”黑影說著,卻不肯脫掉罩住臉孔的兜帽。

    我眯著眼睛,絞盡腦汁的分辨這聲音主人的模樣。

    實在太熟悉了,他到底是誰?的疑問盤旋在腦海,可我知道事不宜遲,大家必須抓緊出去,省得夜長夢多,被巡邏的士兵發現。

    “上麵情況如何?”我問。

    “天已經黑了,院子裏巡邏的士兵不多,奧托男爵帶來的人全集中在領主大廳參加宴會。”

    萊昂納多派來的神秘人將了解的情況一一道來。

    “外麵還有幾個我們的人,隨時可以放倒巡邏的敵人,請您放心,保證萬無一失。”

    “話不多講,先出去再說,動作要快!”

    我扶牆站起身,長時間的蜷坐讓兩條大腿發麻,險些晃悠著跌倒,神秘人眼疾手快的搶先扶住我,一雙纖細有力的手透過層層衣物隱隱傳來勁道,我微微一愣,這種感覺既熟悉又遙遠,可是無論怎麽絞盡腦汁都想不起曾在何時何地經曆過。

    “請小心,大人。”

    這聲音半嘶半啞,分不清是男是女,對方的兜帽很大,幾乎遮住照到臉上的所有光線。

    你究竟是誰?這個疑問被我憋在心裏,嘴上連珠炮似的提問:

    “萊昂納多派你來的?他又在哪?奈梅亨怎麽樣了?我的家人呢?”

    “這裏人多嘴雜,待到安全的地方,我自會逐一幫您解答,為今還是速速動身的好!”

    神秘人攙起我往門外走,留下兩名黑衣人斷後處理現場。

    走出地牢,外麵的新鮮空氣沁潤著脾肺,讓整個昏昏沉沉的人頓時精神不少,天空陰沉沉的擋在烏雲之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正是適合越獄的時機。

    廣場上燃著幾堆篝火,扛槍的士兵三三倆倆聚著烤火取暖,遠處石砌的領主大廳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想必宴會進行到了高chao時刻,大廳右側簡陋的馬廄裏也影影綽綽的能看到有人走動,那是留此過夜的商隊在準備宵夜。

    更遠處則山穀深邃、叢林莽莽,依山形而建的民房完全陷於黑暗,應該都早早進入了夢鄉。

    “等等,那邊……”

    我拉住神秘人的胳膊提醒道,他全然不顧廣場上巡邏的士兵,大喇喇的橫衝直撞。

    “不當事。”

    他拽著我往城門走,回答簡潔而直接:“那是我們的人。”

    果然,烤火的士兵不管一群人逃離院子搞出任何響動都依舊興高采烈的喝酒聊天,全程甚至無人回頭觀望,訓練的相當有素質。

    為了不驚動領主大廳裏的敵人,城門未完全打開,鐵柵門隻升起可供一人貓腰通過的高度,二十來個剛從地牢逃掉的犯人,著實浪費了好長時間才逐個魚貫而出,在門外接應之人的帶領下迅速隱沒於幽深黝黑的夜色中,城內一切重又恢複正常。

    迷迷糊糊的不知跑了多久,穿過重重密集的森林,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一條蜿蜒如銀帶的河流盤繞而下,形成小塊卵石構成的淺灘。

    “在這裏休息一下吧。”

    黑衣人示意停止前進,早就累虛脫的眾人立刻橫七豎八躺了滿地,山穀中回蕩著山梟詭異的鳴叫,給這個夜晚增添些許神秘色彩。

    “大人,請喝點水吧。”

    黑衣人遞過新裝河水的皮囊,我急切的搶來往嘴裏倒著,灌溉幹澀冒煙的喉嚨。

    “現在可以告訴我萊昂納多的下落了吧?”

    我抹了抹嘴角,趁沒人注意低聲問著:“他們……都還安全嗎?”

    黑衣人沒有回答,沉靜的連呼吸聲都氣若遊絲般黯淡,我盯住他的眼睛,希望從那裏麵讀出想要的答案,可惜毫無收獲,這個人的心沉如海,貌似一望無際,卻在最緊要的地方蓋起厚重的牆,並且上了把牢固的鎖。

    “大人,您的問題太多了。”

    等了不知多久,黑衣人才緩緩開口:“您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沒人敢這麽和我說話,字裏行間充斥質疑與反問的口氣,對奴才們來說,老實回答主子的問話是他們的本份,但眼前這個人,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倔強、同樣的脾氣,似曾相識的在哪裏出現過,我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那個忘不掉也愛不了的背影慢慢浮現,忽遠忽近,貌合神離。

    “你是……艾莉亞?”

    時隔這麽久,我依然對這個名字有著條件反射似的敏感,好像含在口中的冰塊。

    “是你嗎,克雷森蒂小姐?”

    黑衣人還是閉口不言,可眼神深處的圍牆已經開始崩塌解體,露出隱忍的情感,我知道,自己猜對了,眼前的人正是難以麵對又不得不麵對的她!

    艾莉亞.奧利維拉絲.克雷森蒂,拉文納公爵克雷森蒂一世之女,安科納伯爵梅迪達的妹妹,受到教皇敕封的唯一一位榮譽女騎士,那個被我親手毀掉家庭、殺死親人、推入苦海的女人。

    “真的,好久不見了。”

    想象過無數次重逢的畫麵,反複斟酌準備過要說的話。但當一切不期而至的發生,說出口的,竟是如此簡單的句子。

    “好久不見”

    包藏千言萬語,想說的不止於此,卻隻能止於此。

    “當下不是敘舊的時候,公爵大人,而且艾莉亞這個人已經死去很久了,現在沒有艾莉亞。隻有代號四,我繼承了父親的代號。”

    艾莉亞,不,代號四直截了當拒絕我善意的招呼,也許心中的芥蒂仍未消除。

    “這次的敵人比以往更為強大,對奈梅亨的了解和掌握也遠勝過我們自己,換句話說他們就是我們自己。”她公事公辦的態度讓我如鯁在喉的心痛。

    集中精神,順著話中深意往下聯想,我自然而然記起另一幫神秘的存在:“我們自己?你的意思是……”

    “還記得有個叫艾薩克的老猶太販子嗎?”代號四麵色平靜,仿佛這世上沒有她不知道的事。

    老騙子艾薩克?那家夥蠅營狗苟的狡猾樣化成灰我都記得,他曾救我逃出波蘭人的監獄,並表明埃尼德斯的身份。

    “難道這事是他做的?”

    我皺起眉頭,不敢相信代號四的話:“他可是……”

    “沒錯,他是埃尼德斯,不過是可恥的叛徒,同墮落信仰的走狗一起背離組織自立門戶。”

    代號四繼續她波瀾不驚的敘事……

    “關於埃尼德斯分裂的故事,萊昂納多大人恐怕比我知道的內幕更多,個中種種細節您盡可以找他詢問,作為埃尼德斯的利劍,我隻負責執行上級的命令,消滅任何危險的敵人。”

    事情變得複雜了,原本簡單的帝國內戰上升為埃尼德斯組織不同派係間的亂鬥。

    “他們為什麽要幫助敵人攻擊我?幕後黑手又是誰?”我整理下思路,決定先冷靜冷靜,找出真正的對手。

    代號四搖搖頭:“我們仍在追查,可惜毫無線索,就像在照鏡子,鏡麵兩側是完全相同的人,我們的一舉一動映射著對方的動作,全在彼此的意料之中。”

    她難得懊惱的抿了抿嘴,透著無能為力的沮喪:“這也是為什麽在敵人行動前,奈梅亨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的原因,他讓我們變成了瞎子和聾子。”

    成為聾子和瞎子的代價太大了,我失去了摯愛的妻子、可愛的兒子、幸福的家園,如鏡花水月的過往隨著泛起的漣漪回蕩消散。現在我們一樣了,艾莉亞,我自嘲的搖搖頭,嘴角掛起苦澀的微笑。

    她注意到我表情的變化,眼神似有波動,不過很快屈服於可怕的理智,往事和現實帶給一個人怎樣的傷害才會徹底改變原本的天性,她淒苦悵惘的今天,會不會也是我遙遙可望的明天?

    “無論如何,我得回去。”

    代號四機械的點頭,一如毫無感情的鋼鐵:“我的存在,便是為了完成您的所有命令。”

    她重新戴上兜帽,整張臉再次隱沒於陰影中。

    我沒由來的問:“萊昂納多在哪?他沒事吧?”

    “萊昂納多大人藏身的地方很隱蔽,是古上傳下來的安全屋,所以我也不知道具體位置,他啟用了一條專線同外圍的幸存部下取得聯係,繼續遙控指揮埃尼德斯的行動。”

    代號四的聲音和沉寂的夜色完美融為一體,她是屬於黑夜的。

    “分裂的埃尼德斯組織雖然在某些認同上與我們存在差異,百年來卻從未刀兵相見過,雙方始終保持基本的克製,不逾越彼此心知肚明的底線,組織分裂是家事,大不了躲著各走各路,絕不升級為流血衝突,但是這一次,他們首先觸犯了規矩,成規一旦被打破,我擔心結局不可收拾。”

    她頓了頓:“走向自我毀滅。”

    自己人捅向自己人的刀子,往往下手最毒,我們習慣原諒和包容外人的過錯,卻對貼己人的小毛病耿耿於懷,這是人的劣根。

    “我搭乘東羅馬海軍的戰艦出發後,曾在托斯卡納的外海遭到不明身份海盜的襲擊,輾轉逃脫的一路上數次陷入危急又化險為夷,他們,都是艾薩克的人吧?”

    “他們的目的是殺了您,徹底摧毀奈梅亨的組織。”

    代號四稍稍激動,失去了父親和哥哥,埃尼德斯便是她唯一的歸宿與寄托,一個人不能失去家園兩次。

    “殺了您,破壞埃涅阿斯的預言,可是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還活著,埃涅阿斯的預言依舊延續。”

    代號四不再問下去:“您想怎麽做,大人?”

    “複仇,讓罪有應得者付出代價,他們,台前幕後的每名凶手。”我咬牙切齒的吐出單詞,將滿腔憤怒傾瀉在答案中。

    夜晚的罡風緩緩吹過,拂動無數樹梢簌簌呻吟,兩個各懷心事的人相顧無言,此刻沉默,勝過千言萬語。

    “能聯係上我的部隊嗎,按照計劃,他們差不多該埋伏到了附近,準備和我們裏應外合拿下馬蒂尼,打通回歸的要道。”

    我整理下淩亂的行裝,堅定地發布第一條命令:“找到他們!”

    埃尼德斯的利劍莊重的向主人彎腰行禮,複仇的戰車轔轔開動,代號四走開兩步,想起什麽似的回頭望著我,不再掩藏眉眼間的溫柔:“萊昂納多大人讓我告訴您,小馬丁和他在一起,很安全。”

    我的兒子還活著!這消息仿佛灌進垂死病人口中吊命的人參湯,瞬間撥雲見日的重塑希望。

    “我的兒子……我親愛的小馬丁……”

    兩行熱淚奪眶而出,繼而滂沱成洶湧之勢,我咬破嘴唇,鮮血的腥味分外清晰的直衝腦頂,也提醒自己此刻的喜悅是真實存在的。

    “爸爸會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回到你身邊,所有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敵人,讓我一勞永逸的幫你肅清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