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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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刷開地鐵站的門,闊步走到站台,鑽進地鐵車廂,車廂裏無座,我拉著扶手,車廂門關閉,地鐵輕微晃動幾下,便平穩地開動了起來。安裝電線的電工、肩扛鋼管的維修工,以及在地鐵甬道裏抱著鐵鍬午休的印度人、非洲人,透過車窗在我眼前一晃即過。我開始心生思慮,倘若我明天交上辭職信,失去了這份工作,我該何去何從。難道重操舊業嗎?像我父親以及我年少時那樣,啃饅頭、吃鹹菜,還得像個吉卜賽人,天南地北地四處找活幹。雖說我以前的老行當,聽家裏的人講過,現在工資待遇都已經水漲船高。但是我畢竟還是想留在香港,因為我有一個香港電影夢,就像某些內地的商界明星經常說的那句話一樣,人要有夢想,萬一實現了呢。說不定我會在一節地鐵車廂、一間咖啡廳、一個尋常巷陌的街角,遇見我心目中的大師——王家衛,給他講一個非常精彩的故事,成為像梁朝偉、金城武那樣的演員。如果留在香港做我的老本行,那競爭一定會非常激烈,畢竟香港是一個國際性的大都市,香港本地的底層人士、內地來的建築同胞,還有來自於第三世界的國際友人,可是一個個如狼似虎。我也是一個慢性子的人,麵對競爭,即使再過殘酷,我都會顯得非常漫不經心,再遇見有人催促的話,我整個人都會變得手無足措起來。坦白講,當狗仔有什麽不好的,工作自由又輕鬆。更何況我是那種一碗飯吃不飽的人,我還得吃一碗紅燒肉才行,也就是說,我現在的工作是一碗米飯的話,白麵饅頭就是我的老本行,那紅燒肉就是我的夢想,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個演員哩,雖說那碗米飯已經味同嚼蠟,但也能填飽肚子,但如果吃白麵饅頭的話,是根本沒有精力和時間,再去想吃一碗紅燒肉的。想到這裏我有些後悔,難道作一個男人,就應該意氣用事嗎?我可不是那種幼稚的男人。辭職信?哼,我是不會寫的,我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好了。
我在火炭地鐵站下的地鐵,沿著樂景街下行五百米,右轉再走上十幾分鍾後,到了我所居住的寓所。寓所是一棟有著三個單元樣式、二十一層高、麵朝北邊的普通居民樓。我坐上到二十一樓的電梯,一分鍾後,我走出電梯口,來到樓梯間,再爬上一層樓,打開通往樓頂平台的門。陽光明媚地灑滿了整個樓頂,透過圍在平台四周的水泥防護欄上的鐵絲網,我環顧了一周高樓林立的香港,便拿起了在門前立著的剪刀,走到平台西側一間簡易、三十來平米、門朝南邊的屋子旁,對著屋子四周的爬山虎修剪起來。我將露出防護網、爬到地上的全部裁剪掉,牆壁也隻露出來了五十公分上下的可見麵積,門前也留下了大約十公分長,爬山虎像門簾一樣懸掛在門前,我從遠處看上去,整個屋子即美觀,又充滿了生命感。而每過一段時間,我就會像這樣修剪那些爬山虎,讓他既能像這樣裝飾我的房間,又不影響到其他大樓的其他人。
我扔完那些修剪掉的殘枝碎葉,放回剪刀,回到屋前,門前有兩條長型木椅,一條依著水泥防護欄,一條隔著門與之相對,看起來像走廊一樣,延伸到我的房門。依著木椅的護欄上,也並行排放著五小盆仙人掌,由於有防護鐵網的緣故,我便不擔心仙人掌會掉下去砸中什麽人或者車。我打開房門,走進房間,打開望向北方的窗戶,房間裏陽光充裕了起來。窗戶旁邊有一間四、五平米的簡易洗浴間,窗戶相對的一側,是一張底下四角隔著方磚的床墊,床墊棉絮上鋪著一床印有卡通人物的床單,被子上放著枕頭,整整齊齊地立在床頭,而床的大小也合適,剛好可以容下我與孤獨這個家夥,一邊互相撓癢癢,一邊胡言亂語。雖說房間麵積不算大,但也算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那種,電冰箱、洗衣機、書桌等等應有盡有。我是四年前搬過來,也與管理這棟大樓的物業經理比較熟悉,所以在香港這個枝繁葉茂的城市森林,某個不為人知的細枝末節的樹梢上,找到了自己安身立命的窩。當然我也有所付出,除了每月交一點點房租,那就是大樓樓梯間裏牆壁脫落了,一般都會交給我免費來處理修複,說起來這也算份兼職了。
回到這間出租屋,我像往常一樣,打開冰箱,從冰盒上鑿下些許冰塊,放進空杯裏,再倒滿可樂,喝上小口。然後將房間裏的一張圓形折疊桌,立到房間外的兩條木椅之間,將裝滿可樂的杯子、一台acer筆記本電腦以及那本《遺落在竹林的帆布鞋》,一齊放在了打開的折疊圓桌上。
我躺在靠防護欄的那條木椅上,筆記本電腦喇叭裏流放出舒伯特的玄管樂,我一邊吸著黃鶴樓香煙,一邊用手機翻閱著餘華的《活著》。我突然麵向天空之際,晴空萬裏,我麵朝的側方不遠處的天空,被幾塊大型的白色雲層,圍出一個弧線不規則、卻線條優美的天坑,裏麵沒有一片雲彩,那怕一條細微的雲絲都沒有,這個天坑露出著深邃、幹淨得令人著迷的藍色,仿佛一湖風平浪靜的秋水,展露在我麵前一樣,“咕咚”,我幾乎就要傾倒在了裏麵。此刻我聽著了飛機發動機轟鳴的聲音,一架空客330穿過薄薄的雲層,噴射器迸射出一條筆直細長的雲帶出現在了天空中。空客330此時像一條展翅翱翔的白色飛魚,似乎在劃開著水沫,正要經過我麵朝上的那片藍色的湖。我伸出手去,迎著陽光,仿佛捏住了飛機的脖子,那架飛機在我手裏,像一架玩具,任我擺布著,從雲的這一段,移動到了雲的另外一端,然後鬆手放開,看著它噴著雲帶,劃過藍色的湖麵,抵達彼岸,徑直向北飛行。此時此刻,我心中似乎有著一朵北方的雲,那是一朵愁雲,看著那架飛機在北方無盡的天際,越飛越小,那朵心目中的愁雲,似乎愈積愈厚,越拉越長。在這種千頭萬緒的鄉愁之中,我幾次伸出手去,那架小小的飛機,在我伸手快要抅著的地方,消失得無影無蹤。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