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愛你幾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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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cript>    雨停了。

    那接下來——要怎麽做?

    獨手翁和手下一起看向黑衣男子。有沉不住氣的,又摸上了自己的刀,如果、如果他……

    “故事還沒聽夠,這雨就停了。”黑衣男子頗有些遺憾,捋了捋衣袍,利落起身。

    隨著他這個動作,獨手翁和手下立馬警惕起來。

    隻聽他歎息道:“原本,我還想再聽聽這位姑娘的故事。現在看來,是沒有機會了……”

    刷刷刷,所有人的視線又都看向了被他點名的淺也。

    淺也抬頭,對上他的眼睛。

    火苗一簇簇的,倒映在兩人的瞳孔,他們望著彼此,眼中均無波瀾。

    還是她先別開了眼。

    與此同時,旁邊一直寡言的穆夜突然伸手,溫熱的手掌輕輕覆蓋住她的,仿佛在安撫,又仿佛在宣示著什麽。

    黑衣男子的眼中漆黑一片。很快,他笑了笑,轉身,拿起洞口的傘,“既然雨停,那我也該走了。各位,咱們青山綠水,江湖再見。”

    說罷,竟真的走向洞外。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獨手翁最後的疑心病發作了,“……公子!”

    他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你說自己是途經此地,才逢大雨……”獨手翁走到洞口,笑道,“老夫便好奇一問,你到底是出來幹什麽的,竟會路過這個地方?”

    “啊,別誤會,別誤會,老夫沒別的意思。”獨手翁把話說的滴水不漏,“隻是覺得,大家相識一場,公子若哪裏需要幫忙,盡管提,能幫的老夫一定幫。”

    “是麽?”他回頭,麵向獨手翁。

    後者熱情地點點頭,試探道,“所以……”你來這兒幹什麽?

    他並沒有馬上回答。

    突然間的沉默,似乎是想強調些什麽。

    淺也心有所感,扭頭看向洞外。可惜,獨手翁的身軀擋在那裏,她什麽也看不見。

    “有個人生我的氣,離開了。”終於,她聽到那人開口,語氣是那麽平靜,那麽溫和,帶著一種雨後荷葉初綻的味道。

    然後,他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徐徐道,“聽說她曾到此處,所以,我特意來這兒——接她回家。”

    我特意來這兒——接她回家。

    接她回家。

    黑衣男子離開後的好長一段時間,淺也的腦子裏都在盤旋這句話。

    這算什麽?

    她幾乎要咬破嘴唇。就是這樣,總是這樣,高高在上,獨斷專行,他憑什麽認為她會跟他回去?憑什麽?

    “小夏。”一旁的穆夜突然喚她。

    她回神,看向穆夜。

    穆夜捉過她的手,在她的手心緩緩寫上了“是他”兩個字。

    寫完,問道,“對麽?”

    他已經猜到了。

    所以,那個時候他會做出那樣的舉動……

    而洞外,獨手翁正高聲安排著手下後麵的事宜。

    “翁老。”在洞窟清點人數的手下滿臉嚴肅地走了過來。

    “那小鬼沒了?”獨手翁反問。

    手下一愣,“是……”

    “那人走出洞口的時候,我就發現了。”獨手翁冷冷一笑,“什麽鬼故事,升篝火,接人回家,都是為了混淆我的注意!他的真正目的是那小鬼,小鬼被救出去了,他自然拍拍屁股走人。”

    “可那小鬼聽到了不少關於寶藏的消息……”手下擔心。

    “看得出來,他對寶藏沒有多大的興趣。那小鬼也是。”獨手翁解釋,“不是說他不會對寶藏動心,隻是,這種類型的人,心裏總有杆秤,世間萬物在他們那兒,都有一個價位。值不值得,辛不辛苦,他會有取舍。而他寧願花那麽多心思悄悄救小鬼,不與我正麵衝突,可見,他是真不想卷入這場江湖事。”

    “如此說來,此人並不是我們的敵人?”

    “不好說。”獨手翁皺了皺眉。雖然黑衣男子走了,可直覺告訴他,他們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安全,甚至,他們的處境更加危險。

    為免夜長夢多,他必須盡快帶那三個人質離開這裏。

    於是,在獨手翁這麽想的一刻鍾後,一行人終於上路,朝地圖所示的寶藏區域找去。

    他們走了五天。期間,獨手翁每隔一段時間就給淺也灌**,另外兩人卻是什麽也沒做,就這麽放心大膽地讓他們跟在了隊伍裏。

    為什麽?

    為什麽這老頭就弄我一個?!

    淺也一麵渾身無力地躺在板車上,一麵意氣難平。身下的板車一顫一顫的,顛得難受,恍惚間,她竟生出了一點暈車的感覺。

    也許是她的表情太過生無可戀,走在前麵的獨手翁緩了緩速度,走到她身旁,“丫頭,不樂意?這裏這麽多人,就你一個用著板車,不需要走路,你還有什麽不爽的?”

    “……我也可以跟你們同甘共苦。”她諷刺。獨手翁沒動殺意的時候,說話一向隨便,所以她也不跟他客氣。

    “哈哈哈哈,那可不行。”獨手翁大笑,“你是那瞎子的心上人,而小白臉又看重瞎子,所以三人裏,隻要控製住你,那兩人自然而然就會收斂。”

    走在後麵的穆夜和周令禕腳步同時一頓。

    “……”淺也不說話了。江湖人都是這樣的麽,連問他們名字的興趣都沒有,直接以“丫頭”“瞎子”“小白臉”來招呼?

    “不過,女人做成你這樣,也值了。”獨手翁沒有問名字的興趣,卻突然有了聊天的興趣,“能有個男人為你出生入死,放棄一切,不是老夫誇,即便你現在死了,也能去閻王那兒吹噓一番。”

    “……”我為什麽要去吹噓啊,我想好好活著不可以麽。淺也並不想跟這個老頭聊天,奈何身為人質,隻能繼續聽下去。

    “可惜,老夫那早死的婆娘,就沒你這麽好的運氣了。”說到這裏,老頭的聲音都變得惆悵起來:“老夫年輕的時候,也是一表人才,一對雙刀贏遍天下。因此吸引了不少女人。也許男人就是這樣,送上門的,就沒那麽珍惜了。老夫挑了一個最漂亮的女人做妻子,卻也隻是當成一件擺設,帶出去圖個麵子,轉頭,就把她丟在了家裏,繼續出去闖天下。”

    “後來……後來,仇家找過來了,砍去了老夫的一隻手,婆娘不管不顧地撲向了仇家,大叫著讓老夫逃……她最後那個眼神,老夫現在都記得……老夫逃了,因為實在沒有勇氣返身去救她,因為更愛的是自己。”

    老頭忽然停了下來。淺也偷偷看向他,見他一臉失落,似是在回憶什麽,“可是,老夫嚐到了被人愛的滋味。知道了被人在意的感覺。老夫,再也走不出來了。”

    他眯起眼,幽幽望著遠方,“老夫想再體驗一回這樣的感覺,就一回。於是,老夫在四十歲那一年,收養了一個徒弟。那孩子很聰明,粉雕玉琢似的,老夫帶著他走南闖北,把一生的武藝都教給他,甚至有了寨子後,還讓他當寨子裏的二把手,那些輩分比他大的老兄弟,都得對他彎腰行禮。”

    “可是啊……可是!”獨手翁的眼神倏然發狠,“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那是一頭白眼狼,養了二十年還養不熟的白眼狼!他看我身子骨越來越差,越來越弱,竟嫌棄我老而無用,勾結了所有年輕人,把我和跟我一起打天下的兄弟都趕出了寨子!”

    獨手翁咬牙切齒,連眼睛都開始發紅,“半隻腳入了土?老家夥沒用?後浪死在沙灘上?呸!老夫出來搶寶藏,就是讓那兔崽子瞧瞧,什麽叫寶刀未老!什麽叫老當益壯!”

    被他的情緒所感,淺也默默咽了咽口水。

    卻聽這時,前麵拉板車的手下突然一個急刹。

    淺也和獨手翁一驚,齊齊看向他。

    “怎麽了?”獨手翁問。

    “前麵就是一線天了。因為兩壁夾峙,地勢走向越來越高,隻能容一人通過,所以這板車上不去,隻能停在這兒。”

    淺也和獨手翁對視了一下。

    獨手翁又問,“上去之後,還有多久能找到那地陵入口?”

    “看地圖,應該快了。這上麵有個嶽魁村,入口的標記就在村子裏。”

    獨手翁不再猶豫,命令淺也:“那丫頭,你下車,跟我們一起走上一線天。”

    “……”我身上還有**呢,怎麽走?!

    獨手翁直接動手,將她從板車上提了下來。腳剛落地,她就軟軟倒向地麵,旁邊一直關注的穆夜剛想上前護住,就被獨手翁攔下了,“老夫會派人背她的。相公心有七竅,還是離她遠些,老夫才放心。”

    一行人開始變換隊形。

    淺也被人背著,走在了最前麵,獨手翁緊隨其後,後半部分則跟著穆夜和周令禕等人。他們拾階而上,腳下的路越來越窄,越來越窄,到得最後,竟真的隻剩下了容一個胖子通過的寬度。

    淺也抬頭,仰望天空,藍天白雲被石壁劈成了一線,綠枝天降,光亮耀眼,遠遠看去,奇特異常。

    隻是走著走著,後麵的穆夜突然出聲,“……等等。”

    眾人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前麵……有什麽東西來了?”

    什麽?

    眾人隨之看向前方。那裏空蕩蕩的,光禿禿的壁,綠油油的草,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獨手翁隱隱有些不安,“看看。”

    幾乎是這句話剛說完,淺也就感覺背著她的人渾身一僵。怎麽了怎麽了?她沒他那麽好的眼力,努力伸頭,下一刻,她就呆住了。

    “……退!”她機械般轉頭,甚至沒意識到自己都破了音,“石頭!大石頭!從上麵滾下來了——!!!”

    隊伍一下子靜了。

    “退!快退!”周令禕叫道。

    所有人都動起來了,一個接一個,沒命逃跑。

    淺也和背著他的那個人,理所當然落到了最後。

    “快!快快快!”淺也邊叫邊回頭。靠!那石頭還是圓的,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重朝他們砸來!

    “還有五十米!”

    “四十米!”

    “三十米!”

    “二十米!”淺也絕望了,“大叔,加油啊,石頭來——啊!!!”

    她忽然尖叫,不是因為石頭追來,而是生死關頭,那背著她的人一聲不吭地將她甩開,丟到了地上,自己獨自逃跑。

    “喂——”淺也摔向地上,來不及罵人,放聲尖叫,“穆夜,穆夜——”

    跑在前麵的穆夜驟然停住。

    與此同時,獨手翁瞬間折返,三步並作兩步,衝向孤零零的淺也!

    滾石還有十米!

    七米!

    五米!

    獨手翁終於抓住淺也,夾起她就退——

    四米!

    三米!

    巨石轟隆隆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空氣在燃燒,大地在顫抖,淺也慘白著臉攥緊獨手翁的腰。然後,她感覺眼前一花,身子一飄,再開睜眼,發現天還是那個天,雲還是那個雲,自己和獨手翁倒在雜草叢裏,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怎麽回事?

    她還活著?

    她茫然四顧,不知今夕是何夕。對麵的獨手翁卻快速恢複了生氣,從地上爬了起來。

    “我們……”

    “逃到了一線天的左蹊徑處。”

    “那穆夜他們……”

    “沒事,他們也躲到了蹊徑,不過卻是右邊的。”

    話音剛落,就聽又是一陣轟隆隆的滾石聲從旁邊響過,連帶著也驚起草叢裏一片野蟲。

    獨手翁冷笑,“看來有人一心一意想砸死我們,不讓我們上去。”

    是他麽?

    淺也幾乎本能地就否定了這個想法。至於原因,她不想考慮。

    “走吧。”獨手翁卻有的是辦法,“不讓我們從山道走,我們就從兩旁的小徑走。老夫倒要看看,這暗算我們的,到底是哪路牛鬼蛇神!”

    淺也還想說話,就被獨手翁截道,“我們走左邊,他們走右邊。隻要沒死,就一定能碰上。你就別擔心了。”

    話已至此,淺也還能說什麽?

    隻好和獨手翁互相攙扶著爬上去了。

    一老一少爬了大半天。

    淺也的**漸漸褪去,四肢也開始慢慢恢複力氣。

    等爬到頂上的時候,她已經跟常人沒兩樣了。她知道,老頭這是故意的,畢竟,若還給她用**,僅憑老頭剩下的一隻手,是怎麽也無法帶她到山頂的。

    撥開最後一層樹葉,她終於看見了平地。

    “到、到了……”

    她回頭,給老頭報喜。

    老頭看了一眼,“那邊好像有個村子。難道,就是之前提到的嶽魁村?”

    兩人步履蹣跚地走向村子入口。隻是當路過村口那矗立的石頭時,淺也忍不住“咦”了一下。

    “怎麽?”獨手翁問。

    “看那石頭上刻的字。”淺也伸手,“不是說叫嶽魁村的麽,怎麽那石頭上,刻的……刻的是‘山*’?”

    山鬼和嶽魁。

    那可是山裏多了鬼的區別啊。

    獨手翁眯了眯眼。

    與此同時,一個熟悉的男音在身後郎朗道,“原來,真名是叫做嶽魁。”

    淺也和獨手翁同時回頭。

    說話的黑衣公子微微歪頭,手上還拿著離去時的那把傘,此刻一臉疑惑地望著石頭,似也在研究那上麵的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