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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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時無法理解是什麽原因讓阿紅再次哭泣,但決定不再探問,因為徒增她的傷心,且容易讓談話陷入僵局。這個夜晚還很長,我不希望把氣氛搞得緊張而沉悶。生命如此短暫,應該努力過好每一個夜晚。

    我站起身,到室外換了一盆新鮮幹淨的水端進來。

    阿紅抽噎著說:“像你這種人,別說這個秀水鎮上絕無僅有,就算整個江湖上,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吧。”

    我把臉盆裏的毛巾擰幹,將她臉上的淚水擦掉,笑著安慰她:“你別這麽誇我,我這人經不起誇,一誇我就飄飄然找不著方向,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呢,沒有了方向怎麽行?我救了你兩次,但都是偶然遇上的,舉手之勞而已。”

    說到這裏,我深深歎了口氣:“我曾經是想做個大俠,可現在嘛,就像一條喪家之犬,別說做大俠了,能不能保住性命還是個未知數。”

    阿紅閉著眼睛,任我在她臉上胡擦,兩頰升起兩團紅雲,就像兩個紅蘋果,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她睜開眼盯著我的手,笑說:“我一直以為王大俠是個嚴肅的人,沒想到也會這麽嘻皮笑臉,油嘴滑舌。不過,王大俠,我雖然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話得說清楚,你隻救了我一次。”

    我把毛巾放回臉盆,把她從床上扶起來,讓她側身靠在床頭坐著。

    我笑說:“你這人也算得太精明了吧,雖然昨晚是我先拋出銀子引你上當,然後再跟蹤你,導致你的殺身之禍,可最終救你的還是我。況且我深更半夜背著你跑了這麽遠的路,然後又為你清洗傷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你又何必一筆抹殺?再說了,我也沒打算讓你‘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等你傷好了,給我弄點東西吃,填飽肚子後,咱們的恩怨糊塗賬就一筆勾銷吧。”

    阿紅伸手捂住嘴咯咯大笑起來,全身顫動。她仍是昨晚在金城賭坊的打扮,裙子又窄又小,笑起來胸部像一隻老鼠在裏麵亂竄,看得我臉紅耳赤。

    我趕緊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她似乎並沒意識到我的尷尬,笑了良久才放下手,輕聲說:“王大俠,咱們之間不是糊塗賬。而且你用詞不準確,你對我有恩,我卻對你沒怨,怎麽能說是恩怨?還有,你的功勞和苦勞我都記著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要記你一輩子。”

    我笑說:“你心裏牽掛我,我介意個啥,別咒我就行。再說了,有個美女記掛,也是人生一大樂事,大俠不都有這麽一檔子事麽。但是,千萬別老是記著我昨天早晨那副小乞丐的模樣,否則我王大俠就太沒形象了。”

    阿紅臉上又紅了起來,幽幽地說:“你僅僅是因為要做個傳說中的大俠,才願意讓我記掛嗎?你救我,其實……都是基於大俠的胸懷吧?可是我……”

    她又輕聲笑道:“咳,我說這些幹什麽,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俠,救我一個煙花女子,當然沒別的意思。對不起,我太囉嗦了。”

    她這段話說得顛三倒四,而且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一時沒懂她的意思,不知如何應答,隻好張口結舌地看著她,感覺臉上在發燒。

    阿紅見我發呆,接著笑道:“你別這麽看我,像看什麽怪物似的。我說你隻救了我一次,說的就是昨晚那一次。以你的聰明機智,本該早看出昨天早上萬方成不是真想殺我的。但無論如何,萬方成殺我是假的,你救我的心卻是真的,我仍然很感激你。”

    我回過神來問她:“你的意思是說,作為聚鷹幫的一員,你在這個鎮上還有任務,萬方成當時其實不敢殺你?”

    阿紅搖搖頭說:“你錯了,萬方成並不知道我是聚鷹幫的人,他確實隻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的玩物。”

    她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但並未想太久,便立即說了下去:“嚴格來說,我其實不算是聚鷹幫的人,此事說來話長,簡單地說,我父親是聚鷹幫的一個堂主,幾年前無意中犯了幫規,本該處死,恰逢幫中出事,他們強迫我到這個鎮上來將功贖我父親的罪。因為派真正的武功高強的江湖人物到這裏,容易惹人耳目,而派一個弱女子以妓女的身份來調查事情,沒人會懷疑。況且,調查這些事不需要武功。”

    我問:“你調查的,應該也就是有關銀子的事情了?這麽說,聚鷹幫其實並不信任萬方成,你可能還有個任務就是監視此人。可是,他既然不知道你是聚鷹幫的人,就更有理由殺你滅口了,為何你說他要殺你是假的?”

    阿紅說:“我的王大俠,你武功比萬方成高出不知多少倍,可說到江湖經驗和詭計多端,你就比他差了一大截。這也難怪,你跟他不是同一類人,不會以他的思維去揣度別人。你想想,他要殺我滅口,機會多的是,何必選擇你還沒走出房間的時刻?”

    我這才恍然大悟:“沒錯,他要殺你,完全可以等我走了以後再殺,或者就在被窩裏無聲無息地給你一刀,我也來不及解救。這麽說來,他在試探我?”

    阿紅說:“與萬方成的一番對話,連我在被窩裏都聽得出來,你是個剛入江湖的傻小子,卻不知為何在調查一件極為秘密的事情。可你在他身上露了一手驚人的劍法,讓他心裏很害怕,猜不透你的來路,你問了他那麽多問題,雖然都無關緊要,但他仍然怕你殺了他滅口。實話說,我當時躲在被窩裏,怕的不是萬方成殺我,而是怕你把我和萬方成都殺了。”

    我接過話頭:“問完話離開,對我而言本來是挺正常的事,但萬方成以其江湖經驗揣度,卻覺得更加不可理解。他以為我會玩一些更為陰毒的花樣,或者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他假裝要殺你滅口來試探我,最終,他知道我並沒有殺他之心。也許因為這樣,他並沒有把我問話的事告訴歸無情。”

    阿紅說:“聚鷹幫上層一直不太信任萬方成,這裏天高地遠,他與中原總部聯係不多,甚至有些時候根本不受總部節製,他以前在這裏參與過很多不可告人的勾當,但因沒損害到聚鷹幫的核心利益,上麵對此睜隻眼閉隻眼。這次傳說總部金庫失竊,上麵給他下了一道命令去調查銀子的事,半年前又暗中派我來,主要任務是一麵關注有鷹圖案的銀子來源和去向,一麵監視他的舉動。從萬方成昨天的表現看來,他確實心裏有鬼。”

    阿紅最後說:“其實,在你進來之前,萬方成就已經心神不寧了。”

    萬方成不是個簡單人物,這我早就猜出來了,隻不過,我沒想到他除了聚鷹幫的舵主之外,還可能有別的身份,而且聚鷹幫上層對他早已心存戒心。

    此人在秀水鎮經營多年,根深蒂固,手下估計也有一股不小的力量,這股力量應該也在聚鷹幫的控製之外。秀水鎮上各種各樣或明或暗的生意,萬方成可能都有所染指,這從店小二拉皮條的自豪語氣中也聽得出來,沒有老板的授意,一個店小二怎麽敢在本店為別人接生意?

    也許,萬方成最為顧忌的,是聚鷹幫的猜疑,所以他暗中做著秀水鎮的土皇帝,表麵上仍然隻是萬方客棧的老板,為聚鷹幫提供各方麵服務。

    我一直以為萬方成在聚鷹幫身份低微,又與中原總部聯係較少,是個純粹的商人,可能對江湖上一些機密重大的事所知不多,現在看來,這是個錯誤的想法。這家夥在裝傻,方圓數十裏之內發生的事,估計他都了如指掌,即將要發生什麽事,他也是早有預感,所以阿紅說,在我進他房間之前,他就已經心神不寧。

    我隻問了他一些簡單的問題,他就懷疑有殺身之禍,很明顯,許多事情他不但知道,而且還可能親自參與了。但我不知道他涉事究竟有多深,與我要找的東西有沒有關聯。

    這一切,都隻是我的猜測,現在再要找到萬方成掏出更有用的信息,估計不太可能了。這隻老狐狸,在秀水鎮上絕不僅僅隻有一個窩。

    我歎著氣對阿紅說:“隻怪我行事太莽撞,稀裏糊塗闖進去,以為能從這家夥嘴裏掏出點有用的信息,沒想到卻打草驚蛇,先把自己暴露了。現在估計整個秀水鎮都處於暗中戒備狀態。”

    我又想起揭開被子看到阿紅赤身**的那一幕,喉嚨發堵,不敢正眼看她,索性轉過身假裝欣賞牆壁上掛著的琴。

    但我的語言和行為還是勾起了阿紅的不愉快記憶,她在我身後突然冷笑著說:“哼,你轉過身去不敢看我,是不是心裏又想起醜陋的場麵?”

    她又恨恨地說:“你不但莽撞,而且還犯傻。你沒看出萬方成假意殺我也就算了,救了人你應該趁早離開吧,為何還要去掀被子?那一刻你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恥?如果你沒掀被子,我倆就互不認識,昨晚歸無情他們殺我時,你可能就不會及時出手。那麽,我就活不到現在,所有事情,也都一了百了。”

    我本想找別的話題引開她的不愉快,接著又想,老是這麽回避也不是個好辦法,兩人都心存陰影,此後說話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根本無法進行順暢的交流。這對我們兩人都不利,現在整個秀水鎮上,也許她還算是我的同盟。我必須想法消除雙方的芥蒂。

    我重新轉過頭,看著她的雙眼,裏麵充滿淚水,快要滴下來了,而她臉上仍然帶著自嘲的冷笑,完全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神態。

    我拿起毛巾拭去她雙眼的淚水,沒想到越拭越多,最終奪眶而出,用毛巾堵都堵不住。她完全不理會,任憑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我隻好不再擦拭,拍拍她的手背,低聲說:

    “我當時莽撞、犯傻,實在抱歉,但掀被子的動機,並不是刻意想看什麽,是怕萬方成會第二次下手殺你,救人救到底,我隻想讓你盡早離開此地。至於昨天晚上,無論認不認識你,我都會出手相救,首先是,我不能看著一個弱女子在我眼皮底下被無辜殺害,其次我覺得,你可能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不能讓你死去,第三,你被刺殺,歸根到底是因為我拋出銀子導致的,如果你因此被殺,我內心難安。”

    她仍然冷冷地說:“我不要聽你那些嚴密的理論,這隻能證明你是個大俠。我隻需要你回答,當時看到我渾身上下一絲不掛,是不是覺得我很醃髒很無恥?”

    我心想這姑娘心理有點扭曲了,你一直在秀水鎮的歡場上混生活,對於男女之間的事情,也該早就司空見慣了,雖然被我無意中看到,你又何必這麽耿耿於懷呢?坦然麵對,也許我們兩人都能早點忘卻這一幕,老是糾纏不清,效果可能適得其反。

    況且,我當時內心隻有一個感覺:你身材真的很完美很漂亮。我連視線都不願移開。

    我歎道:“阿紅,事情已經發生,你現在就算挖了我的雙眼,也於事無補。當時看到這一幕,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心跳加快,臉上發燒,根本無法對你作道德上的評判。到現在我冷靜下來,也完全沒有鄙視你的意思。咱們就別在這上麵糾纏不清了,好嗎?”

    阿紅突然伏在床頭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