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絕地反擊(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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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呀,快呀!”

    看上去若無其事,誰又知道此刻我內心的焦灼?

    已是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對方指揮官仍靜心沉氣的不動中軍,那是他最有分量的砝碼,放到任何一邊均可傾斜天平。

    我倆是槍口鎖準彼此的狙擊手,指頭按著扳機,唯待臨射校準,所以,誰先動,誰先死!

    戰鬥進行的如火如荼,泥地裏全是摸爬滾打的雙方士兵和僵硬扭曲的屍體,血水染紅了地麵,然後被雨點衝淡,獻祭給了肅穆的山林。

    奈梅亨士兵頑強抵抗著敵人一波勝過一波的攻擊,饒是在人數處於弱勢的情況下死死咬住不落下風,身為指揮官的我卻清楚的意識到,貌似牢不可撼的防線實際外強中幹,僅靠精氣神在硬撐,敵人隻需再投入一點兵力,也許就那麽十幾個人,強弩之末的崩潰將難以避免。

    敵人的指揮官不是個傻子,至少他捋順了進退維穀的意識混亂,下定決心將所有兵力全部壓在前方,而不是拿去堵背後,中軍的騎士跳下馬背,一腳深一腳淺的領著侍從和仆兵加入戰鬥,中軍暴露的弓箭手就像衣衫半落梨花帶雨的小姑娘,可憐的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瞅著你,此時不上還算個男人嗎?

    “殺!”

    我大吼一聲想來個瀟灑的亮相,哪知兩條腿趴得久了麻木不堪,剛挺直胸便幹脆的栽回泥巴裏,狼狽的摔個狗啃屎,好在士兵們一個個如下山猛虎般撲出去,都沒注意到公爵大人的窘狀,我心虛的往歐文趴著的方向瞄了瞄,瞅清地上人形的汙水坑,這才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

    雨停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沐浴過後的森林濃到深綠,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鳥兒抖落羽毛沾著的水珠,靈巧的從這個枝頭跳到那個枝頭,興奮的鳴唱不已,歌頌來之不易的好天氣。

    我像以往一樣,找塊還算幹爽的角落席地而坐,失神的望著正在打掃戰場的士兵,他們在視線中逐漸變成模糊的影子,同明亮的風景融為一體,打仗是件玩命的力氣活,你永遠不知道愛開玩笑的上帝,會在什麽時候隨意收走於他來說卑微的生命,所以每次戰後餘生,我都要發會呆,細細品味這種可以浪費時間的愜意和慵懶,好讓自己明白此刻踏踏實實喘氣的來之不易。

    還活著,真好!

    不遠處的泥潭裏橫著一具尚未來得及搬走的屍體,腿腳扭成難以置信的角度,脖子上被利器割開的恐怖傷口是他致命的原因,已經凝固的鮮血顯出晦暗的顏色,仿佛砧板隔夜的豬肝。

    “原來是名騎士啊……”

    他穿了件很舊的半身鎖甲,這玩意可不是一般農兵能負擔得起的,打掃戰場的士兵走到屍體旁,費力掰開他僵住的手指,拽走長劍後又要扒掉那件值錢的鎖甲。

    “………………”

    我我張張嘴,想命令士兵住手好保全陣亡騎士最後的尊嚴,可話剛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人都死了,還要體麵有什麽用呢?”

    眼睜睜盯著士兵手腳麻利的把屍體翻個麵,三下五除二就把鎖甲脫下來,隻剩襯衫蔽體的騎士半張臉埋在泥裏,腹內湧出的脹氣形成一串串水泡,僅僅漂浮幾秒便碎掉,像極了我們的人生,從絢爛到腐朽,一切都是白駒過隙。

    “劍拿來看看。”

    我衝抱著東西準備離開的士兵伸出手,後者不明就裏的愣了愣神,然後順從的將騎士劍奉上,入手的感覺很沉,不過重量分布均勻,配重球恰到好處的使劍身的受力處於平衡狀態。

    鍛製此劍的鐵匠肯定擁有相當豐富的經驗,考慮到騎士在做揮砍、突刺等各種動作的感受,真正做到讓使用者稱心如意。

    劍的兩刃布滿缺口,可見它曾追隨主人出生入死曆經百戰,也能想到騎士的收入拮據,竟沒多餘的錢打造新的長劍,所以它的日常養護做的很到位,磨礪的痕跡清晰可見,保證了戰場上的殺傷。

    “是把好劍,可惜要易主了。”

    我情不自禁的仗劍起舞,鋒刃劃破空氣獵獵生風,它在講話,仿佛抗議陌生人的觸碰,日夜與生死、戰爭、武器為伴,饒是我這樣遲鈍的人,都學會了從冰冷的鋼鐵裏讀出情感,同另一個世界對話。

    代號四鬼魅般輕手輕腳的閃身出現。打擾到我難得的雅興,“大人,抓了不少俘虜。怎麽辦?”

    把長劍仔細的插回皮鞘,我目送士兵走遠:“咱們要急行軍,帶不走如此多的俘虜,該怎麽處理你不清楚嗎?”

    這段時間來流露的感情太多,我決定板起臉裝嚴肅,兩名農兵一前一後的抬著屍體,踉踉蹌蹌走向山路邊的峭壁,那底下幽邃的深淵將是腐朽肉體的歸宿,無論貴族或是平民。

    “人數太多,處理起來挺費勁的。”

    很奇怪,她的一襲黑衣幹幹淨淨,一點泥星都沒沾上。

    “受傷的也不少,不如殺一批留一批,讓老實點的負責抬運傷員,您看呢?”

    代號四的聲音機械平緩,唇齒相碰的瞬間就決定了許多人的生死,配上標誌的黑衣像個牽魂引魄的鬼判。

    “照你的意思辦吧。”

    我沒心情討論殺頭的細節,瀕死之人無非鬼哭狼嚎和視死如歸兩種狀態,而後者往往是經過偷偷地鬼哭狼嚎才能在大眾麵前裝得真切。

    “讓馬蒂尼的那幫農民動手,練練膽。”

    她衣袂一翻,飄然走遠:“我去安排。”

    意料之中的,劊子手和死刑犯一起扯著嗓子哀嚎痛哭,提刀的行刑者甚至哭得要更傷心,搞得反綁雙手的俘虜麵麵相覷。

    人這種動物真是奇怪,平時為了滿足口腹之歡宰牛殺羊手段殘忍的連眼睛都不眨,等到需要殺死同類時,又假惺惺的哭鼻子不忍心,好像自己是個悲天憫物的聖人,但假象掩蓋不了他們內心的陰暗,嫉妒、憎恨、著迷、欲望……

    一切都能成為對彼此拔刀相向的原因,所以人之初無所謂性本善,貌似性本善的人全依附於強勢者身下,供養出愈發狠毒的惡。

    “傷腦筋啊,殺個把人而已。”

    我嘴角竟麻木的勾出笑容:“也罷,殺得順手了,他們便會樂此不疲的。”

    摸索著手掌粗糙的老繭,這是歲月給用劍者留下的禮物,它細小、突兀、毫不起眼,卻嗜好新鮮的血液,每當和長劍的手柄相觸,便如魚得水的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它們是親密無間的夥伴,奪人性命的搭檔,鮮血中引吭高歌的舞者,以及,癲狂上癮的殺人惡魔。

    悲天動地的哭喊聲突然一滯,耳朵敏銳地捕捉到金屬劃破皮膚和切斷骨頭的細響,既晦澀磨牙又美妙悅耳,天使與魔鬼交替占領思想的高地,搏鬥的不分勝負。

    抬眼望過去,端著長矛的背影很眼熟,哦,是那位第一個吃螃蟹的馬蒂尼人,叫什麽來著?

    “兔子”

    沒錯,這是他的名字。

    兔子似乎不相信自己真的親手殺了人,呆呆的愣在原地,長矛淺淺的刺入對方的胸膛,仍舊鋒利的沒了整個槍頭。

    死刑犯掙紮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邊緣,鑽心的痛苦已非語言可以形容,他張大嘴貪婪的吞著空氣,全身肌肉開始失血過多後的痙攣,仿佛被人撥弄一下的大頭娃娃,隨著彈簧的震動搖擺不止。

    “繼續,結束他!”

    一名奈梅亨老兵厲聲嗬斥怯懦的兔子,婆婆媽媽的性格明顯不合他雷厲風行的脾氣。

    “快!動手!”

    老兵推著兔子的肩膀,鐵鉗似的大手牢牢控製住不由自主的後退的年輕農民。

    “不……不……”

    兔子畏畏縮縮的搖著頭,聲音抖得比身子都厲害,潺潺流出的鮮血嚇傻了他。

    “上帝啊,救救我吧……”

    兔子癱坐在地,語無倫次的祈禱著,他膽小的模樣幾乎代表了大多數馬蒂尼農民會有的表現。

    “上帝救不了你,他太忙了,沒空顧及你的祈禱。”

    老兵失望的推開他,一腳踹翻抽搐的死刑犯,踩住對方的脖子,拔出插入胸口的長矛,對準喉嚨就是一下,整套動作幹淨利落,比宰隻雞難不了多少。

    “看到了嗎?這樣才叫殺人!記住,對敵人的慈悲便是對自己的殘忍,如果你真的不忍心讓他受苦,痛痛快快了斷比遲疑著不敢下手更能幫到他,年輕人,上帝在這裏,不在這裏,倘若你死了,他還是會停留在那裏。”

    老兵先點了點額頭和心髒,然後又碰了碰嘴唇,最後抬手指向天空。

    兔子哭了,其他人沉默了,太陽不忍目睹血腥的場麵,也躲到群山背後緩緩落下,投給大地詭異的顏色。

    殺頭的接力還在進行,老兵振聾發聵的痛罵起了作用,剩下的人動作利索許多,雖然麻木和不忍寫在臉上,但至少硬著頭皮做了該做的,經曆過這件事,他們算是成長了。

    代號四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氣場,令我後脖頸汗毛倒豎。

    “敵人的指揮官抓到了嗎?”那個暗中較勁的對手,我很想見見。

    “死了。”

    代號四言簡意賅的回答:“部隊潰散後他在幾名親隨的掩護下逃跑,讓咱們的人堵個正著,那家夥出言不遜還拒不投降,眾人一擁而上,死得極其難看。”她眉腳微蹙,應是去過現場。

    “可惜,是個有意思的對手。”

    我拍拍屁股站起來,入手濕漉漉的:“講講敵人的情況吧。”

    “我們審訊了俘虜,據交代,他們是勃艮第公爵的家族騎士,奉命赴馬蒂尼駐防,至於原因他們也說不清楚,我估計您的行蹤恐怕已經被東麵的人透露給敵人,他們增派兵力的目的便是要加強對各個重要隘口的守備,阻止我們通過。”

    代號四分析的頭頭是道,具體原因應該八九不離十,我的回歸,像條鑽入鱘魚群的鯰魚,刺激得這幫懦夫人人自危的聯手活動起來。

    “嗬嗬,他們終於,知道害怕了嗎?”

    踩著血水、碎肉和汙物混雜的泥巴地,我一步一個腳印紮實的走遠。暴風雨剛過,路兩邊有些折斷的樹枝和紛紛揚揚的落葉,這是大自然改天換地的破壞力,而對於整個帝國,一場新的暴風雨,正在悄然聚集。

    空的沃韋城堡一鼓而下,蜂擁而入的士兵很快填滿這座不大的石頭建築,像群野蠻的土匪,大肆搜刮原來主人的財物和庫藏。

    麵對幾十個風中瑟瑟顫抖哭泣的老弱婦孺,我說不出話也的確無話可說,因為無論如何安慰,也改變不了奈梅亨讓他們家破人亡的事實,我隻不過做了這個時代的勝利者都會做的事,居其屋、搶其財、占其妻女、役其奴。

    客觀的講,我還算人道,至少沒有把奧登男爵的妻兒賣為奴隸,允許他們在忠仆的護送下攜帶一定量的個人財產離開,可仇恨的種子已經埋進那個一直用怨懟的眼神盯著我的男孩心底,無需多麽細心的澆灌,這種子便能生根發芽,最終長出惡毒的罌粟,或害人或害己。

    我的目光掃過男孩和同他手拉手的女孩,他們的母親敏感的緊緊摟住兩個孩子,顯然誤解了我的意思。

    “求求您,大人……”

    雖然軟弱而怯懦,與生俱來的母性卻讓她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勇氣,竟敢向勝利者提出要求。

    “堅強點,母親,不要向魔鬼祈求饒恕!”

    男孩雖然年幼,說的話卻成熟果決,他掙開母親的懷抱,氣勢洶洶的指著我的鼻子,如果不是年紀太小,我相信他更願意拿把劍架在仇人的脖子上。

    “受詛咒的魔鬼!希望你記住我的臉,我發誓一定會親手送你去見上帝,讓全知全能的天主來審判你犯下的滔天罪孽!”

    “希爾斯!”

    被兒子的言行嚇壞了的母親趕忙拽過男孩,語氣愈發卑微的懇求。

    “開開恩吧,大人,他還小,孩子的話是不能信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麽,他是個孩子,大人!”

    “你的名字是希爾斯?多大了?”沒理會女人絮絮叨叨的告饒,我蹲在地上保持和男孩同樣的高度,興致勃勃的問道。

    “再過兩年就該到佩劍的年紀了!”他針鋒相對的回答,單薄的身體裏隱隱爆發著說不清的力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