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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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們早就碰到過那兩頭異類,這也就說得清了。”
武田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再次將目光轉移到我的身上,漆黑的瞳孔裏透出更為淩厲的目光:“被你們看到這一點確實是我所沒有預料到的,我確實可以承認這一件事和真村這孩子有關係,但是現在事態很複雜。你們迫切想要幫助朋友的心情我很理解,但這件事情和你們無關,你們也幫不上什麽忙,其中具體的情況更不是什麽能對小孩子透露的……折,你很聰明,我的話你能明白吧?”
這樣的話已經堪稱是不客氣了,如果是一般的孩子,根本不需要理解他想傳達的意思,隻要聽著他的變得嚴厲起來的語氣就會被嚇哭了。
難道我應該裝作被嚇到的樣子嗎?
“爺爺,我想問一個問題,化鼠……嗅覺應該很靈敏吧?”
我最後還是放棄了偽裝的打算,既然表現出了與年齡不相符合的邏輯思維以及心態,那麽再多做偽裝也隻是掩耳盜鈴而已。
“不隻是靈敏這種程度,而是非常的靈敏,就算在這大雪紛飛的冬季,它們也能輕易的辨識出幾天前掉落在地上的一塊豬肉的氣味。”
名為竹內的青年替代武田隆回複了我的問題,與此同時他還悄悄地朝我努了努嘴,似乎是在擔憂我會激怒武田隆,所以暗示我趕緊閉嘴的樣子。
竹內的話印證了我的猜想,從生物學來說,由鼠科生物進化而來的化鼠必然繼承了其靈敏的嗅覺基因。而被真村“救了的化鼠”也必然是從他當時殘留下的氣味判斷出了他的身份,武田隆兩人之所以要拿真村的睡衣給化鼠聞,應該也是打算通過化鼠的嗅覺來確認這一點。
我瞄了他一眼,朝他點了點頭算是致謝,然後聳了聳肩:“既然化鼠的嗅覺這樣的靈敏,那麽在美嘉看到你們的時候,它們應該發現了她才對。但是那兩頭化鼠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你們吧?”
“你是想說,那兩頭異類在說謊,它們別有目的,所說的話不可信。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
我點了點頭,這件事情的源頭雖然是因為真村私下踏出八丁標,但造成真村陷入危機狀況的卻是被救的化鼠將事情暴露了出來——在真村自己已經忘記這方麵的記憶的情況下,那頭被救的化鼠就是唯一的證人與危險源,而要解除這個危險源,就必須讓那頭化鼠信用全沒……或是改口——這正是我的目的。
武田隆眯起眼睛,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隻奸猾的老狐狸:“折,不知道是不是老人家上了年紀,總喜歡胡思亂想。在聽了你的話以後,我就覺得你似乎很篤定的認為那兩頭異類和真村這孩子的事情有著直接關係。難道你就沒想到過我們隻是借助這些異類靈敏的鼻子來幫助調查,其實事情本身和它們並沒有關係的可能性嗎?”
“嗅覺靈敏的生物還有其他的吧,而且真村的事情難道嚴重到需要特地招徠兩頭‘異類’到町裏做幫手的程度嗎?”
我毫不示弱地與他針鋒相對,現在他唯一能讓我無言以對的隻有質疑我的“過度擔憂”,比如我身為一個孩子,為什麽會對真村的事這麽緊張——現下我所扮演的是一個相信同齡玩伴沒有犯錯的孩子,而一般來說,隻是孩子的“我”並不會知道觸犯倫理規定的後果,甚至“真村觸犯了倫理規定”這一事實都沒有了解的途徑。
通過常理來判斷,“我”這個年齡的孩子隻會認為真村是犯了最多隻會被責罵一頓的小錯,在這種輕微的代價麵前,“我”做出這種堪稱“冒瀆”的姿態對他們緊追不放的追問的行為就顯得太過於刺眼了。這一點即便是用擔心、化鼠的怪談這些借口也無法合理解釋的清,不可避免的會叫人心生“這個孩子知道什麽內幕”或是“這個孩子或許也和事情有關”的這些想法。
武田隆還打算說些什麽,不過真村的母親已經忍耐不住了,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哭腔以及憤恨:“隆老師,夠了!那天的時候你們不是已經問過真村了嗎!他根本沒有做過那種事,肯定是那異類在說謊!難道你寧願相信一頭非人的怪物所說的話,也不願意相信這個孩子嗎?”
“媽媽……別哭。”
真村抓著自己母親的手臂,試圖安慰她。她在擦了擦眼角上濕潤的痕跡後,溫柔地撫摸起他的腦袋:“沒事的,媽媽沒事。”
這一幕舔犢情深的光景讓人在場的其它大人和孩子都沉默,我卻悄然鬆了口氣,母親對孩子的愛與保護永遠是毋庸置疑的,如果真村的情況確實很危險,那麽眼前的這種情況幾乎是必然會發生的。而借著真村母親的這種變相支持,想必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鬆動武田隆的想法與堅持——如果他的內心中還有著人性的話,必然就會對此產生憐憫與同情。
“隆老師……”
竹內看了看真村的母親,又看了看武田隆,他猶豫了一下才張開口,不過下一刻就被武田隆所打斷:“竹內,你也是這麽想的?”
“我覺得……你太苛刻了。”
竹內遲疑了好一會才做出回答。
“或許確實是這樣吧。”
武田隆擠按了一下睛明穴附近的部位,皺紋橫生的臉上浮現出苦澀的笑容,這讓他看起來更加顯老。不過他的這種神情僅僅維持了不到十幾秒,很快就恢複了原樣,他沒有再對我說什麽,而是轉頭注視著真村:“孩子,你知道八丁標外麵是什麽樣子嗎?”
真村相應的記憶早已在催眠下丟失,自然不會對這個問題有所反應,他隻是茫然地搖了搖頭:“我……我沒出去過,從裏麵看應該和裏麵差不多……吧?”
仔細的打量過真村的表情,武田隆輕聲歎息:“這次或許真的是我弄錯,看來有必要重新去審問一下那兩頭異類了。”
到了這一步,或許其它人已經放鬆了起來,覺得事情已經差不多到結束的地步,但我卻覺得有必要從源頭上去解除危險——必須讓那頭化鼠閉嘴才行。
“我可以一起去嗎?”
我盯著武田隆,裝出一副期盼的樣子,內心中卻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衝動——無法形容,就連自己也弄不清楚的一種心情。在這種心情的驅使下,另一側的幻想世界仿佛染上了一層紅光,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跑了回來的泰德在屋外發出震天動地的咆哮聲。
“折……已經可以了。”
背後有人扯了扯我的衣服,聽聲音是理奈,但我沒有理會她,依舊盯著武田隆。他驚訝地揚了揚眉頭,斷然拒絕:“不行,這不是小孩子的遊戲,而是工作。我保證這件事已經就此結束,你不用擔心我們會追究下去。”
在心中的情緒影響下,我依然緊緊的與他對視著。
“折,隆老師可是教育委員會的副議長,說出的話就一定不會反悔。”
竹內朝我使著眼色,特意點明了武田隆的身份。
“折,夠了。”
這是紗的聲音,仿佛一桶冷水從頭澆下,讓我的內心恢複了冷靜。我深吸了口氣,平複不知為何而洶湧澎湃的內心,然後朝著武田隆流露出歉意的笑容:“爺爺,對不起,我隻是對化鼠很好奇。”
“沒關係,年輕人犯錯,佛主也會原諒,更何況你們都還是孩子。”
武田隆緩和的笑了笑,然後摘下頭上的黑色氈帽拍了拍,朝著真村的母親點了點頭:“美咲,這件事就到這裏結束,議長那裏我會去說明,所以你可以安心了。”
“老師……謝謝。”
真村的母親抱緊了真村,聲音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喜悅與輕鬆。
“你應該感謝的人可不是我,而且本來我們兩個就找不到什麽證據可以證實那頭異類的話……”
武田隆停頓了一下,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臉上的笑容顯得更加柔和:“不得不承認,是折這個孩子說服了我——至少給了我一個推卸責任的理由。異類不可信……嗬。”
“好了,我們再待下去也是破壞氣氛,就此離開吧。”
他搖頭輕笑出聲,將帽子戴回頭上,朝著我們幾個擺了擺手,轉身朝著玄關走去。竹內愣了一下,在向我們點了點頭後,也跟了上去。
“真村,你跟折他們坐下來休息一下,媽媽去送爺爺和叔叔。”
真村的母親叮囑了一句,到玄關去送兩人出門。很快玄關處就傳來門開合的聲音以及談話聲,除了客套話以外,大概還有一些不方便讓我們聽到的對話,看來一時結束不了。
我們又回到剛才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幾個孩子都直直的盯著我看,美嘉率先抱怨:“折,剛才你和那個隆爺爺說的話讓人一點都聽不懂,連真村到底做錯了什麽事我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真村點著頭,小聲的嘀咕著,從頭到尾他的臉上都帶著疑惑的表情,想必絞盡腦汁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麽錯。
“他們認為真村跑出八丁標了哦。”
紗對著雙手嗬著熱氣,不知道什麽時候,暖爐裏的火焰已經熄滅了,虎甲蜷縮著身體在一旁瑟瑟發抖。似乎知道美嘉和真村理不清頭緒,她又進行補充說明:“剛才那個隆老師不是問了真村知不知道八丁標外麵是什麽樣子嗎?證明事情和八丁標有關呢。”
“哈?可是化鼠又是怎麽回事?不是和化鼠有關係嗎?難道是真村跑出八丁標的時候被化鼠看到了,然後向大人告狀了?”
“我才沒有跑出八丁標呢!”
真村大聲抱怨,但很快又不確信的低聲呢喃:“大概……沒有吧。”
“也許是有其他人走出八丁標,然後化鼠把真村錯認成他了?”
這是理奈的猜測,不過相差甚遠。我和紗對視了一眼,都沒有再說話,她似乎猜到了什麽,但並不打算問我。
“原來大人對八丁標那麽重視啊,以後都不敢到邊上去玩了。”
“總而言之,事情應該已經過去了,以後大家都離著注連繩遠一點就好了。”
“恩,我是絕不會走出去的。”
最後,真村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證。
……
等到真村的母親送走了倫理委員會的兩位後,時間也臨近了傍晚,在真村的母親熱情的挽留下,我們幾個留下來一起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同時也看到了真村的妹妹——一個不到三個月大的女嬰,名叫橋本透子。
小透子長得很可愛,幾個孩子都很喜歡她,紗更是不時的盯著她發呆,或許是看著她想到自己即將出生的妹妹——通過咒力提前檢驗出胎兒的性別並非什麽難事。
小透子似乎也很喜歡紗,每當紗撫摸她時,她都會咯咯直笑,甚至去含紗伸來的手指。
吃完晚餐後,真村和他的母親將我們送出門,又向我們鄭重道謝,我隻好拉著紗,和美嘉以及理奈一溜煙的跑掉了。由於各自的家方向不同,所以我們走了一段路就各自回家。
“紗,你覺得事情真的結束了嗎?”
走在回家的道路上,暮色的夕陽散發出微弱的餘光,厚厚的灰色雲層將光與熱阻隔在天外。我望著這樣的天空,心頭的石頭依然沒被搬開,雖然身為教育委員會副議長的武田隆已經做出的保證,但那種無法自己親自去確認事情走向的無力感卻還是像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掛起來——我討厭這種感覺,我更喜歡那種一切情況都在自己掌握中的安全感。
“我覺得應該沒問題了呢,折已經做得夠好了。啊……”
因為正在過結冰的水田,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腳下,為我應付我突然的提問,她一下子分了神,慌亂地揮舞著雙手朝我這邊倒了過來。措不及防下,我和紗一起栽進了水田,而且成了她的肉墊。
“折,會痛嗎?”
紗坐在我的身上,頭上的軟帽變成了雪白色,臉頰凍得蒼白。
“還好。”
我身上衣服夠厚,而且紗的身體也不重,摔得不是很疼。撥開落在臉上的積雪,我抬頭望著紗,發覺她正用一種溫潤的目光看著我,唇邊帶著淺淺的微笑,並伸著手輕撫我的額頭:“折很努力的幫助了真村呢,隻是稍微有些衝動了。但是……我覺得很開心。”
看著女孩那青澀卻美麗的麵容,我內心中的沉悶舒展了開來,輕鬆了許多:“那明天的比賽要努力了,要是失敗了就開心不起來了。”
“恩……”
紗點了點頭,輕盈地俯下身,然後我的臉頰邊就傳來一種溫軟的觸感,轉眼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