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順著河流往上，在彎彎曲曲地河道中最重駛入了京都的地界。時隔多年，青年再次踏上了故鄉的土地。

    哈？你說羨慕我住在這麽繁華的京都裏？”青年扭頭對著空氣翻白眼道：“我家是京都城外的農村好不，我在京都城是在晴明老師蹭吃蹭住的。”

    是嗎，難怪你沒京都人的那種架子。”青行燈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能感覺到青年的那種與眾不同。

    青年嗬了一聲，看著天空眼中露出一絲懷念，喃喃道：“畢竟我成長在一個不以出身論價值的地方呐。”

    是嗎……看樣子要重新審視一下那個晴明了。”青行燈現出身形，兩條大白腿坐在青燈上交疊著，一把折扇掌在手中，輕掩著小嘴自語道。

    路人看到了青行燈，詫異了一下卻並沒有驚慌。在陰陽師聚集的京都，成為陰陽師式神的妖怪早已見了不知多少，比起畏懼他們或許更願意盯著青行燈的長腿色迷迷地看。青行燈冷哼一聲，一甩袖子重新隱去了身形。

    青年搖了搖頭，哀歎著隻怕今天過後，全京都的陰陽師都會知道自己新契約了一個大妖式神，陰陽師協會裏麵的那群和他不對頭的人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找上他來一出‘美人隻配強者擁有’的戲碼了，還是躲在晴明老師家裏深居簡出好了。

    陰陽師研究天文、風水、占卜，居住地向來遠離人群，晴明作為成名陰陽師，有著一座自己的神社，坐落在京都東南角的山上。青年沿著落塵的石階拾級而上，來到了半山腰的鳥居前，伸手觸摸著結界的屏障。

    ，把結界收了。”青年在屏障上敲了敲，波紋一般的震動蕩漾開去，一個呼吸的功夫，結界便張了開來，青年跨過結界的那一刹那，猶如畫筆刷過一般將青行燈的身形顯了出來，待到青年走過之後再次填上。

    好強大的力量。”青行燈驚訝地抬著手左右看了看自己的顯出來的身形，歎道。

    晴明老師有十二個式神，其中四個是大妖級別的，司職戰鬥；另外八個是高級妖力，主打輔助，我剛才喊的那個是，擅長布置結界，顯你形的這個是太陰，擅長弊匿隱藏。”青年踩著幹淨的石階向上，同時給青行燈解釋道。

    結界內外猶如兩個世界，京都雖然繁華，但是依然逃離不過那股壓抑腐朽的氣息，結界隔絕了內外，保護了這裏盎然的生機。

    呀，無名大人回來啦。”石階盡頭，一個美人身著一身簡裝，卻包裹出了玲瓏有致的身型，拿著一把掃帚優柔地清掃著灰塵，聽見青年的到來，盈盈笑著彎腰鞠禮，露出潔白挺傲的雙峰。

    天後，擅長魅惑。”青年即時給青行燈介紹道，隨後別著視線向婦人問道：“老師呢？”

    晴明大人在庭院等你。”天後嬌笑著收起魅惑，微微屈身答道，“無名大人又收新式神了嗎？就由妾身來接待她們好了。”

    青年沒有反對，將式神都放出來後去拜見晴明去了。天後挺直著胸膛，一臉和煦地對著青行燈笑著，絲毫不掩飾自己驚人的魅力。青行燈坐在青燈上居高臨下，一頭冷漠地瞪著天後那呼之欲出球型物體，嘴角不停抽搐。

    女妖遇見女妖，又何嚐不是……

    脫鞋置於玄關，走過細長的走廊，庭院的風景依舊清幽，潺潺的流水順著竹筒流下，一下一下地敲打著驚鹿，聽得不會那麽冷清。屋簷下的案幾上，隨意地放著一壺溫茶，幾張符咒歪歪扭扭地疊著，一個白發的年輕人提筆坐在案前，專注地勾畫著手中的符籙。

    妖魔鬼怪的世界是不能用外表來評判年齡的，晴明成名已久，真實年齡絕不是青年所看到的樣子。青年看著白發年輕人沒有停手的意思，便尋了一邊坐下，順手將他案幾上的溫茶拎了去。

    你就不能學會尊師重道嗎？”晴明歎了口氣，看著案上寫廢掉的符籙，放下了筆。

    尊師重道看的是內在又不是表麵。”青年咕咚咕咚地把茶喝了，抹了把嘴角道：“就如我堅信你和紅葉的死無關一樣。”

    晴明理了理案幾，拿起折扇轉過身來對著青年道：“你的信我看了，紅葉這個人我確實有印象，那次我正巧救了她後，感覺有妖力強大的存在靠近。普通人類不會引起這類存在的注意，我估摸著可能是衝我而來的，擔心波及到那個無辜的人所以立刻離開了。”{

    然而世事難料，鬼王卻是衝著紅葉去的。”青年搖了搖頭，老師突然離去真相竟是這般巧合。

    誰又能想到鬼王竟會愛上人類女子呢。”晴明輕點著自己的折扇，“不過後麵的事我便不清楚了，之後我回去的時候看到那女子已經回到了村裏，便沒在意離去了，也沒有再回去過。”

    那就真成懸案了呀。”青年抱著雙手靠在柱子上，“莫名其妙多了個女妖師娘。”

    ……”

    晴明瞪了青年一眼，轉口道：“在外遊曆這麽久，有什麽感悟嗎？”

    青年攤攤手一臉的無奈，“沒啥感悟，就感覺最近這陣子我是不是變成話本裏的主角了，往日難得一見的高級妖怪像不要錢一樣讓我撞上，更別說大妖都見了好幾個。”

    ……”

    晴明歎了口氣，這個學生什麽都好，就是腦回路有點與眾不同總是讓他啞口無言。不過他也隻能讓自己適應著，然後擺正了臉色露出了凝重的樣子。

    青年皺了皺眉頭，知道老師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說了，於是安靜地坐下，與晴明麵對麵聽著。

    前幾天，京都的陰陽頭發來一封密信，上麵說八歧大蛇的封印確認已經鬆動了。”

    八歧大蛇？它不是被須佐之男斬殺了麽。”青年奇怪地問道。

    它並沒有死，八歧大蛇是災害的化身，無法消滅，隻能被封印。”晴明伸手，用折扇在榻榻米上比劃起來，繼續說著，“封印的術式是消耗天地靈氣的，為了將八歧大蛇封印，須佐之男耗盡了平安世界的靈氣，從此平安世界進入了一個低靈氣的年代。”

    晴明抬頭，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青年，欣慰著這個學生的思考能力，繼續說道：“在靈氣枯竭前，妖物憑借壽命的的優勢，平安世界一直是妖物的天下，然而須佐之男封印了八歧大蛇後，失去靈氣的妖物逐漸被人類占領了主宰地位。在隨後的時間裏，靈氣慢慢重新滋長，恢複實力的妖物開始挑戰人類的主宰地位，也是那個時候，陰陽師開始出現了，憑借社會體製的優勢，陰陽師在對抗妖物的戰鬥中一直占據優勢，然而……”

    八歧封印鬆動，靈氣泄漏，妖怪將重新崛起。”青年一臉鐵青地接過了話。

    所以將來，你‘說服’妖怪隻會越來越難。而更壞的情況是，京都的陰陽師們，可能會組織起來搶先向妖怪發起進攻。”晴明擔憂地看著青年，“你還打算堅持自己的理念嗎？”

    堅啊，幹嘛不堅啊，我要是放棄的話這麽多年的白眼不是白受了。”青年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而且妖怪越強，不是越能推行我的想法麽，願意去拚命的人，終歸是少數吧。”

    隨你自己吧，不過你既然回來京都了，就別和他們鬧得那麽僵了，先去陰陽師協會報個道吧。你的式神先留這裏，我讓青龍陪你去，我的麵子，他們總還是要給的。”晴明掐了個印，一條四爪青龍從雲層中騰空而下，蜷縮著落在地上化成了一個威嚴的成年男子。

    好久不見了，青龍真君。”青年笑著打著招呼，男子淡淡的‘嗯’了一聲，跟在了青年身後。

    青龍真君可是晴明老師的十二式神之首青龍的人型形態，有它友情站街，青年完全可以在京都橫著走，同時也表明了晴明支持的態度。在即將到來的妖亂年代，京都陰陽師協會肯定很需要晴明的力量，就是陰陽頭，也要看幾分晴明的臉色，對於青年來說，這個認同可是莫大的恩情。

    待青年離開後，庭院裏重新恢複了寧靜。清澈的池塘邊，椒圖拿著幹淨的布快坐在石頭上，垂下尾巴‘啪嗒啪嗒’地拍打著水麵，嘴裏哼著小調擦拭著自己心愛的貝殼；午後的陽光下，食夢貘趴在樹蔭下的草地上，‘哼哼唧唧’地熟睡著；廊外屋簷下，花鳥卷潔白的羅襪踩在幹淨的地板上，墊著腳尖將花卷掛起，輕輕鋪開，任由溫熱的堂風帶走潮濕的書卷氣息。

    屋內，晴明放下手中的筆，頭也不回地問道：“找我有事？”

    青行燈從青燈上小躍而下，步行走到晴明的身前坐下，以示尊重。

    你想知道無名那孩子的事？”青行燈尚未表明來意，晴明已經笑著問了道。

    青行燈詫異地看了一眼，順勢說道，“感覺他身上的秘密很多，現在想想當初那麽隨便地和他定下契約，實在是太草率了。”

    那麽你後悔嗎？”晴明放下手中的東西，坐正了身子，看著青行燈問道。

    那倒不會。”青行燈淡淡地哼了一聲，回應道，“跟著他生活倒是挺有趣的，就是他深藏的那麽多秘密，讓我總是忍不住想知曉。”

    晴明微微一笑，當一個女人開始對一個男人感興趣的時候……哪怕是女妖也一樣。

    說實話，剛看到你的時候，我也是很驚訝的，傳說中嗜好奪人靈魂的傳奇妖怪居然會是我學生的式神，不過後來想想，也隻有他，才有可能收服你吧。”晴明微微眯著眼睛，回憶著過往，輕聲道。

    他……很特殊嘛？”青行燈探著頭好奇地問道。

    一個在妖亂世間的年代裏主張人妖共存的人，你說呢？”晴明搖著頭笑著，“正常的陰陽師遇見妖怪，不論如何都是一定祓除的，有害的妖怪封印誅殺，無害的妖怪收服帶走，不留任何隱患，但是他似乎並不在意這一點，經常放任妖怪和人類生活在一起，這也給他找來很多非議，在京都的陰陽師群體中，他是被人排擠的異類。”

    他為何要這麽做”青行燈聽完晴明的話，確信當初青年對他說的話並沒有欺騙她。

    晴明搖了搖頭，慢悠悠地說道：“我對他的了解並不比你多多少，我也是在他成為我的學生後才做了一點調查。”晴明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他是在京都西南麵的山上被山民撿到的，被村民養大。他從小就展露了不一般的才能，不僅學會了讀書寫字，還無師自通了醫術，免費為山民們。因為他的治病方法簡單廉價，很快便在看不起大夫的山民中名揚開來，十裏八鄉的山民全都跑去找他治病，連京都的平民都知曉了他的盛名，經常請他去看病。”

    晴明在此中斷了一下，手指在案上輕點兩下後，繼續說了下去，“然而有一天，他突然找到了我，說要向我學陰陽術。我當時愣了一下，問他‘你明明醫術高明，為何要來學陰陽術’，他回答我說‘因為學醫救不了世人’。我後來才知道，他生活的那個村莊因為妖怪肆虐被毀了，山民們無一幸免，隻有他因為出診逃過一劫。也是在那之後，他自稱為‘無名’，或許他曾經有過名字，但是知曉的人都死在了妖怪手下。所以，你能明白為何別人把他當做是異類嗎？”

    他的鄉親死於妖怪之手，他卻主張人妖共存，確實夠異類的。”青行燈輕輕捋過發絲，喃喃回答道。

    他一直認為人和妖的矛盾不在於種族問題，而在於利益分配的問題，在於生存空間高度重疊的問題。解決了人與妖相處的方式，便能解決兩者之間幾千年來的紛爭不休。便如同狼襲擊家畜危害人類，經過馴養之後卻能看家護院，與人類相互共存，而我們的式神亦是如此。”想起以前青年學陰陽術的的日子，晴明臉上是又好氣又好笑，“在如何處理妖怪的問題上，他天天和我吵，說我們的方式是零和博弈。但不得不說，他說的有幾分道理。”晴明轉過頭，目光看著青行燈說道，“尤其是看到連你這個惡名遠揚的傳奇大妖也成為了他的式神之後，我更加堅定了支持他的決心，人和妖之間的爭鬥，更多的隻是互相不理解罷了。”

    青行燈歪了歪頭，沒有說話。但她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理想中的世界，世人不再畏懼妖怪，人們可以接受她，傾聽她每一個細心撰寫的故事，感受著每一個精彩的細節，似乎很美好。

    他看得比我遠，或許有一天，他的成就會超過我也說不定。”晴明笑著抬頭，轉向神社大門口的方向說：“他回來了。”

    唔。”青行燈聞言腳尖輕點，整個身子飄起坐在了懸浮的青燈上，準備離開。

    晴明手在腰間抹過，抽出一隻木盒交給了青行燈，說道：“八岐大蛇的封印鬆動了，將來會有更多強大的妖怪出現，他的安危就交給了，這個就當做是為師的見麵禮好了。”

    青行燈接過木盒，玄關傳來了青年的腳步聲。青行燈收起木盒，身形一轉，消失在了走廊另一頭，另一邊青年悠悠出現，走進了房中。

    怎麽樣？”青年一進來晴明便問道。

    陰陽頭給了我一個搜尋靈氣異象的任務。”青年無奈地攤著手，“估計他們想著眼不見為淨吧。”

    唉……”晴明歎了一聲，攏起袖子在案幾上抹開一塊空白，指尖投下幾枚銅錢，對著方向看了起來，半晌過後抬頭道：“去北麵吧，吉凶交錯，機遇隨緣。”

    你也不怕我死那兒？”青年抱著雙手，靠在牆上嘿嘿一笑。

    富貴險中求，你的那麽大個畫餅不冒點險，又怎麽可能實現。”晴明將銅錢一丟，甩袖抬頭說。

    那行，我準備一下就上路，老師再見~”青年嬉笑著揮揮手離去，隻留下晴明對著這個雷厲風行的弟子一臉無奈地搖著頭。

    神社下，青年拍了拍天後給他準備好的行囊，在一幹式神的注目下，緩緩走下山路。

    誒，難得回來一次老師也不給點禮物的。”清點完行囊裏麵東西的青年嘟囔著，“真小氣。”

    嗬——”身後的青行燈聞言輕笑一聲，伸手挽起飄亂的發絲，白皙的手腕上，一根細繩穿著四枚湛藍色的勾玉，隨著青行燈的動作微微擺動，微微發出閃亮的光芒。

    越寫越懶了怎麽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