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麵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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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
十一月二十七, 雍親王府
四阿哥與福晉坐在內廳榻上,福晉仍是一臉愕然,有些不確信地看著四阿哥道, “王爺是說,讓我帶著蘇培盛他們一起去?”
四阿哥瞄了一眼身後裝鵪鶉的某人, 轉頭看向福晉道,“老八府裏突然設宴, 所圖一定不簡單, 你們女眷也不好隨身帶著侍衛。有蘇培盛他們, 遇事總好過幾個侍女。另外,還有一事, 我要托福晉去辦。”
“什麽事, 王爺請說, ”福晉微微頷首。
四阿哥一手放在炕桌上,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你知道八爺府近些年來, 為什麽一直不再有子嗣出生嗎?”
福晉愣了愣, 想起不久前的傳言,隨即眼神一閃,“王爺是說, 八貝勒他真的不能人事了?”
四阿哥沒有回答,隻彎了彎唇角道,“爺最近得了消息,你那位侄女的身子不太好。你既到了八爺府, 怎麽也該去看看她。她既日日得老八寵幸,說不定還真有了好消息呢。”
福晉一時微怔,斂眉沉思了片刻,背脊突然一寒,“八貝勒不會有那麽大的膽子吧?”
“關乎權勢爭奪,人心名望,”四阿哥端起茶碗,輕輕吹了吹,“沒有什麽是老八不敢幹的。更何況,就算事發,無非搭上幾條人命,丟些顏麵罷了,誰又有真憑實據能證實他的胡作非為呢?”
福晉一臉悵然,無數個念頭在心間滾過後,終是下定決心探問道,“王爺,對那個位置是是誌在必得嗎?”
四阿哥手上一頓,回頭看了福晉一眼,“不是誌在必得,是形勢所迫。若二哥還在朝上,爺或許還可退上一退,但是如今……爺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孩子們的以後著想。你也清楚,自弘暉離去,咱們與胤禩,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猛然聽到弘暉的名字,福晉心裏也是一痛,隨即明白過來,當下低頭道,“請王爺放心,妾身一定與王爺同心同德。”
“福晉向來曉情識禮,本王沒什麽不放心的,”四阿哥抿了口茶,將茶碗放下,“福晉不需以身涉險,隻要順理成章地提上兩句,其他的交給他們去做。”
“是,妾身明白,”福晉鄭重起身,向四阿哥一揖。
傍晚,東小院
“年羹堯那邊已經籌足了糧草,算起來這幾日就要送入甘肅境內了,”書房內,四阿哥把邊關奏報遞給張廷玉。
張廷玉雙手接過,細看了一番,“還是王爺有遠見卓識,知道富大人此去必定坎坷重重。現在好歹有年大人幫襯,不至於一到任就被人架空了權柄。”
“本王對富寧安和年羹堯的能力還是信得過的,”四阿哥起身負手走到書架前,“不過,策妄阿拉布坦這次針對哈密的行動,還是讓我頗為不安。隻希望邊關能寧定一些,不要外部虎視眈眈,內部還橫生枝節。”
“這隻怕是難啊,”張廷玉輕歎了口氣,“西北軍政大權,京城不知有多少勢力覬覦。八貝勒那邊,估計早已從中滲透了,王爺也得多做防備才是啊。”
四阿哥默然點頭,緩步走至窗前道,“江南如何?”
“府庫虧空依舊,”張廷玉壓了壓嗓音,走到四阿哥身後,“據臣觀刑部信報推斷,兩淮鹽政和江寧、蘇州兩地織造都有巨額虧空。新任兩江總督查弼納並沒有任何彈劾奏折呈上,反而與曹李兩家相交甚歡。隻怕真如王爺所料,這位新任兩江總督也是八貝勒的人。”
“曹禺已死,曹李兩家還能靠當初那點情分糊弄皇阿瑪多久?”四阿哥引張廷玉走到榻邊坐下。
張廷玉道,“皇上也是念曹李兩家多次接駕,花費巨大。據說噶禮曾經上折密奏彈劾,但都被皇上壓下了。估計,八貝勒也是拿捏著這個軟處,讓曹李兩家靠向了他。”
四阿哥冷聲一笑,端起茶碗輕抿了一口道,“曹寅、李煦多年輪任兩淮鹽政,還監管江寧、蘇州兩地織造,肥差美缺,哪個不是富得滿肚子流油?這一筆筆巨額虧空,真都是迎駕造成的?我就不信,皇阿瑪心裏沒有一筆賬。隻不過,如今皇阿瑪施行寬政,不欲多加追究罷了。老八想借這兩家的勢,可不算是個萬全的法子。更何況,本王也不會那麽輕易地就讓他掌控江南!”
入夜,
四阿哥留張廷玉用過晚膳後,張廷玉告退。
四阿哥走進內廳,張保俯身向四阿哥行禮,身邊還站著麵壁的蘇公公一枚。
“他吃過沒有?”四阿哥坐到榻上,斜斜地瞥了蘇偉一眼。
“吃過了,”張保老實答道,“都按您的吩咐,麵著牆吃的,吃了兩碗飯呢。”
四阿哥一聲輕笑,往榻子上一靠,閑閑地出聲道,“這胃口還挺好啊……”
蘇偉偷偷剜了張保一眼,繼續麵牆做鵪鶉狀。
“讓茶房做幾樣點心,爺今天想吃點兒甜口的,”四阿哥語氣溫柔,目的就不太單純了。
蘇偉撇了撇嘴,早就知道要來這套,他現在正撐著呢,不稀罕點心。
張保瞄了蘇公公一眼,心領神會而去,不到半個時辰,一盤盤還冒著熱氣的點心就端上來了。
“奶皮酥餅,過油後剛晾涼的,您看這酥皮,二十二層疊在一起,還不如一張宣紙厚呢,”端盤子的張起麟來跟著湊熱鬧,“清蒸桂花糕,您嚐嚐,釀了一秋的桂花餡兒,那罐子打開叫一香啊。”
麵著牆的人咽了口唾沫,這邊兩位張公公繼續,“棗泥兒豆沙雲片糕,新來的江南廚子做的,弘盼阿哥天天晚上都得吃一盤。剛出鍋的銀絲卷兒,上麵細細地撒了層蜜糖。還有芝麻涼糕,芸豆餅兒,油炸小麻花兒……”
“行啦!”
麵壁的人猛地回頭,二張公公迅速撤到門外。
“主子——”蘇大公公委屈極了,硬憋出兩汪眼淚往四阿哥身邊一擠,“我錯了,我不該總是自作主張。不該以身犯險,不該不和你商量,你別生氣了,我以後不敢了……”
話沒說完,一隻手就往盤子裏去了,被四阿哥“啪”地打開,“讓你吃了嗎?繼續說!”
蘇偉眼巴巴地看著爆起酥皮兒的小燒餅,晶晶亮亮的銀絲卷兒,又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我以後都聽話,主子讓幹嘛就幹嘛,主子不讓幹嘛就不幹嘛。”
“這話聽著真耳熟啊,”四阿哥還是那副閑閑的樣子,“蘇大公公都跟本王保證過多少次了?這次要不是本王得了消息,你就偷摸地換了小太監的衣服,跟福晉到八爺府去了,是吧?”
“那兒哪能呢,我隻是一時沒想好怎麽跟主子說,”蘇偉笑的異常心虛,“再說,我就是去見見繡香,又是跟福晉去的。一堆女眷在花園賞梅,八阿哥又不方便在場,其他人也犯不著為難我一個太……”
蘇公公的聲音戛然而止,四阿哥的眼神冷至冰點。
“王爺,東西拿來了。”
門外突然傳來庫魁的聲音,蘇偉暗暗鬆了口氣。
“進來吧,”四阿哥坐起身,把袍擺鄭重一放。
蘇偉莫名緊張,惴惴地站起身,一時連肚子裏的饞蟲都忘記鬧騰了。
庫魁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蘇偉抻脖子去看,竟是一打銀票!
四阿哥拿起那打銀票,在兩眼冒光的蘇大公公眼前晃了晃,“五千兩銀子,想要嗎?”
“想!”
剛花了兩千兩的蘇財東,現在見到銀子就好像見到了上輩子的親人!
“可惜啊,不能給你……”
四阿哥把銀子重放回托盤上,衝庫魁揮了揮手,“雖然,這本來就是你的銀子!”
庫魁端著托盤向門外退去,蘇偉看著那一打漸漸遠去的銀票,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預感,“什什麽意思啊?”
“這是我讓庫魁去你的那幾間鋪子裏,挨家提的,”四阿哥一臉悠然,“作為懲罰,五千兩,爺回頭拿去賞人用了!”
東小院裏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
門外的二張公公極有默契地堵住了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聲翻天覆地的怒吼伴著一個矯健的身影飛速向早早跑出了門的庫魁追去。
還在內廳的四阿哥冷哼一聲,撿了塊兒不那麽甜的點心狠狠咬了一口,“不讓你疼一次,就不知道長記性!”
十一月二十九,川陝總督府
奉命去堵截糧草的巴彥,行色匆匆地趕回了總督府,剛一進大廳,就衝鄂海一拱手道,“大人,屬下白跑一趟,年羹堯早有準備,壓根沒走川甘交界,而是借道青海額魯特,直接把糧草送進了甘肅!”
“什麽?”鄂海一拍桌案站了起來,“這個年羹堯!這是擺明了要跟本督作對了!”
“大人,現在動氣也於事無補,”巴彥湊到鄂海跟前,“大人要防止姓年的惡人先告狀啊,如果年羹堯和富寧安背後是雍親王,那咱們可就被動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鄂海皺起眉頭。
巴彥歎了口氣,“自打太子被廢,您在京城連個遞話的人都沒有。您想,萬歲爺要是追究起來,雍親王肯定偏幫年羹堯和富寧安啊。到時,明知大軍糧草不濟,作為駐守邊關的封疆大吏卻袖手旁觀,萬歲爺還不把火氣都撒到您頭上!”
“讓甘肅自己調配糧草,那是皇上也應準的了,”鄂海強撐著道,“我不過是奉命行事,要追究也得先拿甘肅那幫官員開刀!”
“唉喲,您忘了?”巴彥走到鄂海身後,“甘肅巡撫綽奇,之前還暗中聯係過您,話裏話外不離八貝勒。那人明顯也是有靠山的,這事兒論到底兒,還是隻有您孤家寡人一個啊!”
“京中形勢複雜,連太子都能被廢,雍親王、八貝勒又有哪個能靠得住的?”鄂海沉下臉色,“當年,皇上沒有因為齊世武而遷怒於我,反而一直委以重用。與我關鍵時刻脫離太子一派,一直保持中立有很大關係。如今,儲位未定,皇上對諸多皇子都懷有猜忌之心,這種時候我就更不能貿然站隊了。否則,隻怕非但不能自保,反而引火燒身啊。”
“我明白大人的顧慮,”巴彥壓低了嗓音,“可是,時不我待啊,萬歲爺到底不年輕了。依屬下愚見,雍親王、八貝勒之間的水太深,大人不去參合也罷。但是,有一位皇子,既得萬歲爺欣賞,又與雍親王、八貝勒都有特殊情誼。您要是靠攏他,不但今後有人替您在京中說話,而且,無論將來誰繼承大位,您都不會有性命之憂啊。”
“哦?”鄂海眯起眼睛,略一思索後恍然道,“你是說,十四爺?”
“正是,”巴彥一拱手,從袖中掏出了一封信,“這是西安將軍席柱,托屬下轉交給大人的。”
十二月初一
福晉帶著茉雅奇、伊爾哈一同往八爺府赴宴,蘇偉一身六品太監補服,聲勢浩大地跟在後頭。
張起麟是一臉興奮,從進了八爺府就是一副沒進過城的鄉下人模樣,看得蘇偉直想把他踹出去。
“我就說張保、庫魁跟著就行了,你來幹什麽?”
“我來保護你啊,”張起麟拍拍胸脯,“他們倆來純屬壯聲勢的,還能真跟人動手不成?這要真出個意外,還得看兄弟的。”
“你別給我丟人,我就謝天謝地了,”蘇偉瞪了張起麟一眼,“又不是沒見過房子,這比咱們王府差遠了!”
“我是新鮮嘛,”張起麟樂嗬嗬道,“兄弟坤寧宮都呆過,還真就沒來過八爺府呢,好幾次我都想扒咱們牆根,往這邊瞧瞧了。”
前頭八福晉已經迎了出來,見到四福晉,立刻停下腳步,恭敬一福道,“妾身給王妃見禮了。”
“弟妹客氣了,”四福晉笑著上前,拉過八福晉的手,“咱們這麽年的妯娌了,何必如此見外呢。”
“四嫂說的是,”八福晉起身,見到四福晉身後的兩位格格,立馬一臉驚訝道,“這就是四哥的兩位千金吧,好一陣沒見,如今都是大姑娘了,這模樣長得真好,一個比一個俊俏。”
四福晉笑著讓茉雅奇、伊爾哈上前,兩位格格齊齊一福道,“見過八嬸嬸。”
“好,好,”八福晉笑嫣如花,回頭讓丫頭拿了兩個荷包過來,給了兩位格格一人一個,“八嬸嬸的一點小心意,以後多過來陪八嬸嬸說說話。”
兩位格格道了謝,一行人進了後花園。
園中已聚集了多位宗親貴婦,但三福晉沒有來,所有人以四王妃為尊,大家見了禮,就在花閣中落座。
花閣內擋了卷簾,布置了很多火盆,伴著閣外的梅花香氣,頗有幾分置身花海之感。
八福晉又讓人上了各色梅花糕點,大家打趣說話,一時倒也熱鬧。
蘇偉與一眾奴才站在花閣外,張起麟也不再玩笑,環顧了花園一周後,捅了捅蘇偉。
蘇偉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馮進朝正站在一片假山之後。
作者有話要說: 可憐的蘇公公,又沒了五千兩銀子,這是在割蘇大財東的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