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堅持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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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把海子和三姨送到二姨家,囑咐了一些事,連飯都沒吃,就依依惜別,獨自一人匆匆回去了,雖然舍不得割舍,但心裏更惦記家。

    海子和三姨暫時就在二姨家住下來。第二天二姨就要讓二姨夫把海子和三姨送走,說肖姥爺說了,不能多住,怕夜長夢多,被胡子知道就麻煩了。可三姨還是要堅持多住幾天,說是跟陳大獵槍定的日子還沒到,他不出山來接,現在去也找不著人。再說海子的傷還沒好利落,再練習幾天才能走遠路。二姨覺得三姨的話也有道理,就沒有再堅持,同意過幾天再送她們走。畢竟是親姐妹,舍不得分離,在一起多親熱一天也好,更何況這次離開,不知啥時候才能相聚。

    這幾天海子在三姨的幫助下,體力恢複得挺快,到底是年輕,基本上可以自行走路了。可三姨還是堅持領著他練習,不停地幫他往受傷的部位上抹藥。又讓二姨去跟別人家再要了一些雞蛋皮、白瓜籽,炒了研碎,讓海子服用,配合劉一貼的紅傷藥,海子的傷好得很快,一天一個樣,沒幾天,就差不多痊愈了。

    “三姨,我不想進山,還不如當胡子呢。”海子突然對三姨表明態度。

    “你這孩子,你那點破心眼三姨知道。聽三姨的安排,沒錯,不要胡思亂想,胡亂說。”三姨打住了海子的話。

    海子覺得三姨敢作敢為,有膽有識,不同於普通女子。三姨是真心為自己好,不會讓自己吃虧的。都到了這個地步,唯一依靠的也隻有三姨了,唯一信任的也隻有三姨了,於是海子不再說話,默默地等待,可心裏還是忐忑不安。

    正月的最後一天,二姨又催促三姨和海子走。三姨這時也不再堅持繼續住下去,同意第二天立即動身。二月初一早上,二姨把家裏留的豬頭肉、豬蹄做好端上來,說是二月二,龍抬頭,吃點豬頭肉,路上抗餓,出門也吉利。

    “二月二那天過都行,今天就算二月二了,我提前給你們過。吃完飯讓你二姐夫送你們立刻就走,多吃點,吃飽了。”二姨不停地往三姨和海子碗裏夾肉,勸她們多吃點。

    吃完飯,收拾停當,三姨和海子背上包袱,向二姨一家告別。三姨堅持無論如何不讓二姐夫送,不管怎麽勸,就是不讓去送。

    “你們自己走怎麽能行?海子傷還沒好,又不知道路,我不放心。”二姨堅持讓二姨夫送他們兩個。

    “我不能再連累任何人了,二姐夫如果去送,到時候胡子跟他要人怎麽辦?你不說還不是要找你們的麻煩,不能去送。到時候就說是我們自己走的,上那去了都不知道,胡子拿你們也沒辦法。”二姨覺得三姨說的也有道理,又死命地堅決不讓去送,雖然有些不放心,也隻好讓她們自己走了,但心裏很悲傷。

    漸漸地離二姨家越來越遠了,二姨家出來送的人也都回去了,隻有二姨一個人還在送。三姨攔住二姨,對她說:“姐,你別送了。咱們攤上這事就認命吧,你也不用為我操心,幹啥都能活命,怎麽活都是個活,你就放心吧。”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放到姐姐手上:“這是一百八十塊大洋,你給爹捎回去,一定等二月二以後。爹要是被胡子抓去了,就用它贖。要是沒被胡子抓去,就用它再置點地,日子好過得寬裕一些。告訴爹和媽,還有姐、姐夫,千萬不要惦記我們倆,好好過日子。記住,告訴爹,千萬讓大柱子念點書。給海子媽也捎去話,讓她放心,別太惦記了,我一定能照顧好海子,過兩年消停了我就領海子回來跟她們團聚,眼下先忍著點,別太苦了自個。海子的傷已經好了,就憑海子的心計,到哪都錯不了,我們能活得很好,千萬別太惦記。二姐你也別送了,送多遠也得分開,我和海子得走了,記住我說的話!”

    “你那來的這麽多的錢,是不是爹給你們的花銷?”二姨吃驚地問道。

    “你就別問了,快回去吧,一會孩子該找你了。記住給大家帶好!”三姨一邊說一邊轉身拉著海子走了,偷偷地抹著眼淚。真的離開家,離開親人,誰的心都難以忍受。

    海子此刻心情很複雜,回頭看看依然站在原地的二姨,又看看頭也不回的三姨,毅然地加快了腳步,去追趕不知去往何處的三姨。

    天開始暖和了,道邊的雪已經開始融化,春天快來了。走在滿是塵土的鄉村土路上,兩人都不多說話,各自想著心事。毫無遮攔的大地,一眼看去好遠,默默地伸向遠方。整片的黑土地被白雪斷斷續續地覆蓋著,稍突出的、靠近陽麵的地方已經露出了黑土,道邊的荒草也從雪裏鑽出來,隨風微微抖動,這一切都預示著春天即將來臨。有些勤勞的莊稼人已經開始往自家的田地送糞肥,一堆一堆整齊的排列著,給冰封的大地帶來了些許生機。路上很少行人車馬,顯得很單調,也很沉寂。海子想問問三姨這是往哪裏走?可又擔心三姨覺得自己不信任她,於是就不出聲,默默地跟著三姨往前走。看著三姨一往無前的勁頭,海子斷定三姨已堅定了自己的信念,義無反顧地朝著既定的目標走去。海子緊緊跟隨,可是畢竟他的傷剛剛養好,走了一段時間,他的傷就有些隱隱作痛,漸漸被三姨落下。

    “別著急,走不動咱們歇一會,看看能不能搭上順道車,我估計能有。來,我扶你歇一會。”三姨說著,轉回身來扶海子。

    “我能行,咱們還是快點趕路吧。”海子說。

    “別逞強了,歇一會再走,你的傷剛好,別累壞了。”三姨扶著海子在道邊的高處坐下歇著。

    就這樣走走歇歇,海子不時在三姨的攙扶下,緩慢前行。中午二人吃了點隨身帶的幹糧,繼續趕路。過晌,二人很幸運,搭上了一輛順路的馬車,行進的速度陡然加快。

    快到黑天的時候,海子和三姨來到了大站鎮。這是一個比較大的集鎮,各類買賣都有,但由於剛出正月,街上的人很少。三姨領著海子找黑天住的地方,一邊走一邊打聽。海子還是覺得又累又餓,要不是半道上搭上了人家的車,現在也到不了這裏。

    “有地方住,姑娘要住什麽樣房?怎麽住?”店夥計笑臉相迎。

    “這是我男人,歲數比我小,身子還不好。我想要一個好一點的房間住,快點給我們弄點吃的,餓壞了。”三姨一邊說一邊使勁地攥住海子的手,不讓他說話,隨手遞上一塊銀元。

    “住樓上吧,那朝陽,暖和。住幾天?”夥計一邊問,一邊拿出簿子登記。

    “先歇一天,明個再說,我男人實在走不動了。”三姨胡亂編了兩個名字,店家也不去計較,熱情地把她們領進房間。

    二人吃完飯,三姨把窗簾拉上,看著房間一側擺放的洗澡木桶,招呼夥計給打來熱水,說是要洗澡。

    “三姨,咱倆住一屋,不方便吧?”海子對三姨說。

    “有啥不方便的!分開住不行,出門在外就得在一起有個照應。有啥怕的,還嫌三姨是吧?當著外人的麵得管我叫媳婦,不能說走了嘴。”三姨把海子頂了回去,海子也就不吱聲了。

    夥計把水打來,試試水溫,又拎了一桶水放在一邊,對二人說:“你們倆口子洗吧,洗完喊我一聲就行。”

    三姨也試試水溫,然後吹滅了蠟燭。好像海子根本不存在一樣,慢慢脫去了衣服,坐在大木桶裏洗澡。泡了一會兒,三姨招呼海子幫她搓後背。

    海子不情願,但三姨大聲喊,好像很生氣。海子怕外人聽見,又真怕三姨生氣,就站在木桶旁,很笨拙地幫三姨搓後背。

    “你這孩子啥也不會幹,連搓搓澡都這麽笨。”三姨洗完澡,一邊穿衣服,一邊對海子說:“你也洗洗吧。”

    海子不願意,三姨就硬逼著他洗。沒辦法,他也隻脫得僅剩褲衩坐在木桶裏洗澡。三姨也過來幫他搓背,搓得他很舒服。三姨讓他把褲衩也脫了,幫他擰幹,涼上,用另一桶水幫他衝衝身子。

    二人洗完澡,招呼夥計進來收拾完,三姨脫去外衣,吹滅蠟燭,就催促海子快些躺下,說累了一天了,早點歇著。

    這是一個像農家小炕似的床,有兩套被褥。三姨在一側躺下,海子就在另一側躺下。

    兩人躺下後,三姨轉過身來,麵對著海子,輕聲說:“你知道三姨為啥領你到這裏來?”

    “咱們不是要進山嗎?路過這裏。”

    “進山?淨想好事。咱們是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獨龍山那幫胡子能輕易的放過咱們嗎?再說找不到我,還不得拿我爹和全家出氣。”

    “那咱們可咋辦?我也覺得躲出去也不是啥好辦法。”

    “實話跟你說吧,我都跟王大當家的說好了,二月二那天他來這裏接我,咱們一起去投奔獨龍山。”

    “這樣姥爺知道了還不得氣死!”

    “沒事,一時半會他們還不會知道,等將來知道了,也沒啥辦法,隻能默認了。”

    “三姨,你這人主意真正,這會讓家裏人傷心的。”

    “傻孩子,你是不知道三姨心裏想的啥。我都二十二了,還沒有個婆家。原來我相中的那個短命鬼,起初你肖姥爺不同意,後來看我鐵心了,才同意了。可誰知道他短命,我們還沒有親熱過他就死了。你三姨命苦哇,再找也不好找了,就憑你三姨這脾氣,差不多的人家是不願意要的,要找隻能找二房,你三姨不甘心哪,到現在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從給你買藥那天碰到王大當家的,我就突然有個想法,去投奔獨龍山,也好把你帶去,決不能讓你再回雲家大院遭罪了。可誰知這王大當家的非逼我給他當壓寨夫人,我左思右想,隻能答應他。不過我提出讓他答應你上山入夥,並讓他把夢露也劫上山,他都答應了。還記得我年前去你家嗎?就是讓你媽想辦法把這事告訴夢露,別到時出啥差頭。”

    “三姨,原來你這麽辦都是為了我呀!把自己都搭進去了。海子不值得你這樣,這會讓我一輩子良心不安。”

    “傻孩子,這都是三姨自己願意的,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還記得我給你二姨留下的錢嗎,那是王大當家的給我的二百塊大洋。我去你家給你媽十塊,又花了點。咱要是現在反悔,那肯定是不行的,隻能聽天由命了。胡子也沒啥不好,都是被逼上梁山的。好在我們倆在一起,都能有個照應,等你長大了咱們再做打算,尋個好去處,安安穩穩過日子。隻是可惜呀,便宜了那個胡子老犢子!”

    “三姨,要不咱再想想別的辦法?”

    “三姨都想過了,隻能走這條路了。你不是看過夢露的身子嗎?不管咋的是親熱到一塊了,這也是個福分。你看三姨的身子是不是也挺好看的,可三姨就沒有這個福分!三姨恨不得找一個相中的人,把身子給他,也算報複一下那個胡子老犢子,可現在沒有機會了!”

    海子不再說話,從心裏為三姨惋惜。又覺得對不住三姨,要不是自己惹得禍,哪能連累這麽多人呢。

    三姨也不再說話,顯然是在想心事。不一會,就從蒙著的被窩裏傳出輕輕的抽泣聲……三姨也是女人,別看她白天像個剛強的男人,心裏也有女人脆弱的一麵。海子想安慰三姨幾句,又不知說啥好,隻能幹著急,半躺著身子眼巴巴地看著。

    三姨轉過身,把手伸出來抓住海子的手說:“睡吧,別替三姨擔心,有你在旁邊,三姨就什麽都不想了。我不答應王大當家的,在那胡子窩,也得讓別人給禍害了,隻有嫁給他,才能更好地保護你,比讓那些小胡子禍害了強。你也長大了,要活得像個男人,無毒不丈夫,在胡子窩裏要想活出個人樣來不容易。好了,別多想了,睡吧……”

    “三姨,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無論走到哪裏,不管發生什麽事,我一切都聽你的。”海子咬緊牙關說。

    “道是人走出來的,別認命,沒有過不去的坎。”三姨把海子的手攥得更緊。兩個人的手就這樣一直握在一起,直到天亮,顯示出兩人一起跟未來命運抗爭的信心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