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無名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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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邊郡前往京都的方向,一條大川橫在了必經之路上。青年沿著河岸走過,希望能夠找到擺渡的碼頭。然而澱川下遊至入海口的河道太大太廣,時常有海嘯湧入江中,很難有擺渡為生的人家,青年四處找了找,隻有一些被海嘯衝毀的殘垣,宣告著這裏不適宜居住的環境。青年搖了搖頭,看來隻能往上遊走了。

    漲落的潮汐帶來洶湧的水災的同時,也帶來了肥沃的淤泥。總有些難以生存的人被迫選擇了這片危險的土地生活。

    小朋友,這邊有沒有渡船過河啊?”河岸的沙石上,青年攔住了一個摸魚的小孩子,很和煦地問道。

    小孩子提著魚歪著腦袋想了想,細聲到:“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那邊那個人,他一直待在那裏好久了,肯定知道。”

    說完,小孩子轉身,光著的腳丫踩在河邊的大石塊上,蹦蹦跳跳地躍了過去。青年急忙跟在身後,以防小孩子摔倒。也就跨過一百米的距離吧,視線中露出了一塊平滑的大石頭,一個挺拔的身影坐在上頭,目光平視遠望著江麵,一動不動。

    嘿,大個子,天天這麽看也看不厭啊。”小孩子遠遠地叫著,三兩下跳到了那個人身邊。

    大個子沒有理小孩子,自顧自地看著。小孩子也沒在意,似乎早已習慣了,將手中的幾條小魚往大個子坐著的石頭上一放,自己爬到另一塊石頭上對著大個子笑著,問道:“上次你幫了我,這次我摸了幾條魚,送給你。”

    青年‘呼哧呼哧’地跟著爬了上去,他的速度還沒有常年在這裏生活的小孩子快。而就在他出現的時候,一直高冷著沒有反應的大個子轉過頭來注意起他來。

    呐呐,大個子,這位先生說他是陰陽師誒,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小孩子心性就是爽直,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激動向別人分享。縱使青年是陰陽師,大個子也並沒有多看一眼,他不是妖,正直的陰陽師沒理由對付他;他實力很強,有惡意的陰陽師也打不過他,對他來講,陰陽師與普通人並無不同。

    青年第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大個子不是人類了,不過能和一個人類孩子相處著,這個大個子怎麽著也不會是個惡妖,因此青年笑笑不做聲,等著小孩子透露更多的信息。

    對了,陰陽師先生說要去對麵,你知道哪裏有渡船能過去嗎?”難得遇見傳說中的陰陽師,小孩子殷勤地表現著。

    大個子沒有反應,依舊看著江麵不為所動。小孩子撅起了嘴,不耐煩地嘀咕著:“整天看著澱川有什麽好看的。”說著跳下了石頭,對著青年喊道:“陰陽師先生,我帶你去我家吧,我爺爺可能會知道。”

    晚上別出船。”就在小孩子轉身之際,大個人忽然冒出了這句。小孩子轉回頭來,大個子依然是那副麵無表情地看著遠處,小孩子奇怪地撓了撓腦袋,應聲道:“哦。”

    青年站起身,拍拍塵土跟著小孩子離去,視線卻一直停留在大個子身上。麵對青年的目光攻勢,大個子依然傲然端坐,不為所動。

    暮色漸沉,江邊隱約可見幾盞燈火搖曳,那是僅有的幾家討生活的窮苦人家,在廣闊的江岸上羸弱求生。

    爺爺,我回來了。”推開一家低矮的柴門,小孩子大聲喊著。一個身形佝僂但精神精神的老人從院子中轉了出來,驚訝地說:“喲,有客人啊。來坐坐,今晚我們喝魚湯。”

    打擾了。”青年禮貌地問好,順從地進了屋內,和爺孫倆一起圍在爐子旁,等候著魚湯煮熟。

    爺爺,這位先生想要過江,不知道哪裏可以坐船。”等待的時間總是閑不住,小孩子便問了起來。

    渡河啊……”老人慢悠悠地說著,“那要等去京都的商船沿著出海口往上才行了,這邊沒多少人生活,沒有人會來這邊做擺渡的生意的。”

    老人家,為何此處如此荒涼,這邊地處澱川出海口,魚獲應該很豐厚才對。”青年隱約能猜到原因,但還是好奇地問道。

    因為天災啊……”老人歎息著,“以前這裏也是很富饒的地方,但是一次神罰過後,沒人敢繼續在這裏呆著了。”

    神罰?那是什麽?我怎麽沒聽爺爺你講過。”小孩子聽到後來了興趣,亮著眼睛問道。

    老人白了小孩子一眼,視線在青年微笑的臉上頓了一下,猶豫了一下後,細細地道了出來。

    澱川口原本也是個富饒的地方,因為海路進水路的變化,商船都會在這裏休整一下。然而年年的水患給村民們帶來了巨大的損失,村民們又不願放棄這麽好的地方,於是向神明祈求,希望神明庇佑他們……第二年,一個孩子降生了……”老人說著這個簡單的故事,聲音卻仿佛用盡了力氣一般顫抖。

    那個孩子,怎麽了啊?”小孩子睜大著眼睛,好奇地追問著。

    那個孩子,有著獨特的才能——預知。”老人的臉色很差,像是回憶起了不好的事,“他知道一切即將發生的事情。從窗邊何時會落下一隻蝴蝶,到海嘯何時會毀滅村莊,他都知道。村中的人將他奉為神之子,他指導者村中的人避開災禍,而村子中的人也都十分尊敬他,大家安安穩穩的生活著。然而……預言第一次出現錯誤的時候,大家也隻是笑笑,並沒有責怪這個孩子。但是慢慢地,責怪也開始了,甚至還有打罵,孩子的身上遍布傷痕。害怕受到懲罰的孩子,哭著預知著一切,預言卻還是越來越不準。終於,有人提出,這個孩子說不定不是神明的恩賜,而是妖怪的化身,不如就放棄這個孩子,將他獻給海神,或許還能平息災禍。第一次聽到這個提議時,人們紛紛反對,認為這對孩子太殘忍了。可是第二次,第三次的時候,反對的人越來越少。最後,沒有人反對,所有人都同意了……”

    誒,隻是失去能力而已,怎麽可以這樣?”小孩子一聽打抱不平了起來。

    升米恩,鬥米仇。長期的贈與會讓別人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甚至你不在贈與的時候他們反而會覺得是你搶走了他們應得的好處。”青年彎著嘴角淡淡地說道:“所以在那個孩子對人們有利的時候,人們會認為他是神賜,等到他對人們沒有用的時候,人們就會認為他是妖怪,恨不得置他於死地。”

    怎麽這樣啊……那後來呢,那個孩子死了嗎?”小孩子皺著眉頭打抱不平。

    老人低頭乘著煮好的魚湯,沉聲道:“這個孩子帶著渾身的傷痛,哭著被村民們趕進了冰冷的浪潮中。當海水淹沒孩子的時候,海中忽然掀起滔天巨浪,也淹沒了村子和所有人……”

    老人家知道這麽多,怕不是當事人吧?”青年目光明亮,接過老人遞來的魚湯時問道。

    老人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收了回去顫悠悠地繼續給孫子乘著魚湯。直到一個歎息之後,才開口道:“我,是那一村中最後一個反對的人。當其他所有人全都同意的時候,我繼續反對也就沒了意義。或許是抱著愧疚的想法吧,大水過後幸存的人都離開了這裏,隻有我繼續留在這裏,在河灘上撿了個被人遺棄的孤兒,守在這裏……”

    青年扭轉了下視線,落在了小孩子身上。小孩子一口氣喝完魚湯,看到青年在看著他,嬉笑著擦了擦嘴。對於自己的身世,看來他自己知道。

    先生,看您的氣度您應該不是普通人吧。”老人抬起頭,渾濁的雙眼看著青年。

    先生他是陰陽師哦。”小孩子嬉笑著搶答道,“他自己說的。”

    老人家有何事?”青年喝完手中的魚湯,舔了舔嘴角問道。

    我……心中有愧啊……”老人的聲音嘶啞著,“那個孩子冤死在江裏,一定陰魂不散吧,先生您能去超度一下麽……”

    我是個陰陽師,怎麽一個個都把我當和尚啊……青年一臉蛋疼地笑著。

    呀,有魚群!”喝完魚湯後,閑不住的小孩子跑到了門口,看到江麵上銀光粼粼,那是上浮的魚群魚鱗反射的月光,小孩子立刻衝出了門,“我去撈魚了!”

    誒誒!危險!回來!”老人家急忙叫著,但是以小孩子淘氣的心性又怎麽可能會當回事呢。

    沒事,老人家,我去看著他就好。”青年安慰了下老人家,轉身追著小孩子過去了。

    月輪下的江麵銀光素裹,潺潺的水流聲磨平了變幻莫測的暗潮。在這惡劣的地方,難得的魚群能收獲幾倍於平時的食物,小孩子撐著一隻小舢板,拿著一個網兜兜著,看著一隻隻攏在懷中撲騰的大魚,小孩子開心的笑著。

    暗夜中似乎浮現起了危險的氣息,漸漸蓋住了皎潔的月光。老人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他對危機的感覺基本不會有誤,然而小孩子並沒有此類經驗,並沒有注意到危險的降臨。

    詭異的聲音越來越近,小孩子疑惑地抬起頭,定睛細細觀察後,頓時驚白了臉頰。

    龍吸水!

    一道衝天的水柱快速掃過,掠中了企圖逃離的舢板,將小孩子甩起,卷入了天空。

    啊——————————————————”

    一道流星自天空掃過,將黑夜刻上了點綴的星辰。一道明亮的光芒刺穿了黑幕的遮擋,幾顆流星自月光中墜下,擊穿了厚實的雲層,將龍卷攔腰打碎。失去了吸附力的小孩子被慣性甩了出去,砸向了岸邊。大個子的身影在遠處出現,目光緊追著小孩子的軌跡奔跑,然而距離如此之遠已是趕之不及。

    慘叫著墜落的小孩子在空中打了個轉,隨即猶如摔進棉花一般緩住了身形,飄在了空中。小孩子半天沒感覺痛,慢慢睜開了眼睛,抬起頭好奇地看著那個懸在空中,揪住自己後襟的青衣女子。

    大個子不是說了,叫你晚上不要出船麽。”青年慢悠悠地走來,在小孩子腦門上用力彈了一下,“快回去吧,你爺爺要打你屁股了。”

    哦……”被放下來的小孩子摸著額頭,滴溜著眼珠瞄了一下青年、青衣女子和大個子,知趣地轉身跑了。

    你到底是誰?”大個子站在仗著過人的身高,低頭看著青年,凝重地問道。

    一個陰陽師。”青年一副得逞的樣子笑著。

    普通的陰陽師可不會有一個大妖做式神。”大個子瞥了一眼青行燈,冷漠地看著青年。

    可能是我比較帥吧,比較能吸引女性大妖吧……唔。”青年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換來青行燈獎賞一個糖炒栗子。

    我不管你是誰,我隻想告訴你,我不是妖,別打我的主意。”大個子丟下這麽一句便酷酷的轉身準備走了。

    看來你和那群陰陽師打過交道,不過我和他們不同,我不會鎮壓你。”青年嗬嗬一笑,語氣中帶著一絲輕蔑,“我隻是對神明感興趣。”

    愚蠢!你知道褻瀆神可是莫大的罪過嗎!”大個子似乎被觸怒了,渾身爆發出了一股威嚴的氣勢,連青行燈都被壓迫得皺起了眉頭。

    在我眼裏,神明不過是些更強大的妖怪罷了。”青年對大個子的壓迫置若罔聞,“有人信仰,他方是神明;無人信仰,他便是野妖。失去村民信仰的你,又何有資格自稱神,又有何資格痛斥他人愚蠢。”

    荒唐!凡人卑劣,墮於,背棄了信仰,還妄圖褻瀆神恩,你居然為他們辯護?!”大個子將手一指,天地瞬間變色,置入星辰幻境中。

    青年饒有興致地看著幻境形成,似是有些失望,搖搖頭道:“你以為神明隻需庇護一方嗎?這種簡單的事人類的軍隊都能做到,他們成為神明了嗎?你連神明的職責是什麽都不明白,和一隻鹹魚有什麽區別!”

    你……你又懂什麽是神明……”

    因為我是人類!而你們這些神,壓根就不明白人類需要的是什麽!”大個子企圖駁斥,卻被青年毫不留情地打斷,“世人愚昧,所以需要有人指引他們是非善惡,而你做了什麽?一味地滿足村民們的索取,卻從未教導他們付出,最終覆滅了自己的神職。你,害了他們,也害了自己。若不是還有一位老人堅守著本心,你,早已成妖。”

    是啊……或許從最初就不該溫柔的對待人類,而是強硬的控製他們就好了。天真的孩子,享受到一點點虛偽的善意就對人類產生了感情,而感情終究會影響判斷,鑄成大錯。而那個天真的孩子,也永遠消失在那晚的夜色中了。那樣冰冷的河水……我可是再也不想體會第二次了。”大個子放下了手,幻境眨眼間褪去,隻剩沙沙的江水推動著荒涼的河灘,月光照亮著這片早已不複往日榮光的土地。

    那你日日夜夜坐在這裏,是在守著誰呢?”青年翹著嘴角笑著,“去見見他吧。雖然你不是一個合格的神明,當終歸還有改正的機會。”

    大個子愣了愣,然後幽幽地歎息了一聲,轉身走去,留下一句預言道:“亥時時分,會有商船入江,你可搭乘它過江。還有,天下將亂,但我……看不了那麽遠……”

    夜色入幕,失去了少有的幾束燭光。青年站在江邊一臉抽搐地吹著冷風,青行燈愜意地飄在他身旁,欣賞著他被冷風凍白的死樣。

    原來神明也會如此不成熟嘛?我還以為被人類信仰會和我們不一樣呢?”青行燈撩著耳際的發絲,語氣帶著一絲得意。

    因為他們和你們本來就沒有區別。”青年搓了搓凍僵的身子,繼續道:“精怪因靈氣而誕生,而人類是萬物之靈,世間的精怪或多或少都與人類有關,因為人類是他們妖力的主要來源。隻不過一部分精怪選擇掠奪,因為被人類稱為妖怪,而另一部分選擇保護人類,接受他們主動地供奉,也就成了神明。”

    然而他們不過是偽神而已,真正的神明世間隻有一個。”青年伸出手指捅了捅天上,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眾生在其之下,皆是同屬。然而沉浸在強大力量中自以為是的存在,又怎麽會去思考這世界的本源呢。”

    他能找到自己的道路嗎?”青行燈望著夜幕下的遠處,那是老人與小孩子家的方向。

    不難吧,預知類的能力很強很少見,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是神之子確實不為過,做個神棍還是很簡單的。”青年望向遠處,下遊往上的江霧中隱隱出現了一個船影。船影緩緩駛出了江霧,在月光下漸漸明顯,青年走到一處顯眼的地帶,甩手丟出幾張符咒,在身遭散發著術式的光芒。跑商的隊伍向來比較歡迎陰陽師,隻要他們看到了,必然會主動載青年一程。

    預知麽……他可是說天下要大亂了呢。”青行燈緩緩飄過,用座下的青燈給青年照亮走向江邊的道路。

    看著商船一點點靠過來,青年整了整行李,回過頭來對青行燈答道:“這個天下,又何時安定過。”

    青行燈聳了聳肩,隱入了黑暗中。縱使有人預知,但未來這種事,誰有說得準呢……

    感覺順序出了點問題,在寫荒之前應該先寫惠比壽的,因為惠比壽的傳記裏他是知道神明該怎麽做的,下次把惠比壽插到前麵去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