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舊情難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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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她尋了借口想要出府去赴約,卻被燕祈然一句不準逼得無計可施。
燕祈然突然問起要不要去參加春獵,不去便起程回江南去,她怎麽可能現在回江南去,於是立即點頭答應了。
一年一度的春獵,今年因著各國來使的加入,顯得更為熱鬧。
龍旗招展,錦幡飛揚,燕皇攜眾皇子與各國使節在金武衛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出了上京城。
單喜站在禦輦外聽到侍衛的回報,含笑掀簾進內回報道,“陛下,宸親王已經先一步出發,去了木蘭圍場了。”
宸親王與燕皇之間因著恭仁皇後之死,一直生有嫌隙,縱然這些年,燕皇對他的恩寵,已經到了縱容的地步,父子兩人關係也未有太大的改變。
今年他肯主動參加春獵,不管出於什麽原因,也是燕皇所樂見的結果。
燕皇合上手中的奏章,冷峻的麵上現出一絲欣然的笑意,“哦,今年怎麽突然轉性子了?”
“奴才也以為他不會應的,說是王妃在府裏枯燥了,出來踏青散心。”單喜笑了笑,斟了茶奉上,道,“不管是什麽原因,有轉變總是再好不過了。”
燕皇擱下手中的奏章,接過茶抿了一口,笑道,“真不知,他怎麽就瞧上楚蕎那丫頭了。”
“王妃是個聰穎過人的女子,有她在王爺身邊,倒也不是什麽壞事。”單喜道。
燕皇點了點頭,卻又有些擔心地歎道,“楚蕎那丫頭心思太深又性子涼薄,祈然又是個不善與人相處的,兩人隻怕矛盾不少?”
“那可不是,奴才聽說兩人三天兩頭的都置氣,最後反倒是王爺次次退讓,順著王妃。”單喜說著,麵上難掩笑意,“有這麽個能讓他心軟退讓的人,也好。”
這些年,燕祈然一直獨自生活,身邊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又有晁太後和長公主的各路人馬暗中為難,能走到今天其中艱難可想而知。
“朕隻怕,楚蕎那丫頭心思不在祈然身上,最後會害了他。”燕皇皺了皺眉,沉聲歎道。
情字傷人,隻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才會了解不管是被所愛之人所傷,抑或傷及心中所愛,那種痛是多麽了纏綿徹骨。
單喜眼見燕皇眉眼間漸染痛意,知道他又是憶起恭仁皇後了。
若非身在皇家,也許他會比任何人都過得幸福美滿吧!
如果他當年沒有一時心軟,放下妻兒回京救母,也許就不會發生之後的種種慘劇,親手殺害自己最愛女人,那該是多麽的痛苦和絕望。
以至於多年以來,他夜夜被那惡夢般的回憶折磨,須得借助太醫的藥物,才能勉強睡一個安穩覺。
縱然,這些年後宮中的女人步步高升,他卻再未立後。
燕皇的人馬剛從上京啟程,宸親王府一行便已經先行到了木蘭圍場的行宮,楚蕎沒精打采地下了馬車,半夜裏就莫名其妙的拎上馬車,搖搖晃晃幾個時辰才到了這裏。
“早走晚走,你不想看的人還是一樣會碰到,何苦天沒亮就起程盡折騰人。”赫連璟勒馬朝著燕祈然抱怨道。
“我請你來了?”燕祈然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們天沒亮趕路,還沒出城,赫連璟不知從那裏冒了出來,厚著臉皮就跟著一起先來了。
“我說,姓燕的,你每天都吃什麽?”赫連太子翻身下馬,道,“你每天是吃毒藥了,還是吃刀子了,不是我們脾氣好,誰受得了你這德性?”
楚蕎與他相互望了一眼,甚是讚同。
燕祈然狠狠瞪了她眼,舉步朝著行宮走去。
“不服氣啊,不服氣明天獵場上見高下?”赫連璟得意笑道。
“沒心情。”燕祈然走在前麵,淡淡道。
“你怕了?”赫連太子開始用激將法。
“我怕你再輸下去,羞憤而死。”
楚蕎幾人在行宮安頓好時,燕皇的禦駕也跟著到了行宮,楚蕎不想對著燕祈然便自己在林中散步,到天黑了方才回行宮。
遠遠看到燕胤正帶著一隊人馬,邊上正跟著麵色焦急的清羽公主和晏子喬,楚蕎心知肯定與諸葛無塵有關,立即問道,“出什麽事了?”
“左賢內王染了風寒,今日來得遲了些,路上遇上猛獸攻擊,連人帶馬車掉下山穀了。”燕胤翻身上馬,說道完便帶著人絕塵而去。
楚蕎自然相信以諸葛無塵的身手掉下去不會死,但他有病在身,又添了傷勢,如何應對穀中出沒眾多的猛獸?
想到這裏,她便直接抄著小路,追著燕胤一行人到了出事的山崖,借著一身了得的輕鬆便直接從崖上下去,崖壁上的青苔濕滑難耐,好幾次慘些摔了下去,不過總算是平安到達穀底。
馬車墜落的地上,諸葛無塵本就高燒未退,從上麵掉下雖然未傷及性命,但頭部受傷,再度誘發了頭痛之疾,整個人陷入了昏迷。
車夫和幾名守衛的屍體散出的血腥氣,很快引來了穀中的狼群,白二爺守在諸葛無塵身前,一邊要對付隨時撲過來的惡狼,一邊又要護持著身後傷病在身的諸葛無塵,著實不易。
白二爺已經將最先撲過來的兩隻狼打敗,這令狼群不敢再輕舉妄動,但它始終不敢離開諸葛無塵一步之外,一身白毛染血,看起來更加殺氣凜然。
為首的狼王眼見同伴被殺,仰天一聲長嚎,狼群頓時狂竄而上,準備把眼前獵物撕碎入腹。
白二爺一番苦鬥,最終被狼王踩在腳下,眼見便要落入狼腹,一道箭光破空而來直直射穿了狼王咽喉,讓它幸免於難。
“耗子,沒事吧!”
白二爺從狼屍下爬出,怎麽也沒料到,來的竟然是楚蕎。
楚蕎見不應聲,幾個起落趕到,“耗子?!”
“爺還沒死。”一身鮮血淋淋的白二爺疲憊出聲道。
狼是很凶殘狡猾的動物,對獵物從不輕易放手,雖然被楚蕎逼退,不敢再冒然行動,卻一直徘徊在周圍,伺機而動。
楚蕎不放鬆警惕,朝白二爺問道,“他人怎麽樣了?”
“傷勢不重,隻是高燒未退,方才又撞到了頭,現在一時醒不來。”白二爺拍著一身染血的白毛,很是鬱悶。
楚蕎聞言皺了皺眉,想到是因為自己失約,才害他在淋了一天雨病成這般,一時間心中百味雜陳。
“你來這裏,燕祈然知道了怎麽辦?”白二爺不由出聲問道。
原本萬壽宴上兩人的事便鬧得沸沸揚揚,因著她在諸葛無塵的窗下睡了一覺,燕祈然便將她軟禁在王府,若是知道她又跑來這裏救人,後更是不堪設想。
楚蕎抿了抿唇,方才一時情急,哪還顧得上想什麽後果,要她眼睜睜看著鳳寧瀾身陷險境而不顧,她做不到。
“這裏血腥氣太重,不能再待在這裏,再引來其它猛獸,咱們就真的有來無回了。”
白二爺聞言回頭望了望未醒的諸葛無塵,說道,“他還未醒,怎麽辦?”
“寧王已經帶著人馬下穀尋人了,我們朝他們來的方向趕。”楚蕎將諸葛無塵扶起,背著他朝著寧王帶人趕來的方向而去,狼群雖不敢冒然攻擊,卻一路緊追不放。
天色越來越暗,穀中少有人跡,又多有沼澤,根本無路可走,她一邊要防備著後麵的狼群,又要背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縱然有一身武功支撐,但一路走下來,也難免有些吃力。
“阿蕎。”諸葛無塵夢囈般呢喃出聲。
楚蕎腳步一頓,難言的苦澀蔓上心頭,她不知他此刻叫的人,是她,還是晏子喬。
她背著他繼續走著,諸葛無塵卻是越來越來越痛苦,突然伸去抓疼痛欲裂的頭部,似是想揮開那重重迷霧,看清腦海深處的記憶。
楚蕎被他猝不及防的動作,帶得腳下一個踉蹌,兩人直接從山坡滾了下去,緊追不放的狼群見狀立即蜂擁而來,撲下山坡。
“楚蕎!”白二爺驚聲尖叫。
她根本來不及拉弓,狼群已經撲近前來,隻要她鬆開諸葛無塵,完全可以自保,她死死將那人抱在身下。
狼群張著利牙森森的大口,眼看便要將瘦弱的女子撕成碎片,白二爺來不及多響,小小的爪子眨眼之間結出一個印伽。
“雷霆破!”
霎時之間,一道閃電撕裂漆黑的夜空,自九霄穹蒼劈入密林之中,凶猛的狼群瞬間被震得血肉橫飛,支離破碎。
楚蕎驚恐未定地望向白二爺,簡直像在看神一樣,以前就算它會說話,會武功,卻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他所說的穹蒼神域真實存在。
這一刻,她不得不信。
白二爺有些脫力地癱坐在地,瞅了眼已經狼口脫險的楚蕎和諸葛無塵,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沒事吧。”楚蕎擔憂地問道。
白二爺虛弱地甩了甩頭,穹蒼的人是沒有天尊神旨是不得入凡間的,在凡間妄動法力,亦會損耗不少修為,更重要的是神域肯定已經發現它的蹤跡了。
“完了,驚動神域,錢瘋子非殺了爺不可。”
“這麽嚴重?”楚蕎挑眉問道。
“就是這麽嚴重。”白二爺苦著臉,欲哭無淚。
它私入人間,又與魔界中人為伍,就算不被錢瘋子滅口,被神域逮回去也是死路一條啊。
可是剛才那樣的情況,師傅和楚蕎都有難,它又非救不可。
楚蕎望了望遠處的火光,想來是寧王的人馬已經進入山穀了,於是重新背起諸葛無塵,衝白二爺道,“快走吧。”
白二爺爬起身,重新走在前方探路,一邊走,一邊暗自盤算著要怎麽逃命去。
“耗子,你可知道他的頭痛之疾真正的原因是什麽?”楚蕎突然出聲問道。
“其實他並沒有失憶。”白二爺回頭望了望她背上的諸葛無塵,說道,“他在夢裏麵記得自己是鳳寧瀾,但醒來記得的又是諸葛無塵,就像是有兩個靈魂,在一個人的身體裏,一個生活在白天,一個生活在夢裏,所以有時候記憶是混亂的,想弄清楚原因,隻有去了蒼月的諸葛世家才會真相大白。”
它想到方才楚蕎護住諸葛無塵的那一幕,如果它不在,如果它不是出自穹蒼,那一刻她就真的會被狼群撕得粉碎不可,想想都覺得後怕不已。
那一道詭異的閃電劃破夜空的異象,亦驚動了木蘭行宮的許多人,欽天監說那是不祥之兆。
燕祈然遠遠望了眼閃電落下的方向,眼底無一絲波瀾,隻是聽到外麵來往的馬蹄聲,不悅地皺眉,“外麵吵什麽?”
“屬下出去看看。”瀧一立即出門去打探,回到屋中稟報道,“金武衛在找人,說是左賢王在來得路上掉下山穀,寧王帶人去找還未找到。”
燕祈然聞言薄唇微抿,掃了一眼空蕩的屋內,沉聲道,“去把王妃找回來。”
“是。”瀧一領命離去。
燕祈然側頭望向窗外濃濃的夜色,喃喃低語,“楚蕎,你最好不是跟諸葛無塵在一起”
此刻,黑暗的山穀中,兩人一鼠還在密林中艱難穿行。
穀中又多沼澤之地,他們隻得彎彎繞繞地穿行,久久也碰不上寧王尋來的人馬,她背著諸葛無塵整整走了一個時辰,方才疲憊不堪地在一處溪澗旁停下。
白二爺脫了身上的錦繡小袍,跳入水中便道,“不許偷看爺洗澡。”
楚蕎翻了翻白眼,“姑娘我見過的耗子多了,誰稀罕看你。”說罷,伸手探了探諸葛無塵的額際,觸水滾燙的溫度,讓她不由皺了皺眉。
她連忙取出身上的帕子就著清涼的溪水打濕搭在他的額際,希望能讓他舒適一些,而後捧著水喂到他已經幹裂的唇邊。
白二爺在水中洗得舒暢,遊得歡快,還哼起了小曲兒,好不自在。
楚蕎安頓好諸葛無塵,自己在溪邊了個臉,遠遠望向木蘭行宮的方向,開始發愁回去要怎麽麵對那個陰晴不定的男人。
諸葛無塵漸漸清醒過來,疲憊地睜開眼看到女子瘦削的側臉,每一個輪廓,每一處起伏,都有些熟悉讓他心痛。
“楚蕎。”他出聲喚她。
楚蕎聞言身形頓時一震,這是諸葛無塵的聲音,卻又有種陌生遙遠的熟悉。
白二爺一聽聲音,連忙從水中爬上岸,跳到諸葛無塵身上,“你終於醒了。”
楚蕎默然走近,扶著他坐起身來,折了一片樹葉洗淨,卷起盛了水捧到諸葛無塵麵前:“你先喝口水。”
他沒有伸手去接,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身上,看著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絲神情,最後微微一笑,出聲道,“那一年送去的胭脂紅梅,你可還留著?”
楚蕎手中盛水的樹葉,“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她僵硬地抬起頭,望向那雙笑意柔和的眼睛,當年離京之際,清風崖的梅花還未開,她西去的第三日,謙謙如玉的少年抱著一束新開的胭紅梅,快馬追了一天夜,送到了她的手中
如今,那束梅花的枯枝,正埋葬在鳳家墓園,那座無字碑下。
兩人都沒有說話,天地間隻有溪水潺潺流動的聲音,清冷的夜風自二人中間緩緩吹過,拂動那些隻存在他們記憶深處的美好畫麵
“你是記起以前的事了?”白二爺打破沉默問道。
它一直懷疑諸葛無塵頭痛之疾和記憶混亂,是因為體內那股神域的力量,難道是方才自己那一道雷霆破,與他體內那股力量碰撞,所以才讓他記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諸葛無塵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探出手去,撫上女子清瘦的麵龐,撫去她眼角閃耀的淚光,“對不起”
縱然沒有想起所有,但他已經確定,他確實是認識她的,而且不是一般的認識。
映月湖畔的初次相遇,清暉園中的劍舞定情,風雪一騎的胭脂寒梅他怎麽會忘了,還忘了這麽多年
白二爺望望諸葛無塵,又望一望楚蕎,急得差點沒跳腳,你們現在一個是有夫之婦,一個是有妻未婚,記起來有什麽用,相認了又有什麽用?
正在這時,遠方有聲音傳來,且愈來愈近。
“左賢王”
“左賢王”
“無塵”
楚蕎倏地回過神來,不遠處火光閃耀,是燕胤和晏子喬帶人來了。
白二爺驚喜地跳上巨石望了望,朝諸葛無塵說道,“可算有人找來了,你快叫他們過來吧。”
楚蕎斂目深深呼吸,低聲道,“他們會帶你回去的,我先走了。”
諸葛無塵抬頭望向那片火光處的人影,每個人都在叫著他,依稀可見晏子喬正打著火把,滿麵焦急的神情。
可是此刻,他卻覺得,那一切離他是那麽陌生而遙遠。
楚蕎不想再看到他與晏子喬相見的畫麵,起身便欲過河離開,剛走出一步,便被他死死拽住了手,再也走不動一步。
“阿蕎,不要走。”他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