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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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這一天,很多路過六中的人都會好奇地伸長脖子瞄兩眼,遇到熟人了就打聽:“六中門口怎麽這麽多人啊?”

    提出這種問題的人會得到鄙視的白眼一個,“今天高考你不知道啊?”

    7月7日,星期一,小暑。抗日戰爭紀念日,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考試。

    六中是本市唯一考點。高一和高二和初中部學生全體放假,空出教室做考場。唉十年,不,十二年磨一劍啊。

    楊毅坐在太子上,對著後視鏡擠眉弄眼,長長地歎口氣,“四兒啊,再過兩個月,你喜歡的女孩子,很可能就是一個大學生了。”

    季風舉手就打,楊毅往後一閃落進於一懷中。

    “別惹他。”於一把她扶好後笑著奉勸。

    “嗬嗬,第一節是考語文,不知道將來咱們考試時候什麽樣。”她斜眼瞄季風,“我記得有些人可是最怕語文了。”

    “花一毛錢買你歇會兒。”季風蹲在地上,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又被她拿去當笑料了。

    “初一剛學寫議論文的時候,語文老師讓寫命題作文:小議考試作弊。你知道人老先生怎麽寫的嗎?沒笑死我。小議考試作弊。我的鄰居楊小議靠,還是議論的議。她很淘氣,不好好學習,到了考試打小抄把我寫紙條疊成小扇子照抄的事兒全寫上去了,語文老師氣得,你這充其量算是說明文,給人講考試怎麽照抄。上課都聽什麽了哈哈”

    吵死人的家雀兒!季風瞪她一眼,“你倆去該幹點啥幹點啥去吧。”

    “你呢?”楊毅眨眨眼睛。

    “我,”季風轉身就走,“回家。”

    “哎別走呀,這科就快考完了”

    叫叫兒沒有家長陪考,她爸爸早就去世了,媽媽工作挺忙的,家裏並沒有別的親人。陪考了兩天,季風看著她出考場和幾個同學一起去公交站等車,回家,下午再來考試,隻是看,不上前說話。

    楊毅當他抹不開,處心機慮幫他想招。比方說路過,比方說陪同學來等人,比方說家裏貓丟了過來找找,總之就當是巧合遇上了,說兩句話,問問考得怎麽樣,這有什麽啊?再說還有於一在旁邊,怕冷場不成。

    季風說你待著。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一直等到9號下午,英語口語考試結束。校門口叫叫兒一出現,不等太監出聲催人,皇上已經直線地走了過去。

    楊毅還在白唬,於一向她使個眼色。她回頭一看,大呼不得了,“四兒什麽時候這麽有魄力了!”跳下車就要追過去,被於一伸手撈了回來。她不放心,“我去看看,他不會說話。”

    “你待著。”於一哏咄,把人抓上車帶走了。

    “助威團走了。”叫叫兒跟於一擺擺手後對季風說。

    “他們倆都沒安好心。”季風咬牙切齒的模樣像在說他們倆都不得好死。

    “別這麽說,好歹陪你站了三天崗。”

    “你知道看見了呀。”

    “嗬嗬,考試頭天晚上小鍬就來電話交待過了。怎麽不過來說句話?”

    “怕惹你鬧心。”

    叫叫兒噗聲一笑,手裏的課本準確無比地拋進垃圾箱。“今天你請喝酒,暑假跟你約會。”

    “我沒錢。”

    “沒錢好辦,回頭裝醉給鍬兒打電話讓,他倆來結賬。”

    江麵上有很多人在劃船,楊毅看著緩緩的水浪,暗暗為他們擔心的同時又希望有人掉水裏好看看熱鬧。因為於一始終不說話,她快悶死了。

    “咱們還是回去看看他倆吧。”人多比較有意思。

    “我不敢惹他,要回你自己回。”於一坐在江邊的石子灘上抽煙,煙霧嗆得他眯縫著眼睛。

    楊毅挑了塊又扁又薄的石片打水漂,嘴裏抱怨著:“叫叫兒她們解放了,咱們明天還得上課。”

    “嗯。”

    你看,就是這樣,這人今天怎麽回事兒?“於一,”她跪坐在他麵前,專注地睜大眼睛,“上大學好玩嗎?”

    他嗬嗬笑,斜睨她,“我也沒上過啊。”

    “季雪哪次回來都說得可來勁了,這個係那個係,還有學生會怎麽怎麽著的。師大啊林大啊我都去過,也沒啥了不起。我媽說我將來考上師大,要什麽漫畫她給我買什麽漫畫。”

    “上師大幹什麽?你要當老師?”

    “我可不想當老師挨學生罵。”她一臉怕怕的表情,“我其實想學畫畫。”

    “你想學那是漫畫。”

    “漫畫有什麽不好?人家日本漫畫家都老掙錢了,日本大人小孩都看漫畫,就中國把這當大逆不道。我要是生在日本多好。”

    “漢奸。”

    “美國也行啊,美國小孩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家裏從來不罵。他們都管自己爸媽叫名字。”

    “瞅你這點追求。”

    “反正看著怪眼氣的,外國小孩兒太幸福了。”

    “想去國外過嗎?”

    “那我倒沒想過,我就是覺得我們可不自由了,成天上學放學,放假還留一大堆作業。”雖然她從很少寫變為完全不寫,可還是感覺有壓力。

    “一個禮拜都放兩天假了,你還想怎麽著?”

    “我呀,想快點兒長大,快點畢業掙錢。”她雙手合十抵在眉心,虔誠地祈求,“再長高點兒吧,阿門。”

    於一伸手把那雙合在一起的手緊緊包住,她向外使勁兒想將手掰開,他看得有趣,脫口道:“你好像那個硬爪兒的小蟲。”

    楊毅對他的沒知識嗤之以鼻:“那叫螻螻蛄兒”

    “啊,像不像?”他又將她兩隻手掌貼在一起,哈哈大笑。

    “像個屁!”楊毅掙開手,一翻身枕在他腿上。總算哄樂了,她舒服地歎口氣,“剛才你有點兒奇怪。”

    “哪兒奇怪?”

    “不說也不笑,好像在生我氣。”

    “我幹嘛生你氣?”

    “我也不知道。”

    他歎一聲,忽地發笑,揉揉她的發旋,“不知道該說你機靈還是遲鈍。”

    “還用我教你?當然是說好聽的。”她嘟囔,把玩著他的衣角。

    她的短發已經長了不少,尤其是額前那一撮兒,最長的一根正被她咬在嘴裏,薄薄的嘴唇不安份地向額上吹氣,吹得發絲根根抖動,兩隻大眼翻愣翻愣,不知又在算計什麽。於一拉出她的頭發,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楊毅,別長大。”

    不成長,不畢業,不上大學,碌碌無為,他願意一直為她操心。

    一直在一起。

    楊毅沒聽清被他直接送進嘴裏的話,隻盯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發問:“叫叫兒是美女嗎?”

    “是啊。”

    “為什麽?”

    “她個兒高。”

    楊毅騰地坐起來。“你喜歡個兒高的女生嗎?”

    於一扭頭掐滅香煙,“我隻要你。”

    叫叫兒是個說一不二的女生,整個暑假都和季風泡在一起,真的約起會來。當然一起的還有楊毅,楊毅肯定又拖著於一,約會就變成了聚會,季風倒也玩得樂嗬。叫叫兒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四個人去了鏡泊湖看瀑布,叫叫兒大聲說:“回頭你們都考上大學的話,咱們去看黃果樹瀑布。”水聲很大,不喊聽不見。

    “有水簾洞嗎?”楊毅急急地問。一派白虹起,千尋雪浪飛,記得說書的是這麽描述的。

    叫叫兒笑:“你說那是花果山。”

    “花果山在哪?真有花果山嗎?”

    “好像是在連雲港吧。地理課學過,一畢業都還給老師了。”

    “唉呀你畢業了,真好”她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於一在旁邊伸手接濺過來的水珠,和季風相互往對方身上踢水,嘻嘻哈哈玩得很歡。

    “兩個二!”吃不到葡萄的小狐狸撇著嘴說。

    一捧水潑到她身上。“說啥呢傻麅子!”季風大喊。

    “找死。”楊毅彎腰打水。

    “小心。”叫叫驚呼。

    楊毅撲通一聲滑進湖裏,季風大笑,腳忽地被勾住,直接趴下喝水。“噗於小鍬你個逼”

    “我來報仇!”叫叫兒振臂高呼,沒跑出兩步就自己摔倒。

    季風抬頭看她一眼。“笨死了。”繼續把楊毅往水裏按。

    “救命啊神”

    於一撲上去,四個人跌成一團。當天湖裏嚇死了數量可觀的微生物。

    越來越詭異了。

    季風又在整理頭發了。

    叫叫兒焗成暗棕色的長發,每次她來家裏玩,走了之後,有個人就會在沙發上地板上床上撿起她掉下來一根根的頭發,理好紮成一束。楊毅很不安地看著他,有點好笑:“你是留著將來分手了做個稻草人紮她是嗎?”

    季風不理她的瘋人瘋語,把頭發夾進日記本裏,日記本上寫:

    月日,今天她來家裏玩,穿了綠色的襯衫,袖子上有兩顆五瓣花的紐扣。

    月日,今天她穿了紫色的衣服,我從來不知道這麽惡心的顏色人穿起來這麽好看。突然記起她是姓紫的。

    月日,我今天不知道抽了什麽瘋,突然管她叫紫薇,小丫和鍬都嚇了一跳,幸好她沒有什麽打擊我的反應。她今天穿牛仔服,深藍的。她皮膚真白,比起她來小丫像非洲雇傭兵。

    月日,她今天說跟同學聚會,又沒見到人。她今天穿什麽衣服?上次去東一時她和小丫買了一樣的七分褲,她的是紫的,學校丁香花沒開之前的那種紫,也很好看。她們班那幫男同學沒一個好餅。

    月日,

    楊毅有點明白季風上學時候為什麽不寫日記了,上學的叫叫兒成天穿校服,他沒啥可寫的。

    這作文水平實在讓人汗顏,然而看他做這些傻事,楊毅竟然笑不起來。她問於一:“你家有我頭發嗎?”

    於一說我可分不出來哪些是你頭發。兩人頭發一般長,油黑鋥亮。

    如數把季風的事匯報給叢家,叢家轉著筆漫不經心地聽著,到最後揉揉眼睛歎氣:“他一定可寶貝她了。”

    電話裏又轉述給季雪,季雪在那端久久沉默,失了聲一般,末了歎氣:“我可憐地老弟啊才十四歲啊。人就說他眉裏藏珠桃花劫難”

    可憐!?楊毅倒覺得這小子玩得挺嗨的,情緒一路高漲到叫叫兒要去學校報道的前幾天。那兩天季風像火燎屁股似的坐不住,弄得楊毅跟著高度戒嚴。其實城也有很多好大學,師院和大還算得上是省級名校,可惜叫叫兒錄取通知書上加蓋的是北京海澱的戳子,不然楊毅也不用像防賊一樣亦步亦趨地跟著季風,生怕一個不留神兒他跟到首都去了。季風這孩子打小路癡,小時候楊毅幹過最惡毒的一件事就是幹仗之後領他到街心公園買了一串糖葫蘆,然後把他扔在那兒了晚上派出所值班的才給人送回來,季風哭了滿臉鼻涕嚇得大病一場。楊毅因此被怒極的老爸一腳踹出去好遠,磕在暖氣片上差點背過氣兒去。她不能不看著點兒啊,這要是真上了火車直奔京城,迷失在茫茫岔路口,被人販子拐了再賣不出去爛到手裏,一氣之下人家撕了票別說季娘季大叔受不了這打擊,她楊毅也是小命堪危。

    季風十多年被跟慣了無所謂,於一先不耐煩了,臉色嚴肅地訓她,老四不是你那麽沒譜的人,你就管好你自己得了。楊毅說你懂個屁,你看見他拾掇叫叫兒頭發時候的眼神兒你看見他給叫叫兒寫的那些服裝報告啦?於一氣得直笑,不用你一天閑吃蘿卜淡操心,等給老四惹急眼了他不把你剁巴剁巴喂耗子的。

    沒等季風急眼,期中考試家長會回來的叢麗榮磨著菜刀準備殺人了。

    楊毅一見著期中考試成績就蔫梃了,在季風家泡著也不是跟人,而是躲人。楊海國像抓小雞一樣把女兒架到孩子媽跟前兒。楊毅瞪著犀牛般無辜的大眼,楚楚可憐地望著老爸。

    “你瞅我也沒用,你不好好念書,明天讓你媽給你買十斤瓜子,你上街賣瓜子去吧別上學了。”

    楊毅想笑,吸吸鼻子憋住了。

    叢麗榮瞪了他一眼,轉向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女兒,“你說你想怎麽地吧楊毅?”她揉著氣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你那數學卷子是人答的嗎?那別的不會,有理數無理數什麽的我都懂你還答不出來嗎?啊?同樣一起玩,看著人家小四兒考第幾名沒有?家家咱都不說了,你看小蕾、於一、董維曼,誰不比你考的好?你怎麽著,腦子比人家笨嗎?是腦子笨嗎?說話!”

    “不是。”楊毅囁嚅著。

    “不是怎麽考這個小樣?你瞅你得這兩個損分兒,你咋尋思考的你!氣得我這尾巴根兒生疼。”揚著手中的成績表對老公抱怨,“除了語文沒有一科及格的,全班女生她收秋,我這都臊得坐不住了。她班班任還一勁兒拿話掖我,你家楊毅得管啊,不能那麽慣著她,讓她想幾點睡就幾點睡,小孩熬夜多學一會兒沒事媽呀我真想告訴你們老師,俺家楊毅從來天不亮不睡覺,那一宿一宿動畫片給你看得”

    “這老師也缺德,孩子考成這樣自個兒就夠上火的了,還加綱損的咱們。”

    “你家那是自己知道上火的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