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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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吃一驚,氣沉丹田,手上再次提勁,然而絞痛更為劇烈,鐵劍沒有提起來,額頭鬥大的汗珠開始滑向眼眶,我無暇擦拭。我隻好以劍撐地,勉強讓自己沒有倒下。這時劍陣首尾兩人已到我身後,如果他們出劍,我隻好靜靜地束手待斃。

    但是,他們沒有出手。

    吳智在我身後不遠處笑道:“小子,我勸你別再使勁,因為這樣會讓你更痛苦。”

    我順著鐵劍坐在地上,問他:“饅頭裏下了毒?”

    吳智洋洋得意:“現在才知道,太晚了。小子,你自以為很聰明,用盡各種辦法跟我兜圈子,騙了我們的東西吃,又翻臉不認人。隻可惜,你江湖經驗不足。別以為人家身上帶的幹糧,你也能吃。如果我是你,就寧願吃路邊的草根。另外,我教你一招,在江湖上混,千萬別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氣說:“多謝教導,我會記住的。隻不過,我想不通的是,你如果要殺我,剛才不給我東西吃,趁我饑餓直接動手豈不是更簡單,何必下毒這麽麻煩?”

    吳智笑道:“殺你確實簡單,我明白告訴你,就算饅頭裏麵沒毒,任你吃飽了,我們仍然可以殺了你,別以為你剛才那幾招就能破了這個劍陣。我們隻是在等你毒發,並沒有發揮劍陣的真正威力。”

    吳智歎了口氣,接道:“你要知道,這個劍陣自創立以來,還沒被人攻破過。”

    我內心依然絞痛,頭臉滿是汗水,問他:“這麽說你下毒是另有目的了?”

    吳智答道:“你肯定也猜到了,既然直接殺你容易,那麽,下毒就不是要讓你死。你小子自負武功和才智,這種人往往不愛聽別人的話,更是寧死都不願受別人驅遣。可是,如果讓你半死不活,命運掌握在我的手裏,結果就不一樣了。”

    疼能仍然劇烈,一分都未減輕,為了分散注意力,使得自己不那麽痛苦,我繼續問他:“為了你所說的那件東西?可那件東西真的不在我手上,事實上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你就算殺了我也沒用。”

    吳智笑說:“經過剛才的測試,我知道,你小子滿嘴胡言亂語,虛虛實實很難捉摸。你現在的話,我也無法相信。我能信任的,是你肚子裏的毒藥。”

    他向我跨了一步,背負雙手,淡淡地說:“現在,請聽我說幾句真誠的話,信不信由你。你中的毒不會讓你立即死亡,還有十五天的壽命,十五天之內,你帶著那件東西上少林寺,到時有人給你解藥,去除你身上所有的毒,不會留下後遺症,此後各不相欠。”

    我強忍疼痛,冷笑道:“各不相欠?哼,我會記著這筆帳的。”

    我一直以大俠自居,“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還是懂的,師父說,江湖上大多數人,處處表現出翻江倒海的氣概,實際上一吃點苦頭,就立馬裝孫子。我王大俠當然不屑裝孫子,但此時鼓起勇氣說這句話,卻也不是完全硬著頭皮充好漢,一是此乃我內心真話,有機會這個仇一定要報,王大俠豈能咽下這口莫名其妙的惡氣?二是既然吳智下毒隻想控製我,為其所用,那麽無論我嘴巴多硬,他都不會殺我,而且不會在乎。

    吳智在我麵前踱著步子,悠然地說:“小子,現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我吳智也從來不怕欠別人的帳,倒是你要考慮清楚,有沒有能力或辦法要回這筆債。當然,這是很久以後的事。現在要討論的是,第一,如果東西在你手中,我認為可能性很大,我也不逼迫你立即去取來給我,我們還有別的事情要辦,十五天足夠你把東西送上少林寺;第二,退一萬步說,東西確實不在你手上,但‘塞外四傑’的行蹤你是知道的,為了性命著想,你仍然有時間去把這件東西找到,然後再送上少林寺,換取解藥救命。”

    說到此處,他盯著我的臉,提高嗓門強調:

    “記住,你沒別的選擇。”

    我確實沒別的選擇。所以我沒有說話。

    吳智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我麵前,說:“你身上的毒,每天會定時發作一次,疼痛起來猶如五內俱焚,這是為了提醒你還有使命,別想耍花樣。”

    我抬頭怒視他,仍然沒有接話。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什麽都由他說了算。

    吳智續說:“這個瓶子裏有幾十顆藥丸,在毒性發作的時候,吃一顆可以減除你的痛苦,然後行動與常人無異,但無法解毒,卻可以讓你發揮武功完成任務。當然,信不信也由你。”

    最後,他長籲了一口氣道:“好了,小子,相信咱們會在少林寺再見。”

    說完八個人已全部上馬,準備離去。

    我情急之下突然大喊:“嘿,那位老無恥,你要我去幫你找東西,怎麽說也要留匹馬給我吧?你讓我身上帶著毒,隻憑兩條腿,何年何月才能走到少林寺啊?”

    吳智猶豫了一下,揮揮手,其中一人下馬與另一人共剩一騎,接著七匹馬絕塵而去。

    天地間瞬間安靜下來,世界似乎隻剩我腹內的疼痛是真實的。

    看著五步以外的那匹馬搖著尾巴,悠然啃著路邊的青草,我有點啼笑皆非。

    莫名其妙卷入一場與我無關的紛爭,所謂的東西,我連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卻稀裏糊塗為它打架、中毒,疼痛無比,任憑我武功蓋世,也無法擺脫,不可救贖。最後,性命能否保住還是個大問題。

    我都不知道應該痛恨別人,還是痛恨自己。

    天可憐見,這個江湖上,那都是些什麽破事啊。

    吳智這個老家夥,確實是個厲害人物,自始至終沒見他出手,輕輕鬆鬆將我這個做了多年大俠的高手製住,俯首聽他之命。我起初還把他當作一個自以為是、自作聰明的老頭,現在看來,自從見到我第一眼起,他就開始處心積慮算計我了。

    我不得不承認,以聰明自詡的王大俠,比起這個江湖上的“智多星”,真是小巫見大巫。不知天高地厚,坐井觀天,這些詞基本都可以用來形容我的見識和智慧。

    我肚子裏仍然疼痛難忍,並且開始翻江倒海,很想吐,卻又吐不出來。看著麵前地上的那個精致瓷瓶,伸出手去又縮回來,正在猶豫不決。

    突然又是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我立即坐正,勉強裝作一臉平靜。絕不能讓人看見王大俠如此狼狽不堪的樣子。

    我以為是別的趕路者,沒想到卻是吳智去而複返。

    他在我不遠處勒住馬,說:

    “小子,鑒於你初入江湖,沒有聽過我的名頭,怕你做傻事枉自送了性命,我好心再提醒你幾句。”

    他清了清喉嚨,續說:

    “第一,不要懷疑我所說過的每一句話,你中毒是真,地上解痛藥也是真的,最好乖乖按我說的去做,千萬別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否則你會死得稀裏糊塗,此後江湖上等於沒出現過你這號人物;第二,我勸你現在就吃一顆鎮痛藥,但你解除痛苦之後,別試圖以你的武功在我身上強搶解藥,解藥不在我身上,就算在我身上,你見到也未必認識,弄不好會再次中毒;第三,你絕對攻不破我身邊的劍陣。”

    他掉轉馬頭,最後丟下一句話:“小子,你好自為之吧。”

    他再次絕塵而去。

    我無話可說。除了相信他所講的一切之外,別無他法。

    我確實動過強搶解藥的心思,如果暗中跟蹤他們,找機會猝然發動偷襲,全力施展“絕命六式”殺其一二人,然後再製服吳智,並不是不可能。我也知道,這點心思瞞不過吳智這個老狐狸,但我相信,如果我狀態夠好,他防不勝防,就算那個劍陣真無破解之法,他也不能保證自己毫發無傷。

    不過,他回頭警告我,顯然並不是真害怕我偷襲他,主要還是為了那件東西,順便徹底消除自己的潛在麻煩。

    吳智的話虛實相間,就像高妙的武功招式,使我不得不全力自保,無法搶攻。

    良久之後,我把那個瓷瓶揀起,打開取了一顆藥丸毫不猶豫地吃了下去。

    他沒有必要讓我再次中毒,倒是要讓我去追尋那件東西,就必須解除我的痛苦。何況對我而言,中一次毒與中兩次毒又有何區別?反正命懸人手,無論怎麽死都是個死。

    吃下藥之後,我不禁悲從中來,欲哭無淚,想當年我在荒原上做大俠,何等的自由自在,何等的天馬行空,沒料到一入江湖便陷入這麽窩囊的境地。早知如此,我寧願在荒原上吃石頭撐死,也比現在這麽受人擺布強。或者幹脆像師父一樣被群狼撕成許多塊,也算死得壯烈,現在這麽不死不活的,還算什麽狗屁大俠?

    藥丸吃下去不一會兒,果真疼痛立減,於是我擺正姿勢,調勻呼吸,慢慢使自己平靜下來。

    此時太陽已完全落到西山之下,黃昏來臨,這裏方圓幾百裏沒有人煙,我得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幸運的是,吳智這老家夥真給我留了一匹馬,這進一步說明,在他眼中,那件東西確實比我的性命重要。

    可是有一點我想不通,他為什麽一定要我親自將東西送上少林寺?

    如果他認定那件東西在我手上,我中毒之後,完全可以逼我當場將東西交出來,如果東西不在我手上,他們八個人押著我一起去尋找,豈不是萬無一失嗎?讓我一個人去,他就不怕我送東西上少林寺的過程中出什麽差錯?

    難道,他們真有什麽更重要更急迫的事情要辦?

    或者,江湖上出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