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緊急下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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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呐員聲嘶力竭地喊道:“後方有驅逐艦。”

    克裏默急轉潛望鏡一百八十度,一艘美國驅逐艦乘風破浪向潛艇高速撲過來,軍艦上美軍水兵轉動手柄,一枚枚深水炸彈順著軌道整整齊齊排列在發射架上。

    他心急火燎地尖叫:“關上發射管,收回潛望鏡,下潛到80米。”

    擴音器把他的聲音傳遍每個角落,水兵們七手八腳忙亂起來。值勤官卷著一股海水自指揮塔竄下來,閉著眼睛關閉艙口。輪機長把兩個主排水閥的一個關閉,打開通風管。機械師拉下柴油機閘,開啟電池機組。休值人員抱著膝蓋坐在地上。所有的人忙著換上絨拖鞋,最大限度減輕聲響。

    艇艏猝然向下傾斜,那一刻,所有人感覺自己像坐在一架失事的飛機上。

    水麵上傳來三聲沉悶的響聲,潛艇裏彌漫著喜悅:進攻得手了。美軍戰列艦愛達荷號被魚雷炸了個洞,變成了瘸子,一艘運輸船起火燃燒,一艘登陸艦三分鍾內沉沒,攜帶著幾百名士兵到海龍王那裏報到去了。

    喜悅很快變成擔憂,短暫的快感過後,就是無盡的痛苦。虎口拔牙必將引來餓虎撲食。驅逐艦緊貼著潛艇上方衝過,宣告貓抓老鼠的遊戲正式開始。

    驅逐艦是貓,潛艇是老鼠。水麵上,驅逐艦比潛艇快,火力比潛艇猛。水下更是如此。對於驅逐艦的深彈,潛艇根本沒有還手的能力,隻能拚命深潛,希望驅逐艦找不到自己,外加祈禱上帝保佑。

    驅逐艦在前麵劃了個圈又回來了,先是越來越近的螺旋槳聲音,然後是“嘀嗒”、“嘀嗒”的聲納聲,接著是深彈落水的“噗嚕”、“噗嚕”聲,每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大家都抓緊固定物眼巴巴望著船頂,盡管除了一大堆管子和旋鈕什麽都看不見。

    烏克蘭大副自鳴得意:幸好我施放了浮力天線,可以從容地把情報發出去了。我早料到會這樣。

    “轟隆——”深水炸彈炸開,潛水艇被猛擊了一掌,劇烈搖晃起來,天旋地轉,架在兩顆魚雷間的桌子倒扣在地上,桌子上的國際象棋“嘩啦啦”灑了一地。物件亂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爆炸聲越來越近,也許下一顆深水炸彈舉著索命的亡牌。

    “又一艘驅逐艦趕來了”。被震得半聾的聲呐員呐喊。

    “轟隆隆——”兩顆深水炸彈同時爆裂,u333像風中的汽球一般搖頭擺尾,螺栓亂飛,燈泡炸裂,吊在頂上的香腸咂到人頭上,水流從管子接縫中迸出。

    “轟隆隆隆——”三枚炸彈在附近爆炸了,潛艇打起了秋千,震落了艇上的儀表和軟木絕緣材料,架在魚雷上的床“砰”地掉到魚雷上,床上的人一下子爬到魚雷上,臉上和身上抹滿了黃油。

    魚雷繼續滾滾而來,潛水艇像過山車一樣前仰後合,外麵是爆炸聲,裏麵是乒乒乓乓的物落人倒聲,電訊室的地球儀像陀螺一樣旋轉著,日本飯團與土豆從行李架上滾滾而來,鍋碗瓢盆在狹窄的空間肆無忌憚地亂飛,上鋪的水兵咂到坐在地板上的戰友身上,正在上廁所的水兵一頭栽到地上,排泄物倒流出來……

    深彈不必直接命中潛艇,隻要在一定範圍內爆炸,水壓和衝擊波,就能粉碎潛艇。由於水幾乎不可壓縮,是很好的傳導衝擊波的介質,所以深彈在水下的殺傷力遠遠大於水麵。在岸上,炮彈會發出呼嘯,至少讓人產生躲避的念想。而深彈不同,隻聞腳步聲,不見人下來,落到水裏,你不知道定深多少、何時炸響,隻能拚命地祈禱,靜靜地等死。

    美軍的攻擊像西瓜皮擦屁股——沒完沒了。所有的炸彈都在距潛艇很近的地方爆炸,像一把把巨大的錘子擊打艇殼。爆炸聲使玻璃碎裂、油漆和軟木絕緣材料脫落、管子螺絲鬆動,引起整個潛艇滲漏。最糟糕的一處泄露點在指揮塔上,海水漫過了控製室的地板並且流到處於下麵的水泵室的艙底。

    咒罵聲,尖叫聲,呻.吟聲,呼天搶地聲充斥著潛艇,“堵住漏洞。”克裏默朝大副大喊。到烏克蘭大副嘴裏時,這句簡明扼要的命令變成了一連串的惡語相加:“在克裏米亞休假時,你們不是挺會堵女人下麵的那些洞的嗎?給我把那些水洞堵上。克萊斯,你這個混蛋,不拿上板手,用你的球堵水嗎?”

    猛然一聲沉悶的巨響,u333像片樹葉一樣拋起來,聽到發動機室一片慌亂,機械師驚恐萬狀地喊叫:“蓄電池進水了。”

    海水浸泡到蓄電池,就會產生致命的氯氣。克裏默臉色蒼白,但必須在部下麵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他一垮掉,整個潛水艇也就完了。

    “繼續下潛。”克裏默咬著嘴唇下令。

    “頭下5、尾上5,下浮,快點,還要我教你怎麽做嗎?閑不住的人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床鋪上,沒事幹?那怕手.淫也行,隻是別亂轉,消耗他媽的氧氣。抽水泵趕緊把水抽幹,你想把潛艇變成遊泳池?機械師們他媽還沒戴上防毒麵具嗎?愛戴不戴,關閉電動室兩邊的水密門。”大副罵罵咧咧地傳達命令,看起來大家很吃他那一套,幹得加倍歡。

    潛艇下潛到160米,船體發出巨大的響聲,克裏默叫停。

    深水炸彈不緊不慢地在頭頂爆炸,一次比一次近。幾架戰鬥機也迅速從航空母艦上起飛,用機槍打出一串串水花,為驅逐艦指示著德國潛艇的方位。又一聲巨大的聲音傳來,爆炸炸斷了頭頂上的螺栓,螺栓像步槍子彈一樣在艙裏跳飛,擊中了一個水兵。

    克裏默知道這顆螺絲是固定頭頂上的機器的,若再震掉一顆螺絲,沉重的機器將會咂下來。於是,他心急火燎地讓下麵的人趕快離開。

    烏克蘭大副把他的命令通俗化加惡心化:“聽到沒有,舒爾伯特隻剩下一條胳膊,我可不想看到你們變成人肉餡餅,餡還是他媽的大糞”。於是大家玩命一般地跑了。

    u333隻得再次下潛,再次賭命。控製室裏的所有人都盯著係著自己生命的深度表,潛艇隨時可能被巨大的水壓擠碎。死亡夠可怕的了,眼巴巴等待死亡無疑於滿清八大酷刑。

    深度表進入紅色.區域,指針滑向200米。潛艇吱吱嘎嘎呻.吟,如雷霆萬鈞,似世界末日。更多的螺栓迸出來,解體是一瞬間的事。克裏默的嘴唇咬出血,但他還是沒有叫停的意思。

    大副氣急敗壞的一句話讓他醍醐灌頂:“這是蘇聯產品,你當精雕細刻的德國潛艇呀。”

    克裏默“停”字還末出口,大副脫口而出:“頭0、尾下3,關閉機械泵,手工給艙底注氣。保持平衡。噢,我的天呐。”

    “右舷46度,螺旋槳噪音!”聲納兵報告。

    又一艘驅逐艦加入了這場遊戲,這是第四艘。深水炸彈無休無止,潛水艇像沒娘的孩子隨波逐流,前仰後合,裏麵的人像台球一樣蹦蹦跳跳。

    “他媽的,真想把水雷放出去。”克裏默一拳頭咂在鐵板上,指關節處滲出鮮.血。

    “不行不行,敵人沒炸著,倒把我們自己暴露了”。大副連連擺手。

    “你們俄國人的腦袋被門板夾過。”克裏默瞥了對方一眼,沒聲好氣地刺了一句。

    “不關我的事,有本事找蓋德采夫副司令算賬。”大副與其說是辯解,不如說是拱火。

    克裏默被將了一軍,低下了頭。

    潛艇在水下隻有挨打的命,毫無招架之力,德軍黑海艦隊副司令、俄國人蓋德采夫少將決定改變這種狀況,辦法是拆除k型潛艇後甲板上的100毫米甲板炮,裝上了四枚磁性水雷。等到頭頂上敵人的驅逐艦肆虐、欺負得沒辦法了,冷不防施放出一顆磁性水雷炸他娘的。

    磁性水雷的引信原理在於,當鋼鐵的船體從水雷附近經過時候,引信內部的磁針轉動,引爆水雷。

    艦隊司令當然是德國人,考慮到與俄國同事搞好關係,聽任他異想天開,卻當麵嘲諷他腦袋被門板夾過。

    這個蓋德采夫是原蘇聯紅旗北方艦隊潛艇支隊司令,他的腦袋雖然沒被夾過,卻也受到強刺激。年初有一天,他在k-3號潛艇視察,正威風凜凜地站在指揮塔上,拿著望遠鏡裝模作樣,突然,德國貨輪“阿爾特基克”高速衝過來。潛艇遇到貨船,打他娘的就是了,這是順理成章的事。

    萬沒想到平時大吹大擂、一半是共產黨員的蘇聯水兵太鬆包,潛艇沒有發射魚雷,而是慌慌張張地緊急下潛,把他這個上校司令當成了空氣,丟在指揮塔上了。

    德國人把他從水裏撈出來。對於同胞的行徑,不管是遺忘還是遺棄,他都久久不能釋懷,痛定思痛,他當即求見鄧尼茨,要求加入德國海軍。

    他在德國參加了為期三個月的學習班。迪特爾的德國山地部隊沿白海向北進攻,摩爾曼斯克、北莫爾斯克、弗拉基米爾等港口被德軍囊括已盡。他積極策反了原來的頂頭上司、蘇聯紅旗北方艦隊司令戈洛夫科將軍,迫使這位仁兄帶著9艘潛艇,5艘驅逐艦,3艘護衛艦,11艘護衛艇,1艘掃雷艦和1艘布雷艦的豐厚禮物加盟德軍,成為德意誌北方艦隊副司令,並授予德國北普魯士邦國籍。

    蓋德采夫立下了汗馬功勞,德國人投桃報李,分配到黑海艦隊當了二把手。看到德國海軍的豐功偉績,聯想到蘇聯海軍的無所作為,目睹同胞的窩囊樣,尤其是為了逃命把他丟在海裏的懦夫行為,他得出結論:俄國水兵是隻病貓,隻有在德國惡狼的帶領下,才能伸出利爪。

    新官上任三把火。潛艇上裝備水雷是其中之一。且不論效果如何,精神可嘉。

    深水炸彈似乎永遠也投不完,老美展示強大的製造能力,把炸彈當成子彈使用,一點都不吝惜。突然“咣當”一聲,潛艇上方發出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噪聲。

    克裏默與大副麵麵相覷,奇怪的是深水炸彈的威力小了許多。

    八個小時後突然安靜下來了,一點聲音都沒有,不知道美軍驅逐艦是追趕大部隊去了,還是在水麵上守株待兔——關閉發動機停在海域,像奸詐的漁翁一樣靜靜守候,等待潛艇氧氣耗盡,自動上浮,然後一炮擊成碎片。

    克裏默一手托著下巴,靜靜地掃視著他的戰友們。

    水兵們各司其職:負責水泵管道的艇員把艙底的水抽到海裏去以減輕潛艇的重量;負責液壓管道係統的人打開和關閉閥門,使水在水櫃之間流動從而使潛艇平衡;負責通氣管道的艇員做著同樣的事情;機械師提著油壺在給柴油機加油。

    幾十號人擠在狹窄的船艙裏,兩個人共用一個床鋪,幾十號人用一個衛生間,一個多月不洗澡,渾身油泥,爬滿虱子,暈船的嘔吐物沒有地方處理,二十四小時聽震耳欲聾的機器聲,十五天不見太陽,經常連續若幹天不能上甲板呼吸新鮮空氣,吃長滿青黴的麵包,沒有刮毛的豬肉。

    但是,與隨時長眠在地下相比,疲勞、潮濕、顛簸與惡臭實在算不了什麽,何況潛艇人員的補貼比海軍其它兵種高得多,休假時還能盡情狂歡與放縱。

    德國黑海艦隊絕大部分水麵艦艇和一半潛水艇是按收原蘇聯黑海艦隊的,潛艇中近一半是原蘇軍黑海艦隊留用人員,共同的境遇、共同的命運、納粹鼓吹的“一切民族同誌一律平等”的理念、共同的戰鬥生活,使他們結下了深厚的戰友情誼,成為這個小團體密不可分的一個整體。

    十五個小時過去了,潛艇裏空氣越來越渾濁,人需要氧氣,潛水艇需要充電,幾十張嘴像擱淺的魚一樣張著嘴喘息,幾十雙企盼的眼睛望著克裏默。

    克裏默眼裏閃著堅毅的光芒,與其束手待斃,勇闖天涯。他平靜地說:“全體注意,準備上浮”。

    幾十座雕像動彈了,奔向自己的工作崗位。克裏默斷斷續續地發布命令:“頭上10,尾下5,上浮。閑雜人員到……前魚雷室。”

    潛水艇動彈了一下,深度表指針抖動了一下又不動了。又試了一下,依然如故。克裏默心裏“格登”一下,不由望了望大副,烏克蘭人雙手扶著鐵管子挪過來,在他耳邊喘著粗氣:“八成是潛艇被礁石卡住了。”

    這裏到處是暗礁,暗流湧動,再加上深水炸彈製造的急流,潛水艇很有可能被衝到暗礁底下。問題在於頭被卡住還是尾被卡住,稍有不慎,操作失誤,潛水艇鑽到暗礁裏麵,將會成為長眠於200米海底,永遠也無法開啟的罐頭了。

    “上浮,上浮——”克裏默沉不住氣了,喘著粗氣吼叫。

    隨著每一次嚐試,燈泡的光變得昏暗了。他知道電池快要耗盡了,那才是最危險的,因為沒有電源,水泵就不能工作,潛艇無法上浮,那就成了名符其實的活棺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