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追風劍獨往金陵府 惡頭陀造訪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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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蕭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

    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蒼茫的夜色難以掩蓋那潺潺的流水以及那巍峨的遠山,農家的好女伴著孤獨的賢者走過一道溝翻過一道梁,直通向翠色的遠方……。

    黎明,河邊崎嶇的馳道上。排排齊整的楊樹夾道而立,微弱的晨光穿過雲層,無力的灑在樹葉上,晶瑩的露珠沿著葉心滾落,由這一片掉在那一片上,又順勢而下

    一陣急促的馬蹄之聲由遠而近,馬蹄卷起細碎的微塵,疾馳而來,追風神劍李陽晉日夜兼程,已連續趕路三天三夜,饒是騎術精妙,坐騎精良,此刻也頗感疲累。

    李陽晉在褥套中拽出水袋,張嘴倒了良久,卻隻有幾滴水滑入口中,水袋已經空了,此時口渴難捱,竟如焚火,正自苦惱,“啪”,一滴清晨露珠從路邊葉心滾落,打在追風神劍的額頭上,李陽晉靈機一動,順手在腰間摸出一隻飛彪,抖手而出。鏢韌蹭劃動樹幹,飛馳而去。飛鏢力道很足,連番撞樹,樹身依次搖擺,樹葉上所積的露水隨著樹身的震動應力滴落。李陽晉縱馬追著飛彪,馬頭距彪尾始終一尺,李陽晉一仰頭,張開嘴接那掉落的露水。如此反複,策馬裏許,李陽晉甩了甩滴在臉上的露水,隨即猛地一提韁繩,伸手捉了彪尾,揣入囊中,縱馬繼續向前奔去。策馬疾馳了一陣,透過模糊地山霧,遠遠望見一座小村,此地地處金陵邊郊,雖無騷人遷客,更無樓閣粉黛,但入目嫣紅姹紫,湖光樹影,端的是別有一番風土。

    時逢半晌,村中冷冷清清,遠處巷落裏孩子們不知疲倦的捉迷藏,傳來一陣陣嘰嘰嘎嘎的笑聲,說不出的溫馨親切。李陽晉長出一口氣,翻身下馬,持韁緩步入村,一時腹中饑餓,見臨路有個酒幌兒,高懸一小小酒葫蘆,於是徑朝酒家而去。掌櫃的眼尖,笑嘻嘻地迎了出來,接過韁繩,吆喝打盹兒的夥計道:“財神爺來了,別再挺屍了,裏邊伺候著”。一時便見有個搭著抹布的夥計出來,滿麵堆笑,在前頭引路。

    李陽晉在臨門的一張桌前坐下,夥計一邊擦抹桌案,一邊道:“荒郊野嶺的食材有限,不妨今兒有生意,卻沒有酒,菲薄了些,爺多擔待”。李陽晉點點頭,胡亂要了些吃食,隻片刻光景,豆幹兒,麻花兒都擺上了桌。李陽晉剛然拿起碗筷,遙見遠處盤山路上一支人馬飛馳而來。一見旗號,李陽晉心頭一沉,暗道不妙,向外一縱,已然躍至馬前。夥計見李陽晉要走,趕緊追出來挽留:“爺!”。正說著猛然覺得口中飛入一物,吐出細看,卻是一小塊碎銀子,再尋李陽晉早已無了影無蹤,隻聞一陣漸行漸遠的馬蹄聲。這般手段看似玩笑行徑,但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手法巧妙已極。

    夥計一臉疑惑,返回店中自言自語道:“好好一桌飯菜,卻便宜了我”,掌櫃的白了夥計一眼,也沒阻攔。夥計提箸正自吃的興起,又聞馬蹄聲急,隻道是李陽晉去而複返,慌忙放下筷子,迎出門外,早有一行人馬絕塵而來,來人均身著一色黃布長衫,腰插各色兵刃,簇擁的一乘黃呢子八抬大轎極是引人注目,單看那轎子的裝飾,料定轎中之人定是身份顯貴,不是達官,則是貴人。八名轎夫懸空而奔,足不沾地,更令夥計嘖嘖稱奇。

    夥計正看得目瞪口呆,人馬已來至客店門口。一惡麵漢子催馬來到夥計跟前,聲如悶雷:“小二,龍員外家住何處?”。夥計哪裏見過這等陣勢,又見那漢子生得麵目凶惡,一時不知如何答對,隻顫顫巍巍的朝村東指了指。惡麵漢子打馬返回大轎近前回稟,等待號令。轎簾一挑,一隻枯如鷹爪的手向前揮了揮。惡麵漢子會意,連聲應喏。旋即傳令出發。夥計見人去得遠了,懸著的心方落了地,不防一道金光迎麵襲來,夥計“哎呀”一聲,急急以手掩麵,但覺袖管一沉,嚇得魂兒也飛了,連忙抖袖,“當啷”一聲,落地的竟是一隻黃澄澄的小元寶,夥計又驚又喜,不必細表。

    話分兩頭,再說李陽晉在村東一戶人家門外駐馬,凝神觀看,但見院落以紅木為籬,隔世於外。房舍依山而建,紅籬直延山腳,竟似圈山院內。屋前一棵參天古樹,二人難以合抱。樹前半畝菜畦,巧引山泉灌溉。好似心超世外,人居山中。

    李陽晉正看的出神,忽聽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遙見一個頑童和一中年村夫前後奔至,那孩子跑的速度很快,把村夫遠遠地甩在身後。又疾奔了數丈,頑童有些疲累,緩緩止步,村夫也隨即駐足,雙手扶膝,弓身喘息,良久方斷斷續續道:“你這臭小子,拿我的柿子當彈子兒,好端端的一園柿子就這麽讓你糟蹋了”。頑童轉向村夫,邊向後退邊勸慰道:“二叔,你那柿子長不大,跟青葡萄似的,吃不了,不當彈子兒也沒啥用處”。村夫道:“你知道個啥,還沒長成的柿子都他娘的這模樣,哎喲,我的柿子喲!”。村夫說至此,又是一陣心痛,隻惱的連連頓足。至此,頑童方恍然大悟:“哎喲,您不說我哪知道去,知道的話,我肯定得等柿子長熟了,讓我爹做個大彈弓再摘”。

    那漢子拿這孩子毫無辦法,隻得強壓心頭怒火,假笑道:”風兒,你小子就氣著你二叔吧,好,這次還是不和你計較,再有下次,瞧我不砸斷你的腿”。說完費勁的直起身子,大概是疲累過度,腿腳不聽使喚,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頑童大炯,跟步上前,問道:“二叔你這是怎麽了?”。漢子表情痛苦:“哎喲,你二叔的腰喲!”。說至此,趁頑童不備,猛地掄圓了巴掌,打向頑童麵頰。不想那娃兒甚是機敏,不等掌到,旋即向後一撤步,村夫一巴掌打了個空。頑童雙手倏出,叼住那村夫的手腕,順勢向前一帶,村夫頓時失了重心,奔出數尺,立時摔了個狗啃屎。不等那村夫起身,頑童早已搶步上前,騎在那村夫的脖子上,“啪啪”接連扇了他二叔兩個嘴巴,打的疼不疼先不說,可羞煞了村夫。

    村夫掙紮著起身,那頑童竟絲毫沒有畏懼的意思,雙腿使勁兒夾住村夫脖頸不放,緊緊騎在了村夫肩膀上。他吐了吐口中的泥土,雙手向後一摟,反手去捉那頑童,頑童年紀雖幼,身子卻極是靈巧,雙手在漢子肩頭一撐,同時雙腿一收,霎時由坐轉立,穩穩當當站在了村夫的肩上。村夫一抓走空,心中懊惱,順勢又去抓那頑童的雙腿,頑童身子極是滑溜,腳尖在村夫肩頭輕點,腰眼用力“噌”的一下又竄到了村夫的頭頂上。

    “好小子,看我打不死你!”。村夫氣有些急敗壞,再也顧不上身份,惡狠狠地一低頭,欲要把頑童由頭頂甩下。不料那頑童雙腿一分,身子順勢向下一滑,腿間緊鎖村夫脖子,複又穩穩當當地坐在了村夫的肩膀上。但那村夫低頭甩動之力過猛,又失了重心,再次栽倒。

    頑童飄然落地,捧腹大笑道:“丟丟臊臊,滿嘴起大泡,騎著馬上河套,丟了褲子不知道”。村夫掙紮站起,臉上已被摔的青一塊紫一塊,一邊撣弄身上的灰塵,怒道:“好小子,看我不打斷你的腿”。隻是嘴上說,身子卻猶猶豫豫,心存忌憚,不敢上前,思忖良久,最後一跺腳,懊惱道:“嗨,你這娃子”。轉身走了,頑童見狀,衝著村夫遠去的身影扮了個鬼臉。

    李陽晉正看的出神,那頑童突然轉身,手中早已架起了彈弓,後手一撒,一枚指肚大小的青柿子徑直打向李陽晉的麵門。李陽晉探出右手二指,輕輕一彈,彈子兒玄即調轉方向,反打在了那頑童的額頭之上,柿子湯汁濺得那頑童滿額皆是,也見他不喊疼,一對大眼睛滴溜溜直轉,心中疑惑——自己打向那大胡子的彈子兒怎麽就掉頭反打了自己,終於想不明白,卻仍不死心,架起彈弓,如是再三,彈子兒始終被李陽晉彈回,不輕不重的盡數打在那頑童的前額。頑童兀自捂著額頭出神,李陽晉心中好笑,卻不形於色,仔細打量著那頑童,不由得暗自歎道“好俊的娃兒”。頑童被李陽晉看的不知所措,又見他麵相凶惡,冷不丁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邊哭邊喊:“爹,救我,救我”。

    其父對孩童此番行徑似乎早就習以為常,聽聞頑童呼救,不但不急反而嗔道:“風兒,又闖出什麽禍了?”。頑童不理,隻哭道:“爹,大胡子會妖術,要害我命哩!”。頑童聽聞父親答話,已知有人撐腰,頓時又來了精神頭,突然跳了起來,縱身迎麵撲上,用盡全力抱住李陽晉,兩隻小手還不忘死死扣住李陽晉腰間的陽關穴。

    那頑童正在折騰,其父已自房中緩緩走了出來,你看他青袍長須,英氣勃勃,氣度飄逸,神采絕倫,端的是英雄本色,俠義風采。李陽晉一見來人,大喜之餘也顧不上甩脫那孩童,徑自拖著孩童奔上前去行禮。來人乍見李陽晉先是一愣,隨即也奔上前來,二人四手緊握,本有萬語千言,不料此刻竟皆語塞,心中萬千思緒,難覓源頭,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說起。

    那來者正是李陽晉此行要訪的龍清秋,龍清秋劍術奇絕,獨步天下,江湖雅號劍膽琴心。十年前龍清秋率眾與萬聖教通霄樓一戰後即神秘失蹤,對於龍清秋的去向,江湖上傳言很多,有人說龍清秋習武之時被飛賊所擾,以至走火入魔而死;有人說龍清秋折劍歸隱,不問世事;亦有人稱在雪竹峰與龍清秋曾有一會,仍是氣度斐然,身子康健。所有種種都說的有鼻子有眼,難斷虛實。江湖上眾說紛紜,龍清秋的去向也就成了武林中的一個謎團,而他突然的失蹤更加深了其武學上的神話色彩。

    卻是李陽晉先開了口,單刀直入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你速速收拾應用之物,咱們即刻啟程”。龍清秋怔道:“賢弟,這?”。李陽晉急得不知怎麽說才好,歎息一聲:“大哥,沒工夫細說了,就一車的話也說不清!你隱居於此不問世事,卻不知近年萬聖教死灰複燃,勢頭甚猛,設五旗,興十三堂。拉攏大批西域高手、苗疆絳人、茅山術士,興風作浪,卷土重來。如今萬聖教黃鷹旗已探知你的下落,人馬將至,你我寡不敵眾,大哥須得隨我暫且避上一避”。

    龍清秋聞言出了半晌神,方問道:“現下教主是誰?”。李陽晉道:“謝影曦!”。龍清秋微微一怔,忖度著問道:“謝影曦?他被我打下通宵摟,竟還沒死?”。李陽晉歎道:“自萬聖教重出江湖以來,謝影曦很少露麵,行蹤及其詭秘,聽說就連萬聖教中的旗主也難得一見,教中一切事務由軍師趙又道掌管、傳達,目前我等也未曾與其謀麵,難說傳言是虛是實”。龍清秋微微點了點頭,不疾不徐道:“陽晉,勞你遠路而來,但我終究不能一走了之,村上還有數十家無辜鄉裏,龍某不能累及無辜,是芥子總要出頭,今天我倒要先會一會這先鋒官,探探他到底有些怎樣的手段”。李陽晉雖覺不妥,但知龍清秋秉性言出如山,無可違拗,急急道:“龍大哥,你…你…你這又何苦…”。龍清秋擺擺手,心意已決,淡然道:“陽晉,我另有要事相托”。李陽晉悵然歎息道:“大哥但講,小弟定當竭盡肝腦”。龍清秋笑顏道:“煩請吾弟帶我兒吟風離去,保他周全,待我脫身,與你在金陵會齊”。說著已將龍吟風的手遞給了李陽晉,龍吟風雖聽的似懂非懂,但那句“帶我兒吟風離去”卻是聽的明明白白,立刻掙脫,說道:“爹,我可不和這大胡子走”。龍清秋撫著兒子的額頭,柔聲道:“風兒,休要耍蠻,你先隨李叔叔前去,爹爹隨後就到,就是這樣”。

    李陽晉眉棱微微一抖,欲再勸幾句,但再說也無濟於事,事出緊急,不可耽擱,遂道:“好,就依大哥,你自己多保重,我先去了”。也不作別,抱起龍吟風,翻身上馬,任憑那娃兒如何掙紮,隻死死將其夾在腋下不放,隻急龍吟風的大聲向父求救。李陽晉也不理會,揚鞭策馬,絕塵而去。父子天性,龍清秋豈能舍得,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隻沿路送出裏許,待馬蹄聲絕了,才心事重重的轉身回宅。

    龍清秋步子很慢,思緒亂作一團,裏許的路卻走了盞茶的光景。待宅院入目,驀地看見自家門前一哨人馬,俱著淡黃色衣衫,腰挎兵刃,簇一頂黃呢大驕站立。有一個髭須漢子,急於邀功,奔至院門切近,探手欲推。龍清秋見此情形不由得無名火起,輕輕一縱,信手從路邊柳樹枝條上拈一片葉子,輕揮而出。但見綠光一閃,緊接著那漢子“哎呦”一聲慘呼,捂住右手跳開丈許,疾呼道:“有埋伏!有埋伏!”。眾人大駭,各拉兵刃環視戒備。髭須漢子低頭查看傷勢,竟見一片柔軟的柳葉深深地插入手背,不禁駭然。

    誰也沒注意到呢轎內突然探出一隻幹枯粗糙的手掌,隔空對著那漢子手背一揮,勁風突起,髭須漢子手上的柳葉登時被拔了出來,飛至轎邊,枯掌夾住柳葉,隨即向外輕揮,柳葉立即激射而出,直取龍清秋。葉身距龍清秋尚有丈許,隻見他右手淩空舞動,複將柳葉送了回去。轎中人胸有成竹,單掌一立,柳葉再次調轉方向而去。龍清秋見狀單掌鬥然推出。兩股內力在空中相遇,柔軟的柳葉霎時被逼停,如遇深水漩渦,在半空中急速盤旋。此時若是誰的內力稍遜,自然不免被飛葉所傷。

    轎中人雖覺察龍清秋內力剛猛,但自恃內功修為高深,故意以內功相拚。光景稍長,更覺龍清秋內力渾厚,綿綿不絕,尤勝於己,若是如此僵持,不消片刻,必然不敵。但也不願因此在手下人麵前折了顏麵,雙掌倏然向後一扯,蓄力再次推出,但此次卻不再以內力相博,掌風夾帶一道火焰而出,將半空盤旋的柳葉燒成了灰燼。“烈火掌!”,龍清秋識得那掌法,不敢托大硬接,當即上步躲避,順勢欺身,已立身於自家的木門之上,居高觀望。

    一陣悠長緩慢的擊掌聲,驕中人終於開口說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