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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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黑暗中看不清周遭情形,也沒空去細想:為何每次隻有一兩隻狼、最多三隻狼同時攻擊我?假如它們調整戰術,隻需再加兩三隻狼擾亂我的心神,將我擊殺並不太難,它們自己的損失也不至於這麽大。
現在細細回味,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僥幸活著,並非群狼的戰術有漏洞,而是師父一直在旁邊守護我。很顯然,他在狼群中來往衝突,遊刃有餘,不但能保證自己毫發無損,還將本來針對我的攻擊,大部分阻擋隔絕了。每次一兩隻狼向我身上招呼,可以說是他故意引導的結果。他不但對周遭形勢了如指掌,也對我的能力評估得相當準確,知道兩隻狼同時攻擊,是我能夠應付的極限。我在其中恰好不死,頂多受點皮肉傷,又能極好的發揮自己的潛能。
師父隻有一條左胳膊,拿著的又隻是一根尋常木棍,年紀沒有七十,恐怕也有六十多了,帶著我在如此龐大的狼群中出入自如,這份本事,遠遠超出我的想象。
我心下對他相當敬服,嘴裏卻埋怨道:“師父,你應該早點下令撤退。你看我身上沒一處完整地方了。”
師父淡淡地說:“初次交戰,得先在氣勢上震懾它們。要不是你受了多處傷,流血過多會影響體力,再加上群狼對鮮血的氣味很敏感,我們應該再殺幾圈才能撤回。你看這木柴還能支撐很久。”
我全身疼痛,繼續表達不滿:“我說老王,咱們沒必要這麽頑強吧?這不就是一場訓練嗎?你這是在讓我玩命嘛。”
師父將自己右邊袖子撕下來扔給我,語氣仍然很平淡:“你應該慶幸有這樣的訓練機會。黑暗中的狼陣裏,培養出來的感覺和毅力,會讓你刻骨銘心一輩子。”
我接過斷袖,將自己左手流血最嚴重的地方裹起來。師父從洞口拿來幾塊狼肉,用樹枝挑了放在火上烤,熟悉的香氣漫漫飄散,我才感覺到自己肚子已經咕咕叫了。不久之後,師父扔給我一塊滾燙的熟肉,我接過咬了一大口,感覺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美味。
我吞下一大口肉,再次回想起開戰前言猶未盡的“內功”話題。為了忘記疼痛,緩解疲勞,我刻意讓自己的思緒更加肆無忌憚。
在很多迷人的江湖故事中,男主角都具備深厚的內功,不但打架天下無人能敵,關鍵時候,還能以內功幫漂亮女主角療傷治病,名正言順地實行肌膚之親。
這是內功的外在效果,至於內在的作用,也是其妙無窮。獨自無聊時勤加修習,益壽延年是肯定的了,甚至還有可能長生不老。
可惜的是,“內功”比我上麵提到的“任督二脈”更玄虛。這玩藝看不見,摸不著,無影無蹤,無形無跡,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有史以來似乎沒人能說得清。名稱上,不同場合有不同的叫法,內力,內勁,氣功,氣流,等等,五花八門、不一而足。感覺上,各種描述也出入很大,有時候讓你痛苦難忍,有時又讓你舒暢無比,意思就是,折騰你沒商量。
總而言之一句話:內功這東西神通廣大,卻又如此地讓人摸不著頭腦。
世事就是這麽奇怪,越虛幻的東西,越令人向往。首先就體現在對武功秘籍的追逐上,人們相信,那是獲取內功的捷徑。這其實是個心態問題。誰都希望隻通過一些簡單的方式,比如打坐靜養或麵壁思考,直接步入高手的殿堂。
包括我自己也是如此。鬼才願意每天過得像今晚一樣,被迫放棄睡眠與休息,帶著恐懼和惱怒,努力與惡狼拚殺,九死一生,搞得滿身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最終得到的,隻不過那麽一點點隨時可能丟失的感覺或判斷能力。
這麽一個練武之法,何時才能達到高手的境界?何時才能成為一個名符其實的大俠,何時獲得舉世讚譽,何時才有美女環繞?
內功更讓人神往的地方,還在於,它有時可以完全省略修習的過程,直接從別人身上獲取。猶如一桶水,能夠毫無障礙地從一個桶倒入另一個桶。相傳,許多年前的絕頂高手虛竹子,其純厚的內功就是這麽來的。
虛竹本是少林寺的一個棄徒,武藝低劣,長相也難看,除了老實本分,似乎沒什麽特殊的優點。
話說,許多年前的江湖上,有一個神秘而厲害的武功門派,叫逍遙派,創派掌門就叫逍遙子,真名不詳,來曆也不清楚,總而言之是長相帥,智商高;不但內功深厚,而且豔福無邊,與好幾個絕色女子糾纏了一輩子,人家都為他終生未娶。
雖然內功讓逍遙子比一般人長壽,但離長生不老似乎還有距離。終於有一天,他感覺自己快要活到頭了,痛心於自己一身出神入化的內功將要在世上消失,於是臨死前想要找個傳人,以實現“人死而功不滅”。
逍遙子的辦法是,設下一個複雜而古怪的棋局,招募天下才智之士前來破解,以此決定那位能夠無償獲取他內功的幸運兒。
誰也不曾想到,很不起眼的少林小和尚虛竹,誤打誤撞成了第一個破解棋局的人。於是根據約定,他進入逍遙子的臨終密室,像灌水或輸血一樣,瞬間獲得了逍遙子修習了幾十年的內功。從密室走出來之後,虛竹不但成了絕頂高手,而且做了逍遙派的新任掌門。
這就是一代高手和掌門虛竹子的成功之路。平坦而簡單,讓人羨慕得要吐血身亡。
如此看來,內功似乎就是附著在人身上的一件無形的東西。
這種神秘玩藝,既然可以無償贈予,當然也就能夠強行索取。於是,另一種功夫或者說技術,便應運而生,叫“吸星**”或別的什麽,名稱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門技術的功能,是從別人身上吸取內功,然後轉為己用,吸得越多自己的武功就越高。
此道中的代表人物,前有星宿派的星宿老怪,後有日月神教的教主任我行。不過,這兩位的江湖名聲並不佳,因為這種全靠強行索取、從而增強自身實力的做法,一直為江湖正派人士所不恥;不告而取謂之偷,那麽,“吸星**”之類的技術,就更像是搶劫。
盡管不怎麽光彩,大多數江湖人物仍然對這種功夫趨之若騖。實話說,我自己也希望擁有這麽一門神秘技能,不需要多麽刻苦的訓練,見人就吸一下,武功立馬登上另一個台階,被吸的那一方既不會受傷,更不會喪命,頂多就是武功上打了個折扣。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這種隱秘渴望隻能藏在心底,因為那不是一個大俠應有的作風。除非你像當年那位段譽一樣,吸取別人內功是無心之失,更多的還是別人硬湊上來的,你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成為另類高手。這就相當於,很多人自願捐款,讓你成為富甲一方的財主,絲毫無損你的道德名聲。
說起段譽,那真是當年江湖上一個無比奇葩的人物。他與上麵說的那位虛竹子同時代,而且他們兩人還是結拜兄弟。順便提一句,他們一同結拜的兄弟有三個,大哥就是那位名震寰宇的喬峰——武功出神入化,身世淒涼複雜,而其結局,又悲慘得讓人欲哭無淚。
段譽與兩位結拜哥哥不同,其身世一點都不淒慘,何止是不淒慘,簡直讓人忌妒得要撞牆,因為他是大理國的王子,確切地說,是未來大理國皇位的繼承人。
段譽一頭栽入江湖,並不像其他苦逼分子一樣,隻是為了努力謀生,或拚命博個名聲,而僅僅是因為,他與長輩鬧了點小矛盾。
段譽闖蕩江湖的過程就不再贅述了。總之,這位兄弟稀裏糊塗學會了吸取內功的法門,又心不甘情不願地吸取了很多人的內功,最後,他還機緣巧合地背熟了六脈神劍的劍譜。最後的最後,他成了江湖上另一個絕頂高手,曾經把與北喬峰齊名的南慕容打得落荒而逃。
不過,在江湖傳說中,段譽的武功有一個非常致命的缺陷。他那門全靠內功驅動的六脈神劍,使用起來時靈時不靈,換句話說,他隻有在逼急了的時候,猛然間是個高手,平常情況下,他想欺負一下別人,內功卻像個調皮搗蛋的孩子,並不怎麽聽話。
最後,總結一下。
從虛竹和段譽的成功故事裏,我們可以知道,內功的獲取,有時候是非常容易的,簡單到猶如向一個容器裏灌水,瞬間就可以完成從庸人到高手的轉變;可是,內功有時候又不願意任你擺布,甚至還會給你添亂——傳說中的走火入魔。上麵提到的那位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就是其中一個著名的內功受害者。
關於江湖故事,經過許多年的口耳相傳,真真假假,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但是,坦白說,無論江湖故事聽起來多麽不靠譜,對於內功,我一直是深信不疑的。無他,隻因為其功能太強大,效果太誘人了。
我現在還深信,麵前這個古怪老頭王大,很可能就身懷深厚的內功,否則怎麽解釋他在如此龐大的狼群中出入自如,隨心所欲而又毫發無損?
以我這麽多年與動物鬥爭的經驗來看,“收發自如”聽起來就是個簡單的成語,但要真正做到這一點,簡直比登天還難。
老人王大,或許就是當代的逍遙子,而我,將成為江湖上第二個虛竹。雖然我不太願意做虛竹,因為我長得比虛竹好看,而且追求比虛竹多,更重要的是,打死我也不做和尚,但一想到成為高手指日可待,我仍然激動不已。
看著麵前站著的當代“逍遙子”王大,我忘記了吃狼肉,盯著火堆發怔。師父在我身邊坐下,端詳我良久,吞下一口狼肉,用手指捅了捅我,說:
“小子,怎麽回事?剛才的場景在腦中重現,嚇傻了?沒關係,好好調整一下。對於搏殺,每個人都有心理適應過程。你第一次參與這麽大規模的爭戰,表現算是相當好了。”
我得說,他雖然武功奇高,對別人心理活動的把握,卻並不十分準確。這話安慰得牛對不對馬嘴。
我顧不上繞彎子,突兀地說:“師父,你功力深厚。”
師父似乎一時沒反應過來:“啊嗯?”
我繼續:“你不覺得剛才的訓練方法風險太高嗎?”
師父還是沒反應過來,老調重彈:“江湖上,風險無處不在。”
我不理他,自顧自地說:“你既已決定收我為徒,何不直接把一身內功傳給我?省時省力,之後就由我來對付這一群沒人性的家夥。拐那麽大一個彎,搞什麽魔鬼訓練,我要是一個不小心,被這些惡狼給撕了,你就悔不當初了。你要知道,這裏人跡罕至,要想再找一個像我一樣的、有深厚基礎的大俠做傳人,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這回師父反應過來了,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小子你沒發燒吧?怎麽開始說胡話了?”
我突然間也省悟過來了,自己說話太過直接和露骨,方式不對。
江湖上師父收徒弟,至少也有個三拜九叩,入門之後,幹活打雜多年,服侍師父乃至同門的飲食起居,那都是基本程序;至於傳授高明武功,就更不能等閑視之,必須經過嚴格的挑選和考驗,智力和體力門檻相當高。比如當初逍遙子,為了選傳人,費盡心思擺了個珍瓏棋局,困擾天下才智之士許多年,最後才被虛竹誤打誤撞給破了。
師父之所以裝傻,是不想省略對我的嚴格考驗。畢竟,我們認識才一天而已。
我決定不再追問有關內功的問題。要想成為高手,就必須接受他的考驗。隻要不死,我等得起。當務之急是,怎麽讓麵前的那群惡狼散去,不再糾纏我。
過了許久,我指著遠處閃閃爍爍的狼眼,歎了口氣說:“我們又殺了它們很多弟兄,這梁子算是越結越深了。師父,你好像不是在教我化解麻煩,而是激化矛盾。”
火光中,師父一臉欣慰,似乎很高興看到我的精神創傷恢複得如此之快。他思考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撿起一根樹技指著我,說:“你如果知道,我這一招必須要傷你某個部位,但現在將攻未攻,而且不知何時會攻,你會有什麽感覺?”
我答:“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懸著一顆心,時刻提防。”
師父問:“要消除這種令人不安的感覺,最簡單的措施是什麽?”
我想了一下,說:“全力出擊,讓你使完這一招,或者讓這一招收回去。”
師父將樹枝丟下,笑了笑:“沒錯。懸而未決的危險最讓人不安,所以,你讓它趁早落到實處。這樣還有可能激發出你自身的天賦和潛能。”
我仍然擔憂,說:“理是這麽個理。可是這些家夥那麽多,又沒人性不怕死,我們何時才能把它們殺光啊?恐怕它們還沒死光,我們兩個早累得吐血身亡了。”
師父胸有成竹:“你放心,今天這個陣仗應該是最大的。以後它們不可能每天都有這麽大的排場來對付我們兩個。”
我譏道:“你難道有辦法做它們的幫主?號令他們別再來騷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