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卿驟然轉過身去，眼神森然的盯著那大夫，一語不發。

    大夫從沒見過這麽憤怒的眼神，怒火在眼中迸發，仿佛一把刀，正一片片將自己淩遲。

    醫者父母心，這是他剛學醫的時候師傅說的。

    這句話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想起過了，今天怎麽麵對這樣一個小娘子，麵對這樣一個眼神，他竟然想起了師傅當年的教誨。

    自己沒有救治到最後一刻，就放棄了，這算有違師訓吧？

    大夫被看的沒由來的一陣心虛，抬手擦了擦汗。

    衛長卿才放過他。

    周圍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在勸衛長卿。

    是呀，小娘子你別再折騰了，你這樣隻不過讓人死的更難受罷了。”

    小娘子你有所不知，衛家的大夫可跟一般的大夫不一樣。他家的巫很厲害的，你快快別折騰了，讓大夫去求求衛家巫，衛家巫來賜個福、跳個大儺，人還有點希望。”

    是啊，我可不是一般的大夫，我是衛家的大夫，衛家大巫帶領下的大夫，一言能斷人生死的大夫，是一般大夫能比得了嗎？

    大夫緩了口氣，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又有些洋洋自得“我們衛家巫幾百年的傳承，當然厲害了。平日裏你們這些人想求都求不到眼前，今天我在，能去大巫麵前說個好話，還不珍惜。”

    說著他搖搖頭“真是不知道惜福，死了也白死。”

    誰？！”衛長卿覺得自己聽錯了，有自己在，還有人敢稱衛家巫，膽大還是要篡位？

    衛家大巫啊，聽了名頭就嚇成這樣了？都說讓你別瞎折騰了，我可不是一般人，隨便說兩句糊弄你。他一準兒沒救。”那大夫更加自得。

    衛家巫？還有個衛家巫？那我是誰？”衛長卿連著問了一連串問題。

    可笑，你個沒名沒氣的小娘子，誰管你是誰。”大夫嗤笑偶啊，搖了搖頭。

    衛長卿瞬間有些茫然，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腰間，摸到一串叮當作響的掛件。

    那是一串隕鐵葫蘆，上麵七個比指甲蓋大些的小葫蘆，最下麵綴一個拇指大的葫蘆。這是曾外祖母傳給下來的，據說是葫蘆娃和葫蘆小金剛。

    雖然不知道曾外祖母為什麽要把葫蘆起上這麽奇怪的名字，但是她依舊當作寶貝片刻不離身。

    此時摸到葫蘆串，衛長卿放下心來，自己還是自己。

    那不對呀，如果自己還是衛長卿，那是誰膽敢明目張膽稱衛家巫，是誰慫恿衛家大夫救人不給力還這麽張狂？

    難道這就是大伯父要設計害自己的原因？他們找到新的衛家巫，所以要迫不及待除掉自己？

    把人救活後自己要去看一看，當麵去問一問。

    與此同時，祭台邊帳子裏的中年男子正對著外麵的侍衛訓斥。

    真是的，也不看看今天什麽日子，雞毛蒜皮的事兒都來這裏說。不就是有人溺水了麽，今天跟了衛家的大夫來，隨便那個大夫出手，不就救回來了，值得你們這樣大驚小怪。用得著專程請大巫。”

    侍衛越聽越羞愧，是啊，今天是什麽日子啊，今天可是衛家大小姐作為衛家巫亮相的日子，這麽重要的事竟然都忽略了。

    自己這是怎麽了，看著剛才那小娘子那麽費力的救人，就不自覺的緊張起來，希望那人能活，還私自跑到這裏來請大巫了。

    阿智，你也別這麽說，衛家巫原本就是為百姓祈福的。”先前那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來，阿智也是的，這些話心知肚明就好，傳出去可對沫娘名聲不利“既然求到眼前，自是要救的。”

    姨母，時間恐怕來不及。”中年男子有些危難，眼看著稱巫的吉時就要到了。

    侍衛激動的抬起頭來，老夫人發話了，沫娘要去給那人祈福了，那人有救了！

    老夫人的話停頓一下，接著吩咐“不過今日實在特別，衛家巫馬上要請河伯，不好讓凡人占了河伯的先，這是要折壽的。你且去，等大巫請過河伯即可就去給他祈福。”

    果然是老夫人，再替那人著想。太好了，衛家巫祈福，這人有救了。侍衛激動的連連點頭，朝帳篷行了好幾個禮才飛奔離開。

    我要去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

    他還沒到地方，就聽見眾人驚呼。

    吐水了！吐水了！”邊上傳來眾人的歡呼。

    果然有救，衛家巫剛說要給他祈福，這邊就有了好消息，真是有福之人。侍衛激動的加快腳步。

    平放。”衛長卿收回眼神，話很少，言簡意賅。說完自己率先走到那人眼前，抬手搭上他的脈搏。

    有救了？不可能！他那個情況根本救不回來。大夫連忙跟了過來，掰開眼睛看了看，又迅速把脈，嘴角的嘲諷更加明顯。

    這樣的人又不是以前沒見過，先前去京城的時候，那還是個富貴人家。孩子也是溺水了，也不信我家大巫。非得用用百年人參吊命救著，叫什麽禦醫大醫去看。可怎麽著，人還不是再沒睜開過眼。

    後來湯湯水水都灌不進去了才想起我家大巫，可那有什麽用啊，閻王都勾了魂的。就是這樣，我家大巫還讓他多活了大半年時間的。

    你個未及笄的小娘子，拖著不讓我去請大巫，你這樣折騰還想翻出天來？我看你等會救不活怎麽收場！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大夫冷哼一聲。

    衛長卿盯著眼前這個年輕版的四皇子，腦海裏將外婆教的急救知識迅速過了一遍。

    哪裏不對呢？為什麽吐了水脈搏還是越來越微弱？

    我知道了！缺氧時間太長導致的。外婆說過，人缺氧時間長傷了腦子要變傻子的。

    看著眼前相似的臉，衛長卿麵前浮現出前世那個連笑似乎吝嗇給人的男子，外表看著冷冷的，拒人於千裏之外。

    誰想到，這樣一塊千年寒冰，八年前竟然拿出了先皇遺旨，遺旨上先皇親筆手書，保了自己的命。同樣一塊寒冰，兩年前，為了給自己送禦賜保命金牌，千裏迢迢奔赴異地，路上卻被黑心的茅嶺巫害死。

    說到底，還是自己欠他的不止一條命。

    眼前這人和他那麽像，想象著類似那張千年寒冰的臉，終日叼著手指，口水吧嗒，見人就露出天真無邪的傻笑。

    衛長卿忍不住打個寒噤，不行，太可怕了，長得像也不行，決不能讓他當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