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黃安想感謝紫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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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個多月,黃安能下床了。下了床,活動活動,覺得傷也好差不多了。
黃安對二虎說,我想出院,在醫院裏特別想家。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問題。我們走這幾年了,逢年過節也沒有回去一趟,現在項目也爭過來了,剛開始實施,想趁這個時間回去一趟,看看父母。
二虎說,你想得對,現在是個機會。
黃安就回到酒店,跟葉紫請假。葉紫沒想到黃安居然為自己挨了一刀,心裏總也過意不去。但葉紫是個好強的人,她看了看黃安,說,項目馬上就要實施,你還能顧著回去?
黃安說,家裏就父母兩位老人,我到東莞這多年,也沒有回去,很想家。項目雖說爭取過來了,還都是準備階段,也不是太忙,想借這個空,回去看看。
葉紫想想也對,項目要是實施了,他就沒有時間了。最為重要的是,他為我挨一刀後,態度好多了。想到這,葉紫說,要是這樣,那好吧,工作上的事先交給二虎,你要快去快回。
黃安辭別了葉紫,轉過身,正準備走,葉紫卻說話了,她說,黃安,你別忙走。葉紫拉開抽屜,拿出一萬塊錢,遞給黃安,跟黃安說,你既然要回去,工資又沒有發,這點錢,你先拿著用吧?
黃安接過錢,隻是向葉紫看看,心裏很高興,口頭上說,我先拿著,工資領了,再還你。
黃安出去了,葉紫哭了。葉紫想起自己的爹、娘,想起叔父。自己何嚐不想回去呢?自己的家在哪?大滴大滴的眼淚流著,葉紫伏在桌子上,想到叔父的墳頭草也不知長多深了,葉紫的胸脯起伏著,痛苦著。唉,是該找個男人了,這多年在外,找到男人,成了家,回去,給叔父燒刀紙錢,告訴叔父,你的雲兒回來了。葉紫的小名叫雲兒。
黃安又到了紫藤的辦公室,紫藤見到黃安,趕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把眼鏡架往上推了推,喊道,是黃安嗎?好了?出院了?怎麽也不說一聲,說一聲我好派車去接你呀。
黃安趕忙說,沒有事了,老在醫院裏躺著,發急,這不,今天出院。出院後,想跟老板請幾天假,回去一趟,沒想到老板這樣關心,真是感謝。
紫藤說,回去,那行。隻是你剛好,路途遙遠,來回顛簸,你能吃得消嗎?
黃安說,回去準備坐火車,不坐大巴。在火車上還可以睡覺。
紫藤也同意了。可紫藤畢竟是學生,又開著酒店,是酒店的老板,她就沒有想到黃安要回去了,肯定需要錢。黃安退出去時想到跟紫藤借錢,話到了嘴邊,看了看,紫藤已經在看文件,心裏一硬,就沒有張嘴。
告別了紫藤,又告別了二虎,黃安回去了。
回到家,家鄉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有一部分人的房子已經翻修。父母見到他後,很高興。父親的腰羅鍋了,眼睛往裏凹著,滿臉的皺紋笑得都成了一條縫了。母親呢?拉著黃安的手,又是摸臉,又是摸胳膊,緊緊盯著,眼睛流著淚說,兒呀,娘做夢都做到你了,你可回來了!
就這麽一句話,就這麽一個眼神,黃安再也忍不住,眼淚從眼眶裏流了出來。
他媽不再說話,用袖子給兒子擦淚水。
黃安狠了狠心,擠出笑容,摸著媽,喊娘,問了一些情況。
母親忙著燒鍋。對黃安說,安子,你回來了,我去給你烙鍋蓋饃,你最愛吃的。
父親站了起來,放下煙袋,從衣布袋裏掏了掏,說,我去打點豆腐,買點肉,晌午陪娃喝兩杯。
黃安說,爹,你胃痛,不是不喝酒嗎?
他父親傻笑笑,沒有說話。黃安的娘說,又喝了,在家,總是哼,說急,不喝咋辦?不喝還不急死?
黃安說,娘,爹喝酒,你就讓他喝吧,一大把年紀了,隻要不喝過量,聽說對身體還有好處。
黃安他娘說,誰說不讓他喝酒了?你還能不知道,他是一喝酒就喝醉,喝醉了,胃痛,活也不能做了,害得我也得守著,我也不能做活。
他娘往鍋裏添著水,黃安給鍋灶裏塞著柴。黃安問,娘,這幾年,農村變化也大,回來怎麽沒有見到認識的人呢?
都出去了,他娘說,家裏留下的都是些老頭老婆子,還有就是小孩。
娘,他們出去了,那家裏活計怎麽辦呢?黃安擔心地問。
他娘說,多數是農閑時出去了,農忙時又回來了。有的就幹脆把田地甩了,不回來,在外打工。
黃安問,不回來,劃得來嗎?
劃得來。他娘說,你不知道,現在雖然田地分到戶了,種莊稼,不行,還賠本。一畝田,水稻也就是千把斤,現在的水稻價格三毛多一點,一畝也就是三百多塊錢。化肥、種子、農藥一去,還剩下一百來元。村裏要繳提成,國家還要收農業稅,一畝也得個二百來元。到了冬天,要糧催款,修塘補堰,建校修路,哪一樣不是農民出錢?聰明的早就拖家帶口走了。
黃安說,遠走高飛了,就能躲得掉嗎?
老百姓,還不是躲一天是一天。他娘說,不過,話又說回來,走了和尚廟還在。走的,就搬東西,有的還扒房子。不過,後來,上級發現了,覺得這樣做不行,也製止。現在好了一點。
到外打工,有混好的嗎?
他娘說,也有,多少不同,出外每年也混個萬兒八千。俺這一塊,就數張家的小伍子了。小伍子跟你同歲,在河北包磚廠,聽說每年要混四五萬。房子也蓋起來了。房子蓋的跟過去大地主住的一樣,甚至大地主也沒有他家住的好。在外打工,還在河北找了個媳婦,人長得水靈的。不知道,怎麽有那麽漂亮的人,個大,皮膚白,臉也大。
他娘說著,長歎一口氣,又說,安子,你跟小伍子一般大,人家孩子都一兩個了。可憐,我啥時候能抱上孫子就好嘍。
黃安笑笑,沒有說話。
他父親從外回來了。沒想到,豹子在家,聽說黃安回來了,就跟了過來。
豹子一見到黃安,上去就是一巴掌,大聲說,大哥,你回來了。又左右端詳了一陣子,忽然說,大哥,你長高了,有六七年沒見麵了,討到老婆了嗎?
豹子,你沒變,還是那球樣。黃安說,唉,你不是外出了嗎?聽說在北京,混得不錯吧?
豹子說,不錯個球蛋。不說這個了,咱倆今日見麵,好好聊聊。
坐在桌子上,豹子說,黃叔,我代大哥敬您老一杯。喝了。回頭,又對黃安說,大哥,想死我了。怎麽,還不錯吧?
黃安說,一般話,談不上好壞。大哥我還有二虎,咱倆在酒店打工,最近因為爭取一個項目,二虎和我都升上管理人員了。
恭喜恭喜,來,再端一杯。豹子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說,大哥這次回來,有啥逑打算?
這次回來,主要是看看。黃安說,不知道那幾位兄弟怎麽樣?
豹子一聽,很愁苦的樣子,點上一支煙,哼了一聲說,幾個弟兄,變化很大,在家的很少。長壽娶了媳婦叫媚顏,添了兒子,就出去打工了。沒想,這一去就沒有回來。媳婦呢,在家守了六年的活寡,上半年來了一位青年,人長得漂亮,又勤快。兩個人很投緣,就到民政所去登記,誰知民政所人員說,不行,你還沒有離婚,不能再結婚,要是再結婚,就屬於重婚,是犯法的。這女人脾氣也強,罵道,人找不到人,整天守活寡,這跟死了有什麽兩樣?孩子也不要了,跟那男人跑了。長壽家就他老娘在家,整天哭,到村裏要兒子,要媳婦。這樣的事,你說咋辦?
黃安也不吃飯了,對豹子說,他家現在怎樣?
還能怎樣?豹子說,小孩子沒有了爹娘,一群孩子也不跟他玩,整天在家,幫他奶奶掃地、擇菜、幹零活。
沒上學?黃安說。
也上學了。豹子說,這孩子沒爹娘,其他孩子就欺負他,老師說,難教育。他奶奶又怕孩子出問題,就輟學了。一村的人都說可憐。
黃安說,這得管管。難道這長壽就一點音信也沒有了?
我從北京回來後,也去了他家。老奶奶見麵就哭。豹子說,來福呢?也走了,聽說在蘇州一家廠裏打工,每年也可以混一點錢。王貴,你知道,當時幾個弟兄裏,數他最聰明,外號叫“王諸葛”,他還在家,隻是拜了個老師,學陰陽,在農村,看地、打卦、擇日子,很靈,都信得很,聽說連縣級幹部都找他算過命。我回來後,去找過他,見麵後就說,豹子,在外不行,你一生要犯桃花運,隻有遇到一個貴人後,才能改。我跟他說,你個熊樣,還會看相?你說說,長壽現在怎樣?
黃安問,王貴怎麽說?
豹子笑著說,大哥你猜,你說他怎麽說?
黃安說,他怎麽說?
他說,天機不可泄漏。但從你的神情看,長壽有飛災。聽說,長壽幾年沒有回來了,也許早已不在人世了。
黃安心裏一驚,忙問,你知道當初長壽到哪一方打工嗎?
聽說到山西。山西煤礦多,到那地方挖煤去了。
黃安心裏一咯噔,心想,難道……黃安又問,長壽跟誰一起出去的?
跟誰?就是那個麻子。現在也是老板了。回來很牛,車開著,手機拿著,到縣到鄉,領導有接有送,遠近都知道我們這出了個包煤窯的大老板。
這個人是不是姓趙?比我們大六七歲,胖胖的,一隻眼睛往上翻著,有點白內障。
就是他,豹子說,就是趙麻子。
這人我認得,很有經濟頭腦。黃安說,記得小時候,我們在學校裏,他比我們高三屆,每天都從代銷店裏弄來小糖,本錢是一分一個,賣給我們要三分錢兩個。有一次,我們在塘裏洗澡,衣裳放在岸邊,他卻偷去了,轉手賣給大隊民兵營長的兒子阿寶。我們上岸找不到衣服,沒辦法,隻能泡在水塘裏,到天黑了,我們才敢溜回去。害得我們幾個還挨了一頓打,凍得我們都病了好幾天。
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豹子說,大哥,你知道後,也沒有輕饒他。你不是用皮繃子把他的一隻眼睛打瞎了嗎?
瞎沒瞎,不知道,不過,有一兩年他總是左眼用一塊黑布巴著。說著,黃安和豹子開心地笑了起來。
正說得開心,豹子的父親來了。黃安說,大叔來了?他父親也站了起來,說,他二叔,來了,剛吃,添碗筷,咱倆喝一杯。
豹子的父親臉黑著,對直走到豹子麵前,一句話也不說,就給了豹子一巴掌,罵道,你個畜生。你盡跟鬼纏。你在外還沒有玩夠?
豹子被打蒙了。也許喝了點酒,臉通紅,嘴直哆嗦,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他父親說,他二叔,你這是幹啥?黃安、豹子,多少年沒見麵了,見麵吃頓飯,你犯得著嗎?我知道,俺安子,當過流氓,坐過牢,現在大了,也在外打工,難道你就看不起,認為沒救了嗎?
沒想到,豹子的父親卻說,哥,我管自己的兒子,難道還管錯了?
一時說的,都沒有語言了。
黃安站了起來,端了一個杯子,倒上酒,一口喝了。回頭對著豹子的父親說,二叔,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教子,用得著到俺家來嗎?你憑什麽看不起我?這個你今天必須說清楚。
這老頭子,性格直,黃安這一問,他也不知說什麽好了,傻傻地站在那裏。
豹子一下子跪在地上,跟他父親說,兒子就這熊樣,這能怪黃安嗎?想當初,你見長壽他們出去了,一年混點錢就眼紅,也叫你兒子出去混錢。頭一年,你見小伍子在外搞了個媳婦,你說,兒呀,你咋就不像小伍子學習呢?我去北京,搞了幾個女人,還不是你教壞的?
豹子這麽一說,沒有把他父親氣死。他父親黑著臉,罵道,逆子。你胡說。
他父親說,二哥,你也別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都老了,應該看開點。
黃安也說,二叔,不錯,豹子,二虎,還有幾位,都是我從小玩的弟兄。從小,我們打家劫舍,幹過。但我們做過危害鄉裏的事嗎?豹子外出了,沒有混到錢,但誰能保證出外就能混到錢呢?
豹子的父親說,你不提我就沒氣,你一提,我就來氣了。你問他,他在外幹的好事。
黃安看看豹子,不明白他父親說的是什麽意思,也說愣了,心想,怎麽,難道豹子在外還幹有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