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絕地反擊(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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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直越忙越亂!

    我懊惱的皺皺眉頭,歎息著掃了眼慢騰騰經過身旁的隊伍,一籌莫展的拿不出主意。

    “這狀況你也看到了,後退和躲避壓根不可能,怎麽辦?”索性把問題踢回去,聽聽代號四的意見。

    她同樣讓瓢潑大雨澆得透透的,但黑色的長袍連邊角都沒沾上髒東西,幹淨的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難道她走路腳不點地靠飛的,我疑惑的撓撓頭,代號四思考片刻,語氣堅定地說:

    “既然躲不開,索性硬碰硬!”

    “硬碰硬?靠他們?開什麽玩笑!”我苦笑著指指泥地裏東倒西歪的士兵,毫無信心的攤開雙手。

    “攻敵不備可是您最擅長的戰術,忘了嗎?”

    代號四抻開兜帽,撣掉沾著的水珠,擺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

    “大雨、泥地、山嶺、森林,任何一個條件都夠您肆意發揮的,想當年在布雷薩諾類……”

    “這樣的遭遇戰,嘖嘖,真是為將者夢寐以求的啊!”

    我連忙打斷她的話,哪怕代號四現在已經可以平淡的提起那場導致她家破人亡的戰爭,作為始作俑者的我卻還是過不了心裏的門檻,準確的說,是一種發自肺腑的罪惡感在懲罰我敏感的靈魂,她越平淡我越害怕。

    “命令每隊的長官馬上來這裏碰頭,另外,吩咐你的人小心偵查,我需要精確的情報,人數、裝備、軍隊構成、騎士數量等等。”

    大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反倒愈發傾盆,新征召的馬蒂尼農兵走在隊伍的最前方,逡巡著堵在半路,高低不定的爭吵聲斷斷續續飄進耳朵,似乎遇到了困難。我緊緊閉著嘴,目不轉睛的盯著眼皮底下鬧騰的隊伍,將自己完美融入周圍的環境,連同身邊潛伏的兩百多名士兵,一起化身烈火中紋絲不動的邱少雲。

    “還得等多久?”

    歐文有些不耐煩的問道,說實話他這個在奈梅亨赫赫有名的太陽花騎士,無數貴婦農家女騎白馬的夢中情人,自打跟了我形象氣質便一落千丈,什麽稀奇古怪的罪全遭過。

    再看看他如今的模樣,雜草般的頭發、粗糙的皮膚、淩亂的胡須,整個蛻變為中世紀的行為藝術家,簡直同以前英俊瀟灑的熟男判若兩人。

    “幻想自己是株沐浴著雨水茁壯生長的蘑菇……”

    行為藝術男臉上露出迷惑的樣子,我這才意識到跑題了,趕緊改口。

    “耐心是一名戰士應具備的品質,尤其在敵我形勢瞬息萬變的戰場上,能夠耐心堅持並敏銳發現對手弱點的人方可取勝,你就把它當做一次試練,臻於至善的修行。”

    歐文擠出鬼知道你在說什麽,反正我不理你的表情,老老實實把頭扭向山路上爭吵的農兵,除了埋伏在靠山一側密林裏的戰士和代號四帶走的部分士兵,其餘人全打亂編製混入農兵的隊伍,眼下這嘈雜的場麵也有他們的功勞,停滯的人群將本就不寬的山路堵個嚴嚴實實。

    “來了!”

    黑衣人敏捷的從樹上跳下,身輕如燕的像隻靈巧的猴子。我明顯感覺到空氣一凜,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令時間為之停滯似的,念頭未消,吵鬧的農兵忽然安靜,我咽口吐沫,知道敵人出現了。

    灼人的緊張感拉長時空,雨滴徐徐下墜,然後摔在地麵碎成璀璨的幾瓣水花,狹路相逢的雙方想必均未調整好狀態,麵麵相覷的沒有絲毫動靜,伏在身側的歐文握著長劍的手神經質的顫抖,我倆對視一眼,清楚瞅見彼此瞳孔深處藏不住的焦慮,這屬於動物預知危險的第六感,無論捕食者或是獵物。

    戰馬的嘶鳴、隱隱的說話、泥水飛濺的聲音,率先回過神來的敵人派出一騎,後者驅馬接近嚇呆的農兵,雨幕中瞧不仔細,隻大概從衣著和模樣上判斷,以為遇到了集體逃難的農奴,立刻興奮地歡呼,因為依據通行的不成文規矩,任何人都有捕捉無主農奴並將其變為私人財產的權力,遙遙望去足有幾百人的逃難隊伍,於他們來說,無異於一筆天上掉下來的橫財。

    一定是敵人眼中放出的貪婪精光,喚醒了農兵自衛的本能,他們好像突然啟動開關的玩具,嘩然四下奔逃,許多人叫泥潭絆倒,顧不得髒手腳並用的爬行,希望早點離開這恐怖的地方,作為土生土長沒見過世麵的農民,一群拿著武器的士兵,幾乎堪比戰神般的存在,就更別提高頭大馬上虎視眈眈的騎士了。

    見過聖誕節時案板上死到臨頭的鴨子嗎?逃命的農兵比它們好不了多少,歇斯底裏的絕望呐喊和被按倒挨揍的慘叫竟穿透層層雨簾,響徹寂寥空曠的山穀。

    歐文給了我一個眼色,那意思很明白,是在詢問進攻的時機,我嚴肅的搖搖頭,否定他的建議。

    敵人行進的隊形確實亂了,但前後距離不大,隨時可以組織有效的反擊,再說他們壓陣的主力尚未鬆散,貿然攻擊絕對會踢到一塊硬鋼板,在沒有把握迅速掌控戰場主動權之前,單以奈梅亨的兵力承受不起持久戰的代價。

    “等待。”我比著嘴型,無聲的繼續做隱忍的捕食者。

    雨繼續下,風繼續吹,逃命的人繼續逃命,追趕的人各自追趕,一時間山路上好不熱鬧,不少農兵被按在泥水裏掙紮不脫,讓人結結實實的捆住手腳,哭天搶地的嚎叫不止,好像開水鍋邊預料到自己命運的肥豬,抓得歡快的敵人放肆的笑著,估計心裏早盤算著如何揮霍賣掉人質賺得小錢了。

    “倒真是沉得住氣啊。”

    我心裏嘖嘖讚歎敵人的素質,感歎他們能忍著不眼紅其他人。

    “究竟是怎樣的軍隊呢?”

    擔心一點點累積,我不由得攥緊拳頭:“遇上對手了,敵人沒那麽簡單……”

    幾百人狼奔塚突的場麵持續了好一會,饒是對手賣力抓捕,仍有許多農兵逃出生天,慌不擇路的他們有的跑進林子,踩中潛伏的士兵,疼得後者咬牙切齒的憋著疼,幸好敵人的注意力全在收拾戰利品上,沒發現這邊的異樣。

    紛亂的場麵忽然安靜,仿佛誰又關了電源的按鈕,風雨聲重新主導天地,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反攻人類造成的喧囂。

    在視線的正前方,我清楚的望見一個舉著繩子興高采烈套到目標脖子上的敵人士兵,他的表情像冰凍了一樣瞬間凝固,旋即轉變為驚懼和痛苦。

    一柄長矛稍稍在他背後露頭,鋒刃裹著厚厚流淌的汙血,而對麵原本應該逃跑的農兵,卻眼神輕蔑的瞥了瞥脖子上掛的繩索,愈發堅決的把矛杆沒進敵人的身體,直到將他的半個小臂都塞進那可怖的傷口。

    “啊!”

    令人頭皮發麻的慘叫聲順著毛孔鑽入直達腦核,耳廓頓時一片忙音,眼前也雪花飛舞,那名奈梅亨士兵假扮的農兵拿腳蹬著死透的屍體,一點點拔出沾滿血肉模糊混合物的長矛,氣定神閑的仿佛在拽著夾到劈柴縫隙裏的斧子,殺人於他,似乎比劈光整摞的木頭還簡單。

    殘忍、血腥、冷酷,一氣嗬成,剛才還趾高氣昂的敵人嚇傻了,他們顧不上帶走綁好的農兵,紛紛狼狽的跑回自己的隊伍。

    奈梅亨士兵有條不紊的排出陣列!

    槍戟整齊如林,百人如一人的堵住對手的去路、

    那邊的敵人稍有慌亂,不過很快隨著號令穩定下來,為數不多的持盾步兵將盾牌立在泥地裏,掩護身後的長槍兵,這樣大雨滂沱的天氣限製了弓箭手的命中率和騎士的發揮,所以步兵成了主導戰局的關鍵,也是我潛心埋伏到此刻的原因。

    待敵人的步兵衝出去和奈梅亨士兵攪成一團,難分難舍之際,正是攻擊他們失去防護的弓箭手和騎士的最佳時機,打蛇七寸,攻其薄弱。

    敵方指揮官顯然不想在如此糟糕的天氣條件下,與突然冒出的對手糾纏太久,也許奈梅亨士兵的打扮誤導了他的判斷,認為一群泥腿子絕對打不過正規軍,於是乎在第一輪攻擊便投入所有步兵,那份自信活像個偷看了底牌的老千,氣勢洶洶的賭上全部籌碼,誓要一局賠光對家。

    “殺光他們!”

    敵人呼呼啦啦的開始衝鋒,不一會就跑亂了陣型,能打的身輕如燕的飛奔,膽小的困在泥地動彈不得,士兵的素質如何一目了然,但我不敢有絲毫大意,奈梅亨人數上的劣勢明顯,能否頂得住敵人步兵的衝擊將決定後續戰局的發展,想到這,心揪得更緊了。

    有趣的一幕出現了,目睹此情此景,連我都驚訝的目瞪口呆,當衝在最前麵的敵人快要接近奈梅亨的陣列時,前排士兵沒人命令便心靈相通的一齊用長矛尾部插進泥裏使勁撅著,漫天泥巴紛紛揚揚的落在敵人的頭上、臉上、身上,打得對方躲閃不及,漸漸放鬆對自我的保護。

    然後第二排士兵抓住時機猛地擲出長矛,準確命中猝不及防的敵人,一時間割韭菜似的輕鬆撂倒十幾個,震得後續跟進的敵人不得不貓腰潛背,小心翼翼的邊躲邊邁步,衝鋒的氣勢衰弱下來。

    “幹得好!”

    歐文興奮地揮了揮拳頭,刹那間忘記了自己埋伏的任務,作為一名喜歡在戰場上追逐榮耀的騎士,估計他早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恨不得趕快投入其中殺個痛快,他熱切渴望的瞅瞅我,仍未得到出擊的指示。

    沒錯,我在等,多年出生入死的歲月,逐漸磨掉年輕氣盛的浮躁,慢慢沉澱下穩重和成熟,我學會不再看重一時勝負,更多的動腦子去縱覽全局,用耐心換得機會,因為事物的聯係極其微妙,往往細節決定成敗。

    敵我雙方的步兵再次接仗,勢均力敵打得難解難分,我的眉頭也隨之越皺越深,緊張之情溢於言表。

    “她那邊……該到位了吧?”

    憂心忡忡的凝視著密林深處的另一個方向,我不禁低聲自言自語,如果說山路上混雜的農兵是引誘敵人進入圈套的餌料,埋伏在林中的我們是箍住對手的金甕,那代號四就是最後合上的蓋子,徹底粉碎獵物逃脫的希望,將其牢牢鎖死在翁中。

    慢著,喧鬧的聲音?不對!我心下一縮,探著腦袋循聲張望。

    果然,聲音是從敵人主力的身後傳來的,即使風雨的咆哮要遠遠大過這若有若無的喊殺,我卻依舊敏銳的分辨出來。

    “難道是……不可能!她怎麽敢擅自更改計劃!”

    在敵人背後殺出,除了代號四率領的士兵之外還能是誰。

    沒料到重重殺機的敵人馬上調轉槍頭,對著奔來的偷襲者,相信此刻他們的指揮官已經明白,自己的對手不是不堪一擊的泥腿子,而是有著周密準備和計劃的軍隊,和他們不相上下的軍隊。

    天邊炸響一聲驚雷,暴雨和著節拍倏的一滯,上帝終於厭倦了戲水的遊戲,收起他的花灑,決定放太陽出來上班,烏雲的某處像稀釋的水墨,猶抱琵琶半遮麵的露著熹微光亮,但對死氣沉沉的天空來說,有這點就夠了。

    敵人兩麵遇襲,已經首尾不能相顧,留守中軍的弓箭手趁雨勢漸小搭弓射箭,為己方士兵提供火力支援,可惜敵我糾纏不清,隻能零星放著收效甚微的冷箭,幾乎沒起到任何作用。

    “大人!”

    歐文心急如焚的吼叫徘徊在嗓子眼:“再不上去雨要停了!”

    他還是沒搞懂我究竟在等什麽。

    我環顧周圍的戰士,他們的表情和歐文差不多,給人一種內急找不到廁所的急迫感。

    “你們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

    其實細想想,打仗和做菜的道理大同小異,為了烹製出美味的饕餮大餐,不僅要求對食材/士兵,廚具/地利精益求精,更需要熟練掌握火候/把握戰機,先熗鍋還是先焯熟,先炒主菜還是勾芡湯料,每道工序必須講究不容絲毫差錯,搶一秒或慢一拍都會導致整道菜的品相口味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正如對稍縱即逝戰機的把握,一念之差,勝負之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