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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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等待天亮,等待一種未知的審判,等待殘酷的死亡?

    葉欣仍然握著我的手。她伸手阻擋我觸動按扭之後,就再也沒有鬆開,我感覺她手心裏濕潤潤的,卻沒有一點熱度。燭光下,我們兩隻手的影子投射到牆上,扭成一團,形狀古怪,剛好罩住那四個印痕。

    影子裏,有兩隻手指在抖動,不知道是她的,還是我的,我一廂情願地認為,這個圖案有一股曖昧和色情的味道。感覺那麽的突兀,尖銳,不合時宜。於是,我硬生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刻意誇張地活動了一下手指。葉欣也縮回手,怔怔地看著牆上的五個印痕。

    我歎口氣,無奈地問她:“你和朱玲策劃這件事的時候,就沒想到這一步?是高估了我,還是低估了萬方成?”

    葉欣笑了笑:“我們壓根就沒有詳細策劃過。你那位情人啊,早就失去了理智,又獨斷專行,不容我有半點異議。她隻相信一句話:天無絕人之路。”

    我喃喃地重複她最後一句話:“天無絕人之路。是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葉欣笑道:“你們兩個倒是心有靈犀,滿懷憧憬。可我還是得給你潑冷水,現在要絕你們的,不是天,而是人,要知道這是萬方成製造的機關。”

    我心知葉欣說得有道理。但有道理的事情,往往冷冰冰沒有人情味,而且容易讓人絕望。我不答話,再次湊近牆上去觀察那五個按扭,它們大小一樣,間距相等,如此簡單,卻又如此高深莫測。就像萬方成的為人,表麵上是個謀生的商人,內心深處卻暗流洶湧,野心不退,苦心造了這麽一個保命的城堡,還想聯合我一起稱霸江湖。

    葉欣收起笑容,幽幽地說:“你跟萬方成在這裏談了一整天,我以為他至少在你麵前使用過這些機關呢。”

    我慘然答道:“事實上,整個過程中,萬方成根本就沒靠近這五個機關按扭。我坐在這把椅子上,而他自始至終坐在另一頭。”

    我用手拍拍旁邊的椅子,又指了指桌子另一頭的椅子。

    葉欣沒有立即答話,忽然將臉貼上牆麵,斜眼覷了一下五個印痕,然後麵無表情地站起身,慢吞吞走到桌子另一頭,坐在椅子上,再拿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水,仰脖喝幹,悠然地對我說:

    “王大俠,我知道哪個按扭能打開門了。”

    我心頭大震,立即從地上彈起來,一步躍到她麵前,抓住她的手失聲說道:“真的?你怎麽知道的?那就別磨蹭了,趕緊打開門接應朱玲進來吧。”

    葉欣一點也不著急,抬眼看了我許久,就像不認識我似的,最後歎道:“看你那副火急火撩的神態,我就對她又羨慕又嫉妒,現在我似乎能夠理解,她為什麽會不顧一切從上麵跳下來了。”

    我心想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慢吞吞地說這些?你到底是真知道還是假知道?現在醜時已過,再拖延就沒時間研究怎麽逃出去了。

    我說:“你能不能出去以後再羨慕嫉妒恨?”

    葉欣笑道:“我能為你找到那個開門的按扭,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我表示不滿:“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講條件?再說了,現在咱們三人就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你能不能有點危機感?”

    葉欣仍然笑:“開門之後咱們確實在同一條船上,可我立馬就成了一盞燈,無私地照亮你倆談情說愛,這感覺不是很好,甚至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所以,我才要求開門之前,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無可奈何,問她:“說吧,什麽事?但願你不是在刁難我。”

    葉欣神秘地笑道:“這件事做起來一點都不難,而且瞬間就可以完成。”

    我一時猜不透她到底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隻好故作深沉,等她把話說完。她卻不再說下去,頓了頓,似乎在調整情緒,然後站起身,抬臉湊近我鼻尖,又端詳我許久,最終嘟起嘴,輕聲命令道:

    “吻我!”

    我愣住了。這時我們兩人鼻尖之間的距離,大概一寸不到,她的呼吸清晰可聞,緊張急促,節奏散亂,眼睛半閉,我甚至可以看到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她鼻翼兩側,有幾顆若有若無的雀斑,還有兩粒發紅的痘痘,不大,也許是蚊子叮咬留下的傷痕,距離稍遠便無法看清。嘴唇很厚,可能是刻意嘟起來的結果。從臉頰到耳根,直至發際,一片粉紅,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激動,或許這是她本來的臉色,隻是我剛才沒注意而已。

    她頭發沒紮,披散在兩側,但紋絲不亂,發梢直垂到鎖骨處。總而言之,她這張臉看上去嬌俏,慵懶,而又不乏性感意味。

    我不知如何拒絕她。拒絕這張臉的誘惑,需要的並不僅僅是毅力,還得具備殘忍與惡毒的心性。一場巨大的火災,往往需要另一場與之相匹敵的洪水,才能徹底澆滅,這個過程中,世界受到的是雙重傷害,通常物是人非,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的狀態。

    我發現我還緊緊抓著她的手。剛才情急之下一抓之後便沒再鬆開。這已經是第二次緊握她的手了。我這該死的手怎麽這麽不爭氣?

    我努力鬆開手,可手卻不由自主,更加不爭氣地往上移,最終搭在她瘦削的肩上,肌膚滑潤冰涼。我五指稍用力,全身僵硬不動,嘴上輕聲問她:

    “你到底搞什麽鬼?”

    她長長籲了一口氣,冷酷地笑道:“哼,還想拒絕我?你想不想打開這扇門?”

    我鬆開她肩膀上的手,慢慢地垂下來,說:“說實話,這種事,我不想被人脅迫,你得給我一個更好的理由。”

    她繼續冷笑:“什麽理由能讓你不顧一切?什麽理由又能讓你背叛一切?現在你的情人在外麵生死一線,這個理由還不夠讓你奮不顧身?”

    我囁嚅道:“可你不必這樣,我……”

    她打斷我的話:“其實是你在找理由拒絕我,對不對?此處與世隔絕,一吻之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是,你為何一定要拒絕到底?你又能給我一個什麽樣的理由呢?”

    我沉默無語,心中卻有個聲音在呐喊: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拒絕。

    她歎了口氣繼續說下去:“昨天她說出這個荒唐的計劃,我覺得無異於自殺,幾乎完全沒有成功的可能。可她卻一點都不害怕,甚至臉上還透出一股幸福感。我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本來我不想陪她一起送死,但克製不住好奇心,想看看你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能讓她如此義無反顧。所以,我又進來了。”

    我仍然沉默,內心有一股暖流在湧動。

    葉欣接著說:“自從第二次走進這間房,我就知道沒有回頭路了,所以我也像她一樣奮不顧身,隻不過手段不一樣,我用的是武功和美色,千方百計試探你,誘惑你,甚至脅迫你。可你完全不為所動,實話說,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嘴上胡說八道,內心卻堅定不移。”

    我心中一涼:“沒有回頭路?這麽說你不知道打開門的方法,你在騙我?”

    她冷笑:“為了對付你,我用盡各種手段,卻一直沒騙過你。我確實突然想通了打開門的方法,隻不過,就算打開了這扇門又怎麽樣?我們照樣有死無生。一扇門都讓我們束手無策,你還有什麽信心能平安地從這裏離開?”

    我心中一寬:“無論如何,先打開門再說。三個人死在一起,總比現在這樣提心吊膽的好。”

    她又冷笑:“如果要死,我寧願跟你兩個人死在一起,房間這麽小,三個人你不覺得太擠了嗎?”

    我心想這姑娘還說朱玲不可理喻,她自己其實更加不可理喻,隻好歎了口氣說:“你忘記自己到這裏來的初衷了?”

    葉欣笑了笑:“我和朱玲表麵上是策劃一起來救你,其實內心各有目的,她是為了見你一麵,不計後果;我雖然受命而來,卻更多的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可是,我在你麵前每一次挫敗,都讓我對她多了一份嫉恨,為什麽讓你堅定不移的那個人,是她而不是我?為什麽她有一個為之赴湯蹈火的男人,而我卻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我無奈地說:“在此之前,你我根本不相識,堅定不移、赴湯蹈火之類的事,又何從談起?”

    葉欣慘然笑道:“你說得沒錯,我其實更多的是在自歎命運和身世,隻怪自己為什麽無法遇上這種感情。現在,我也並非惡毒地破壞你們,隻要求你一個吻,沾點你倆愛情的光。”

    我啼笑皆非:“你說朱玲的計劃荒唐,現在你的要求是不是更荒唐?”

    葉欣幽幽地說:“她那個荒唐的計劃,本來就不應該把我拉下水。為了實現她見情郎的願望,我把命都搭上了,索她情郎一個吻,不算過分吧?”

    我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她的話乍聽強詞奪理,細想之下好像又有點道理。可是,男女之間的事,又不是任何道理所能解釋的。她的臉仍然近在咫尺,沒有了倔強和任性,眼角泛紅,鼻翼抽動,雙唇微張,一副淡淡的傷感模樣。

    我不忍直視,低頭卻發現她身上沒穿衣服,看著更加讓我不安,於是強製自己轉頭,把視線移向桌子另一邊,怔怔地看著牆上那五個若隱若現的按扭。

    葉欣一手輕攏我的腰部,另一手將我的臉扳過來,直視我雙眼,帶著哭腔說:“事到如今,你還要拒絕我嗎?”

    我看到她泛紅的眼角慢慢地流出了淚水,由於她是抬臉仰視,所以眼淚沿著太陽穴向後流,最終在耳垂聚集,越聚越多,欲落未落,燭光裏,兩隻耳朵上就像戴了兩顆晶瑩剔透的珍珠。

    葉欣鼻翼抽動加速,慘然說:“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你……”

    我猛然雙手托住她的臉,低頭用嘴把她未說出來的話堵了回去。

    她的淚水很燙,嘴唇卻冰涼。她身子僵硬地顫動了一會,慢慢軟了下去,雙手迅速吊住我的脖頸,不讓自己癱倒在地。爾後,我感覺她臉上的淚水越漸冰涼,嘴唇回溫,逐漸熱烈,最後就像一團火,把我的嘴唇和舌頭全部點著了。疼痛,毀滅,消失,然後柔軟,甜蜜,陶醉,不醒人事,一切都拋之九霄雲外。

    那道門隔開的,並不僅僅是三個人,而是兩段隱秘的情事。

    許久之後,我鬆開葉欣,瞟了一眼桌上的蠟燭,卻無法判斷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葉欣笑盈盈地看著我,眨了眨眼輕輕地說:

    “剛才,我沒感覺到你很勉強,現在,從你臉上,我也沒看出有愧疚之意。就憑這兩點,我死了也心滿意足。”

    我腦袋仍然一片混亂,不知覺得慶幸呢,還是感到後悔,或許是兩者兼而有之,隻想說點什麽整理思緒:“我……”

    葉欣立即伸手捂住我的嘴,甜笑道:“你什麽都不用說了,有些事情放在心裏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