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因為愛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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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秋天仿佛過得很慢。父親走後,紀南開始間歇性失眠,總覺得夜特別長。再次回到累積如山的工作中,他常常忘記過到了星期幾。以前的人和事,都漸漸不在他的生活裏。除了生意上來往的那些人,他再無興趣去打理新的人脈,從前那樣六朝金粉般的生活,像是已經隔世了。但他現在覺得安心。
簡銀河的出現,像是他生命裏的一個溫暖轉機,讓他在最無助的時候還能找到依賴。他現在每天加班到深夜才回家,走到她房門口,心裏就傳來一陣暖流,這裏像個家了。簡銀河一貫清淡簡明,他也不去追問她對他的情感。他隻是確定她對他有“愛”,但是不知道那“愛”的程度倘若她的生命裏沒有鍾溪文,他是不是可以完全闖進去?
然而到了現在,他心裏的占有欲和征服感都褪了色,剩下的隻是希望她好。這叫遲來的成熟嗎?長到三十幾歲,還需要拋棄狹隘和偏見,還需要更加成熟,他簡直懷疑自己以前太缺乏天賦。而那樣年輕的簡銀河,內心已經超越了他多少年?
自從紀南父親去世,他們縱使在同個屋簷下,見麵的機會也屈指可數。不是他在加班應酬,就是她在挑燈夜戰。紀南有時候在夜裏回到家,看到簡銀河房間裏透出來的光亮,他就敲敲她的門,問她有沒有吃飯。她來開門的時候,一臉疲憊卻明朗的笑,“我不餓。”他知道她習慣了餓著肚子加班,於是總帶夜宵回來給她。
他忍不住問她:“為什麽要這麽拚命?”
“接了個大項目,時間很緊。”
“不用這麽拚命的。”他其實想說,我來養你吧。但他同時明白,他們之間還沒有到那種程度。況且她更加不是那種願意被養在家裏的女人。
半個月以後,紀南才有了答案。那天簡銀河回來,交給他一張銀行卡。他很詫異,問她:“這是幹什麽?”
簡銀河說:“這裏麵有一筆錢,數目不多。”
紀南頓時明白了,同時感到心頭一陣涼。原來她一早就在準備還他的錢,她從沒放棄過這個念頭,而他竟然以為她已經開始愛他,雖然沒有那麽愛。他把那張卡放回她手裏,“銀河,不需要這樣。”
“紀南”簡銀河笑笑,“這隻是一點點,況且我本來就欠你那麽多。”
“但我從沒想過要你還。”
“紀南”
“銀河,我還以為你已經默認接受了我。”他忽然脫口而出。
簡銀河微微一怔,她把卡放在茶幾上,看著他,“我還你的錢,跟接不接受你沒有關係。”
紀南沒有說話,他抬眼看看窗外,站起來走到陽台邊。他一手撐在玻璃窗上,一手拿出一支煙,卻沒有點燃。他不懂為什麽自己現在仿佛脆弱了許多。即便現在若即若離的相處方式在感情上是一種虛幻,他也願意活在這種虛幻當中,他怕萬一走了出來,她就離開了。
他感到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氣息,轉過身來,就看見走過來的簡銀河。
“紀南。”她叫他一聲,“我很清楚你不願意要我還錢。”
“你明明知道。”
“但是你幫我付的那筆賠償金,讓你的公司出了些麻煩,而且你向來不肯跟人示弱。”
紀南隻覺得心頭一陣悲涼,他低低地說:“那些事情,我都可以解決。”
“我隻是想讓你不要負擔那麽多。”
“你一定要跟我這麽見外嗎?”
“我有手有腳,何必要讓你一個人背負那麽多?”
“你是在要你的自尊嗎?還是根本覺得在這裏一分鍾都不願意待下去?”他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有失風度。
簡銀河被紀南問得愣住了,她歎了口氣,“我隻是不想看到你這麽辛苦。”
“那我呢?我更不想看到你這麽辛苦。”他的語氣軟下來。他怎麽能那麽低估簡銀河呢?他居然還不如她大氣。
簡銀河又笑,“我又不是金絲雀”
她還沒說完,他已經把她扯進懷裏,“不用說了”他囁嚅道,“我明白。”
簡銀河沒有再說話,這樣被他擁在懷裏,她覺得很安心。兩個人之間,她維持她的原則,平等和獨立。她向來不把自己當作小鳥,她有肩膀,也可以承擔。
謝謝你。紀南在心裏說。他伸手輕輕撫摩她散下來的長發,這樣親密的貼近,她好像真的已經接受了他。他終於大膽地說:“銀河,就這樣一直跟我在一起吧。”
簡銀河心裏一顫,她當然明白他的潛台詞,接下來的一步他會對她說,嫁給我吧。一種類似電流又類似羽毛的東西從她心裏淺淺蕩過去,讓她發癢。她一下子愣了。
紀南有點兒落寞地笑,等著她的答案。
簡銀河仍舊愣在那裏,不知道怎麽回答他。他也沒有再問她,隻是說:“不早了,先休息吧。”他轉身朝樓上走,走到一半又回頭對她說:“剛才我的話你不用多想。”
她看著他的背影,心裏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剛才那陣溫熱的癢,是所謂的被電到了嗎?一瞬間,她忽然想起在哪裏讀過的一句話:你像一根羽毛,撓到了我靈魂的癢處。怎麽到現在才發覺呢,她覺得自己真駑鈍。
夜裏,簡銀河把自己攤在床上,天花板上映著落地燈暖黃的光,讓她疲倦,但並無睡意。周身還有紀南懷中的衣衫氣息,混合了淡淡古龍水味道的深邃清朗。她忽然想起他強迫她的那晚,那時候她還恨著他。後來她發覺誤解了他,對他的感情就開始變得複雜,再後來,從哪個時間節點愛上了他,她是始終都算不清楚了。
“銀河,睡了嗎?”紀南在外麵敲了敲門。
簡銀河趕緊從床上坐起來,整理好睡衣去開門。
他在門口遞給她一個購物袋。
“這是?”
“今天在商場偶然間看到的睡衣,順便買了下來。不知道合不合適你穿。”他刻意強調“偶然”和“順便”。其實是他專門跑去買來的。
簡銀河接過來,“謝謝。”
紀南淡淡一笑,“好好休息。”
“你也是。”她心頭一陣暖意。
紀南走後,簡銀河把包裝打開,裏麵是緞麵絲絨的睡衣,淺咖啡色,是紀南式的審美。她拿出睡衣,卻發現裏麵還有一件,同樣的色澤和麵料,是男款的。他竟然這樣大意,兩件當一件買了?她笑笑,拿著那件男款睡衣去找他。
房門是虛掩的,簡銀河在門口叫了聲“紀南”,沒有人回應。她推門進去,聽見浴室裏的動靜,是他在洗澡。她把睡衣放在他床上就準備回房,走到門口,聽見旁邊浴室門開了,他叫了一聲“銀河”。
她回過頭看見他,立刻有一種莫可名狀的預感。他裸露著上身,身體線條畢露,她忽然感到一陣濃鬱的雄性荷爾蒙氣息,心跳似漏了半拍。
“銀河,什麽事?”紀南卻一臉輕鬆。
“我你給我買的睡衣,是一套的,男女都有。我把那套男士的拿過來放在你床上了。”簡銀河差點口齒不清,是沒見過男色還是怎麽的?
“哦。”
“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兒休息。”
“銀河。”他又叫住她,“睡衣還合身嗎?”
“挺好的。”
“你”他朝她靠近一點兒,“最近黑眼圈好重。”
他的氣息逼得她幾乎有點兒呼吸不暢,她吞吞吐吐地說:“最近沒休息好你也是。”
簡銀河一抬眼,看見紀南正凝視著自己,一陣從身體深處傳來的燥熱和酥麻擊中了她。曖昧的發生是一瞬間的事,紀南又叫了聲“銀河”,然後毫無前奏地吻住了她。他輾轉纏綿的氣息進入她每個毛孔,那是他長期以來積壓的身體**,一旦找到一個發泄的時機和出口,就再也無處可藏。
簡銀河在毫無防備的眩暈裏,感到四肢酥軟輕飄,她開始下意識地回應他。他的吻漸漸來到她的耳垂和脖頸,女人最知痛癢的一帶,他的吻急促又像在拚命抑製,彼此越來越劇烈的喘息,終於徹底點燃了他們之間的空氣。他伸手探進她的睡衣裏,肌膚相觸的一瞬間,他感到她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她抱到床上,褪下她的睡衣。
淩晨的夜色稀薄,簡銀河覺得整個過程像一場夢。一切的發生都是水到渠成的,沒有伏筆,沒有懸念。她平躺在床上,心跳始終沒法平靜。黑暗中,紀南握住她的手,彼此手心手背都滲出一層汗。
“銀河。”他叫她。
她微微側過一點兒頭。
“剛才,”他頓了頓,“為什麽關燈?”
簡銀河莫名有些窘,一陣燥熱躥上臉頰,幸好沒有開燈,他看不見自己臉紅。
紀南了然地笑了笑,“不用講,我都知道。”
她更加窘了。
他又說:“不用這麽害羞,都已經坦然相對了不是嗎?”
“你想說什麽?”她覺得他真是夠坦然。
他轉過身來仔細地看著她,“銀河,我是認真的。”
昏暗的光線裏,簡銀河看見紀南眼中有光亮閃爍像星子。的確,他是認真的,當她發現他開始認真的那一刻,他就讓她措手不及。然而剛才發生的事,卻十分自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怯。因為身體不會說謊,當你愛上誰,身體上的反應和渴望,是最天然、最純粹的。
“紀南,謝謝你。”簡銀河突然想說這句。
“謝什麽?”
“很多。”
“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能不能”紀南想要說“跟我結婚”,卻又忍住了,“沒什麽。”他恨自己太膽怯。
“不早了,要不要早點兒休息?”簡銀河沒有追問。
“那就睡吧。”
他們各自躺回去,彼此都有點兒局促,都積累了許多話不知從何說起。氣氛變得安靜,隻聽得見兩個人呼吸的節奏。
紀南了無睡意,他側過身去對著窗戶。外麵群宅林立,一些窗口亮著昏黃的燈火,隔著窗簾也能看清。那是一個個的“家”。這個晚上,他更加深刻地有了“家”的感覺。身旁是她溫和寧靜的氣息,他覺得很難得,這個夜晚曾經是他一度奢望的。
夜色漸濃,紀南幾乎失眠了。這幾乎是他三十幾年來最美好的一個夜晚。他起身拉開窗簾,麵對窗口站著。外麵月光和燈火的光線淡淡地照進來,他轉頭看到朦朧光線罩著她的身體輪廓,竟不像是真實的,他想到一個詞,溫潤如玉。他們之間的大起大落,現在回頭看去,真像是一場夢。
紀南回到床邊,坐在床頭沙發裏,仔細地看著簡銀河,不知不覺就脫口而出:“嫁給我吧。”說得很輕,像自言自語。而他剛說完,她卻像被什麽驚到了似的,一下子睜開眼。四目相對,在黑暗中都能感到灼熱的火星。
“銀河”他支吾道,“吵醒你了?”
“沒有。”她本來也沒睡著。
“那你的答案呢?”他幹脆問到底。
“什麽?”
“嫁給我!”
簡銀河感到心口被某種巨大的情緒堵住了,她一下不知道怎麽應答。她一點兒也沒想到他會這麽突然地向她求婚,而且滿懷誠意滿心認真,即使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她也能在他略帶畏縮的語氣裏,聽到一個男人最認真的請求。
“銀河?”他看她不說話,就笑道,“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了。”他說完又去吻她的臉。很奇怪,像是怎麽都吻不夠似的。就在他要坐回去的時候,她卻伸手鉤住了他的脖子,主動地吻了上去。他一陣頭暈,立刻又意識到她真的默認了。
天光還微暗,簡銀河就起床了。顧不上雙眼的水腫,簡銀河從床上爬起來,輕手輕腳離開房間。
清晨的空氣清澈又帶點兒涼氣,簡銀河裹上大披肩來到陽台邊。遠處的山腳有一層輕薄的霧氣,附近都是安靜的,這個時間人人都在沉睡。
陽台上的那盆西洋鵑正開到鼎盛的花期,簡銀河想到了潘奕夫。他是活在特定環境中的人,精神上自給自足,瀟灑地麵對人生諸多缺憾。從困惑到瀟灑,想必也磨平了半副皮囊。她真覺得自己幸運,到了對世界失去期待的時候,還可以重新去愛,重新被愛。從不幸到幸運,一步之遙,她走得雖然百轉千回,卻也圓滿。
晚上下班後,簡銀河去了“海秋花圃”。看到簡銀河進來,潘奕夫有些驚喜。
“銀河,很久沒見到你了。”
“是好久不見。”
“最近你好像又瘦了,”潘奕夫看到簡銀河的黑眼圈,還有微微凹下去的臉頰,“是不是常加班?”
簡銀河笑道:“五鬥米都不是那麽好吃的。最近事情多,加班也多。”
“不管怎麽樣,還是要照顧好自己才是。”他近兩年才把自己從工作中解脫出來,再回去看二十幾歲的簡銀河,仿佛看見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積極,目標堅定以及永不服輸。“你真像我年輕的時候。”他說。
“哦?”
“潛意識裏總有一股拚勁,不用完不罷休。”
“那可未必。我向來中庸。”簡銀河嘴硬。她心裏其實承認潘奕夫的話。
潘奕夫笑了,“好吧,中庸小姐,你今天來是要買花還是喝茶?”
簡銀河想了想,“都要。”
潘奕夫倒來茶送到簡銀河手上,看見她眼中有一點兒失神,嘴角卻淡淡含笑。他於是問:“今天心情不錯?”
簡銀河這才意識到連潘奕夫都看出來了。“是還不錯。”她說。
“看來有好事啊。”
“我戀愛了。”簡銀河很坦誠。
潘奕夫先是一愣,即刻又說:“那恭喜了!”
簡銀河一笑,低頭去喝茶。剛才他發怔的一瞬間,她很明白他心裏想的什麽,在此之前,他還一度以為她是某個有錢男人金屋裏的“阿嬌”,住在這郊區的世外桃源。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對她敞開心扉,也許在他看來,她是特別的一個。簡銀河一直感激他。
潘奕夫說:“所以,你打算買花送給他?哪有女孩子送花的道理。”
“不,我是給自己買的。”
“因為心情好?”
簡銀河不置可否。不是因為心情好,而是因為重新開始。
潘奕夫又說:“選一束吧,我送給你。”
“謝謝,不用了。你要總是送我,恐怕我下次不敢來了。”
“哈哈,那隨便你挑,我給你打折。”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