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親情濃鬱年夜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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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子知道,爹過世三年多了,為了守孝,那些年家裏是不貼對聯的,今年正好過了孝期。所以三姨買了這些喜慶物品,海子也沒有阻攔。有了這些喜慶的裝飾,更增添了久別重逢後的喜悅親情。這邊海子領著三羊貼對聯、掛錢、福字、年畫,那邊媽媽、三姨、妹妹忙著包餃子。

    “這孩子心挺細。這張畫好,你三姨準能生個大胖小子。去,看下屋房梁上有個舊燈籠,我看你那有紅紙,把燈籠糊上也掛出去。”媽媽又樂的合不上嘴。

    一家人都在歡樂的氣氛中忙碌著,心情愉悅地等待著辭舊迎新的美好時刻到來。

    屯子裏的年味越來越濃,連空氣中都彌漫著香氣濃鬱的喜慶。隨著一陣緊似一陣的鞭炮聲,一年一度的新舊之交就要來了。三羊抱來了好大一堆蒿杆、高粱杆放在院子正中,媽媽拿出一捆紙,遞給海子,說是已打好表,讓海子給爹燒紙。

    海子學著肖老爺的樣子,在地上畫了個圈,把紙放在中央,又拿出幾張放在圈外點著後再把圈內的點著,和三羊一起跪地磕頭禱告。完畢後,才點燃院中的那堆蒿杆。頓時,火光熊熊,映紅了每個人臉上的笑容,更點燃了每個人心中的歡樂。

    三羊點燃了那掛長長的鞭炮,跑到哥哥身邊一蹦一跳地拍手。三姨和妹妹兩人相扶站在門外,咯咯地笑。就連忙著煮餃子的媽媽也不時從敞開的門中探出頭來,笑嗬嗬地看。

    放完鞭炮,再放煙花。一直到媽媽煮好餃子,那堆火苗熄滅,一家人才走進屋,興致勃勃地圍坐在一起吃餃子。

    海子和三羊按習俗給媽媽和三姨磕頭。三姨還拿出一塊銀圓給三羊壓腰,把三羊樂的不知說啥好:“三姨,咱家的炮放的最多,比他們家的都響,還有二踢腳,還有煙花,他們都沒有,今年過年最好了,咱家更好!”

    看著三羊洋洋得意洋洋的樣子,三姨說:“明個咱們還放,明年咱還多多的買,讓你放個夠,讓你樂個夠,讓你在一年一年的歡樂中快點長大成人。”

    “明年過年還回來嗎?”三羊問。

    眾人一時語噎,眼裏叼著淚花。還是媽媽打破沉寂:“快吃餃子吧,一會都涼了,都是肉餡的,可香了!快吃,看誰先吃到錢。”

    大夥真的餓壞了,紛紛拿起筷子大吃起來。三羊還是最認真,不等嚼爛就咽下去。突然三羊大叫:“我吃到錢了!在這……”話還沒說完,一仰脖,咽下去了,眼裏憋出了淚花。

    眾人被逗的大笑起來,三姨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嘴裏還不住說:“三羊今年可是真的有福了,錢都吃到肚子裏去了。將來有錢也是個摳門,能攢住錢。”

    三羊被笑的有點不好意思,抬頭問媽媽:“能不能把腸子紮破?”

    “沒事,慢點吃,不怕的。”媽媽拍拍三羊的後背,安慰他。於是大夥停止了笑聲,繼續吃起年夜餃子。

    三姨從懷裏掏出一付撲克說:“咱們玩撲克,邊吃邊玩。”

    三羊又來了精神,把三姨手中的撲克接過來:“我看看,這就是撲克啊,真好看,比紙牌可好看多了。咋玩呀?”

    “這撲克啊有好多玩法,咱都不會,也不好學。咱們今天玩摸大點,很好學,就是帶人的牌都算一個點,尖也算一個點,然後是幾就算幾點,摸到二十個點就算滿點,超過二十個點就算漲肚,就輸了,二十點以下誰的點多誰贏,兩人點一樣多莊家贏,輪流坐莊,一人一把的,所有人都跟莊家一人算帳。來,你們都認識認識牌點,海子你不是換了一些零錢嗎,給大夥一個人分一些,咱們一起玩,姐你也跟著玩。”三姨耐心的教著大夥。

    三羊拿過撲克,一張張地擺,一張張的問,不一會就學的差不多了,媽媽和妹妹也認真地看,不時還拿過一張撲克再問一遍,很用心,隻是因為媽媽算帳慢,還得別人幫忙,最後大夥同意媽媽不坐莊,跟著玩就行。

    娘幾個歡歡樂樂,邊吃邊玩,一直到東方發白,才戀戀不舍的放下手中的牌,衣服也不脫,就和衣睡了一會。

    初一早晨吃完飯,三羊還放了一些炮仗,一家人又坐在一起嘮嗑,三羊還是要纏著玩撲克。正在這時,院外傳來了來人的聲音,媽媽起身出去迎接。

    “還真像個過年的樣,對聯也貼了,燈籠也掛上了,還放炮了。就應該這樣,不管日子過得多麽緊巴,過年了嗎,就得像個樣,人窮誌不短嗎。”來人是徐舅爺,手裏還拎著一小兜粘豆包。

    “哎呀,徐舅爺來了。您老過年好啊,侄媳婦給你拜年了!多虧你老人家,過年也沒忘了來照看,謝謝您啦!我也正想著打發孩子給您老人家拜年呢。”媽媽熱情地把徐舅爺往屋裏讓。

    “沒啥拿的,幾個粘豆包,給孩子們嚐嚐。”徐舅爺走進屋,抬頭看見海子迎上來,感到很驚訝:“哎呀!海子回來了,真不知道,你媽媽可想你想壞了,一年多也沒個信,想起來就哭。這下可好了,我說你媽今天咋這麽樂嗬呢,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過年回來看看,省得你媽媽惦記!你看個子也長高了,身子也壯了,像個大小夥子了。”

    “徐舅爺過年好,給您老請安了!”海子說著跪在地上給徐舅爺磕頭,三羊也很懂事地跪下來,同哥哥一起磕頭,這是農家人的習俗,男人要給親近的長輩磕頭。

    “起來吧,這兩孩子,現在都不興這個了。”徐舅爺拍拍三羊的頭,順勢坐在炕頭上,回頭看了看三姨問:“這姑娘挺麵熟啊?”

    “那是我表妹,離這二十多裏地呢。這不是嗎,要生了,她們那個小屯子連個接生的都沒有,二十九那天就折騰的不行了,沒辦法,我妹夫就把她送我這裏來了。找老牛婆一看,說是過年幹活累的,還得等幾天才能生呢,我就把她留下來了,老來回折騰啥呀,走路再顛出事來。她不幹,我硬給留下來了,把她女婿讓我連夜就給打發回去了,就小倆口子過,家裏還養了不少雞、鴨、鵝啥的,扔不下啊。這是徐舅爺,咱屯子頭麵人物,人可好了。”媽媽搶先回答,並熱情地介紹,給徐舅爺倒了一杯水。

    “徐舅爺過年好,祝你老身體健康長壽,恭喜發財!”三姨熱情的打招呼。

    徐舅爺笑著點點頭,也不再追問。順手端起水碗,喝了一口,抬頭看看海子,又看看海子媽,關心地問到:“打算啥時候讓海子走啊?”

    “還沒想好呢,不知海子啥意思。”海子媽看看兒子,即希望他多住幾天,又怕他出事。

    “我得馬上走,山裏頭還有好多活呢,得馬上回去,看看家裏沒啥事情我就放心了。”海子急忙回答說。

    “是呀,回來看看就行了。那頭還在找你呢,夜長夢多,早點走好,千萬別讓人看見,那邊知道了不好。”徐舅爺一邊囑咐,一邊站起身來準備告辭:“我也走了,就是來看看,不放心,這一看還挺好的。就是海子得抓緊點,越快越好,大丈夫四海為家,不能因小失大。等過幾年消停了,在那裏混好了,再把你媽她們接過去,團團圓圓過日子。我走了,你們不用送,娘幾個好好親熱親熱吧。”

    “舅爺,這是兩包果子,是海子給您老買的。他送去不太方便,正好您來了,就帶回去吧,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快,給徐舅爺磕頭,謝謝徐舅爺的大恩。”媽媽不容徐舅爺客氣,把兩包果子塞到徐舅爺手裏,讓海子和三羊給徐舅爺磕頭送行。

    送走徐舅爺後,一家人又圍坐在一起,商量起海子啥時走的事。三姨說“徐舅爺說的對,讓海子今晚就走,如果被雲家大院知道了,就麻煩了。”

    “大哥還沒有摟我睡覺呢,我不讓他走!”三羊搶先說。

    “那就再待幾天,不出屋,誰也不知道我哥回來了。”妹妹也不同意哥哥走。

    “走吧,見著麵就放心了。不管咋樣,還都好好活著呢,待多長時間都是那麽回事,該走就走吧。”媽媽眼含熱淚,做出最後決定。

    白天,海子家大門緊閉,一家人誰都沒有走出院子。晚上吃完飯,天也就黑了下來,海子把槍找出來,放在早已捆好的包袱裏,又把另一支槍藏起來,告訴了三姨藏槍的地方,就準備向全家告別。

    “媽,我要走了。三姨還得在咱家多住些日子,來接她的時候我可能不回來了,讓我三姨夫來接。先別給我肖姥爺家送信,等我老舅來看你的時候就知道信了。今年別給雲家大院扛活了,他不能對咱們家咋樣。年後讓三羊去上學吧,咱們屯子那個先生學問挺好,讓三羊跟他學,將來能有出息。錢不夠等我三姨夫來接我三姨時我再捎點回來,緊緊手夠咱家吃就行了,不能耽誤三羊。”海子對媽媽說完,又對妹妹和弟弟囑咐說:“你們倆要聽媽媽的話,別給家裏惹事,凡事都要忍著,別讓媽太累了。媽,三姨,你們都要保重身體,我先走了。”

    一家人都眼含著淚花。媽媽給海子捋捋頭發,扯扯衣服。二丫把手巾沾濕,給哥哥擦去沾在身上的灰塵。三羊拉著哥哥的手,一手拿著海子去哈爾濱時買的打火機,一手拿著三姨給他過年押腰的一塊銀元,流著眼淚說:“哥,你拿著,好用。”

    海子把弟弟攬在懷裏,幫他擦去臉上的淚花:“這些你留著,上學後要好好學習,哥哥希望你長大後有出息。”

    “讓你哥哥走吧,太晚了不好趕路。路上小心點,進林子可不能黑天走,找個地方住下,白天再走。出門在外可不比家裏,多留個心眼,遇事多想想,跟你三姨商量著再辦,不可任性。你三姨在咱們家你就放心吧,我能侍候好她。要不是為了你,你三姨今天也不會落這樣。媽心裏明白,你照顧好自個就行,別總惦記家裏,我會安排好的,讓三羊去上學。放心走吧,別太晚了!”媽媽給海子拿起包袱,讓他走。

    “我也送送。”三姨說著下了地,把海子拉過來囑咐道:“回去時別住咱來時的旅店了,換個地方住。我要回去時你也別來接我了,讓你三姨夫來接,你在家看家。如果我和你三姨夫一時半會回不去,你也不要著急,到時候去德陽旅館打聽我就行,我會留下話的,記住了,不許對外人說。家裏的事不用惦記,妹妹和弟弟都懂事,這不挺好嗎。別哭,男子漢大丈夫要能扛住事,過兩年就都好了。”

    海子走到院子裏,牽上馬。一家人送到大門口停住,又囑咐了一些離別的話。海子跪在地上,給媽媽磕了三個頭,站起來飛身上馬,說了一句‘回吧,我走了’,就打馬離去,眼裏早已流下了眼淚。走出很遠,才回頭看看依稀站在門口的一家人。他停下來看,仿佛是弟弟在前,一家人又往他這邊走來,他一狠心,打馬轉過彎,消失在大年初一濃濃的夜色之中。

    海子知道,這一去就不知啥時候才能回到家裏,兒時的家的溫暖不再屬於他了,從這一刻起,他將以一個長大了的男人身份,走向前途未卜的未來,想到這,更加心酸。

    海子繞過村子,看著村子裏家家戶戶高懸的燈籠,他一看便知那是誰家的,養育了他十六年的村莊,他太熟悉了,留給他的是太多抹不去的記憶。他又呆呆地看了一會家,雖然模糊,但家人清晰的容貌卻鮮活地展現在眼前,直到眼淚打濕了他的前胸。似乎有人走過來,他便急速地打馬來到東南甸子,走到那個仍然還在的小窩棚,下馬走了進去。他要看它一眼,這個曾經讓他歡樂與痛苦的地方,不知是為了懷念,還是為了把它從記憶中抹去。看完後,他再次飛身上馬,如釋重負似的離開了端龍崗,策馬奔向獨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