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殘陽斜斜灑在蘇萱旻側著的臉上，給她的右半邊臉帶去驅不散的陰霾。

    她眼中分明的散著懷念的色彩。“在我初到臨城的時候，我家正是窮困潦倒之時，沒有一個人願意和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玩。隻有她，何歡。”她深深吸入一口氣，緩緩道，“何歡年齡比我略大一些，是我們臨城幾戶小孩的老大，我第一眼見到她時，正被幾個女孩子扔著石頭趕出來，臉上滿是鼻涕和淚水。”說到這裏，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你都不知道那時候我多傻，娘給的手絹明明就在兜子裏，卻偏生不知去拿，傻乎乎的拿手去揩，弄得跟個大花貓似的。”

    “正當我哭著要回去的時候，我聽見後麵有一個小女生叫道：‘喂！別走呢。’我就可憐兮兮的扭過頭去，便見到了她。”蘇萱旻說起這麽久以前的事，臉上還掛著笑，“她走過來問我：‘你叫什麽名字？’我就答道：‘蘇萱旻。’她便說：‘以後若要跟人交朋友，先把名字報出來。你父母沒有教過你嗎？’我愣一下，不知道她說這話什麽意思。就聽她又說：‘好啦，我叫何歡，現在我們可以一起玩了。’當時我聽到這句話簡直高興地想要飛起來，但看見其他孩子臉上都不太舒服的樣子，又有些不敢確認，就說：‘嗯？真的嗎？我們可以一起玩了？’她聽了這話便說：‘當然啦！’說著就轉向她身邊的孩子們說：‘你們有意見嗎？’”

    “她們這時候自然是不敢有意見的了，對吧？”唐曉星笑道。

    “是啊，那天我就和她們玩到一起了。多虧了有何歡呢。”蘇萱旻笑道，“若不是她，我還不知得過多久才能和鎮子裏的孩子們玩到一起。”

    唐曉星笑道：“我想你肯定用不了多久的，一定是那個何歡小妹子，哦不。何歡姑娘見到你雖然髒兮兮的但卻生得很順眼，這才會幫你的。”

    “那你可就錯了曉星。”蘇萱旻失笑道，“那時候的我生得可不如何出眾清秀，何歡後來跟我說是不忍心看我傻乎乎的一次次跑去挨打，這才幫我的。”

    “哦。那這人還真是挺善良的。”

    “那肯定是了。何歡一定是很善良的。”蘇萱旻說道，頓了頓又繼續講訴起來：“說出來你可別笑話，我因為一些原因，從小對什麽女工刺繡沒有興趣，倒是對什麽行俠仗義頗有感覺。”

    唐曉星嬉皮笑臉道：“那是自然了蘇女俠。你說過你要成為一代女俠的嘛。”

    蘇萱旻臉紅一陣不去辯解，隻道：“你若再這樣不正經我可不說了。”唐曉星連忙唯諾下來，蘇萱旻這才又沉回回憶之中，望著路旁的樹出神道：“不過她倒並非像我一樣熱衷於當個女俠去到處行俠仗義，她……她不過是想要到更大的地方去走走看看……”

    唐曉星知道這就是症結所在了，原來蘇萱旻是睹事懷舊人，怪不得會那般反常，不過她那番驚世駭俗的言論……又是怎麽回事？

    蘇萱旻苦笑道：“看起來很微不足道的一點願望吧。其實那就是一個小鎮孩子的全部夢想啊。像襄清和何歡這樣的孩子，隻能是生在一個小地方，長在這個小地方，然後嫁給不遠不近的另一個小地方的人，甚至就是本地的人，然後再生幾個離不開那個小地方的小娃娃，最後死在那個微不足道的小地方。永遠不知道更大地方的人是吃著更甜的饅頭還是燒餅，天底下的酒店到底有沒有賣佛跳牆的，絕壁是不是真的那麽險，大河是不是真的比溪水寬很多……這些都是一生下來就定好了的。改變不了的。”

    “但是啊，雖然大部分人都能接受，但總會有人不情不願啊。”她歎道，“何歡就是這樣的人。”

    “有一天下午，我們在鎮子裏的空地上玩踢毽子，踢了一大會兒大家都累了，就坐在草地上說會兒話。我和何歡說著爹讓我練字練得手痛，吹笛吹得難受。她就問我道：‘原來你不想練得嗎？’我便和她說：‘其實還好，我還挺喜歡這些的，字寫的好，看起來很舒服，笛子吹得好，也總能吹到心裏去。’她‘哦’了一聲，忽然間將低下的頭揚起來問我道：‘你以後想去做什麽？’”

    聽到這裏，唐曉星忍不住問道：“那你告訴她你要做女俠了嗎？”蘇萱旻給她打斷了一下，撇撇嘴道：“你有事和她還真像呢，她也是沒等我說，就給我打斷了。”

    唐曉星無辜的一笑，示意她繼續說。

    “她還不等我回答，就像發現了寶貝似的站起身來，向著我們道：‘誒，都先聽我說一下，我問問你們啊，你們以後都要做什麽？狗剩子，你先說。’狗剩是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子，站起身來傻傻一笑說道：‘我？我就跟著我爹幹，種地去唄。’聽了這話有幾個孩子又說自己也是，還有人說自己要養豬，以後天天吃豬肉，大夥一聽都笑了，還叫他以後豬肉吃不完了記得分給我們些。”蘇萱旻笑道。

    “過了一會兒，就隻剩我和何歡還沒說了，何歡便讓我先說。我那時正是什麽都不懂的時候，便豪氣幹雲地插著腰說：‘我以後要當一個大女俠！’”蘇萱旻說到這裏嗬嗬直笑，“你看吧，那時候就是傻乎乎的，什麽‘大女俠’、‘女大俠’，全然分不清楚，反正就是要當個俠就對了。”

    “那一幫小孩子聽了都你看我，我看你，終於狗剩開了口，問我：‘蘇啊。’對了，何歡嫌我名字難認也難叫，就隻叫我‘蘇’，他們也都跟著叫了。狗剩說：‘蘇啊，啥叫大女俠？是幹啥嘞？’我就很不屑的哼了一聲說：‘你連什麽是大女俠都不知道！真羞！大女俠就是蒙著麵，帶著刀劍到處走，看見壞人就一刀殺掉的大好人啊，知道了嗎？’狗剩撓撓臉還是一臉困惑的樣子，問我：‘到處走？帶著刀？那是不是和捕快捕頭一樣？’”

    唐曉星撲哧一聲笑了，說道：“這孩子還真是好玩。”

    蘇萱旻笑道：“是啊，是好玩呢。可是那個鎮子就那麽大一點，他們也就知道從東到西巡遊的捕快，可不知道從天南到海北的大俠。”

    唐曉星點點頭，蘇萱旻繼續道：“我跟他們說了女俠到底是什麽，還說他們見識太少。他們卻都笑作一團，說我隻是瞎胡想，我這樣的人根本做不了什麽女俠，連一個捕快都做不上。也別提什麽比鎮子大無數倍的天南海北了，就是連這個鎮子都出不去的。”

    唐曉星忿忿道：“這些孩子說話也太傷人了。”

    蘇萱旻溫言道：“倒也不能怪他們，那個鎮子就是他們的天和地，除此以外再無他物了。我猛一下子跟他們說了那麽多，他們自然心裏酸溜溜的了。”

    唐曉星心道確實，但嘴上仍說道：“那也不能這般刻薄吧。你當時肯定覺得很難過的。”

    蘇萱旻搖頭道：“都過去了，不打緊的。雖然他們都笑我，但何歡卻沒吱聲。”

    “何歡見我支支吾吾的說不過他們，委屈的不得了，就說：‘好了，都別說了，今天我家裏還有事。咱們都早點回去吧！’他們就都站起身來走了，一邊走還一邊說說笑笑的，但就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笑我了。我本來也是要走的，何歡卻拉住了我，悄悄跟我說：‘蘇，先別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跟她去了，才發現是大人們經常洗衣服洗菜的小河邊，平時大人都不讓來這裏玩的，我一看也有些害怕，想要走。何歡就說：‘你還要說當女俠呢，就這麽點膽氣嗎？’我一聽就不走了，跟她一塊在河邊立在柳樹旁邊。她好久沒說話，我就開口問她：‘歡，你說我能當上大俠嗎？’何歡搖搖頭，又點點頭道：‘你能的蘇，我相信你。’我一聽就歡天喜地的，話也稠了起來，左一句有一句的問她是不是經常來這裏玩，又為什麽會帶我來這裏。”

    “她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著，忽然間問我道：‘蘇，你是外地來的吧？’我就說是啊，怎麽了。她問我：‘那外麵——是有很氣派的房子的吧。’我想了一想，說：‘是有的啊，有的房子可大可氣派了，是給王爺住的，聽說最大的王爺要住一座城呢。’她看向了我，眼裏像是被潑了水一樣閃閃的，問我說：‘一座城嗎？那可真夠大了——有臨城那麽大嗎？’我就說：‘大！大多了！能有好多好多個臨城那麽大！’她就長長的哦了一聲，想了好久繼續問道：‘那外麵是不是有很大的河？’我就犯難了，我也沒見過，隻好說：‘有！不過我沒見過。’她看著眼前淙淙流動的小河問我：‘應該比這大很多吧？’我也不確定的說：‘應該是要大很多的吧！’”

    “她喉嚨裏發出了‘嗯——’的輕響，對我說：“蘇，你知道我以後想做什麽嗎？”我很好奇啊，就問她以後想做什麽？她說那句話的時候，好像再也不是那個在草垛之間打滾的野丫頭了。她握著拳頭說：‘我以後想到更大的地方走走看看。去看看最大的王爺住什麽樣的屋子，最好吃的東西長什麽樣子，能比客棧裏的燒雞好吃多少，最大的河到底有多寬。’說到這裏，眼神忽然黯淡了。我就問她：‘怎麽了？很好啊。’她撿起河邊的一塊石頭，用力扔到了河裏，悶悶不樂的說：‘我跟我娘說了這些，我娘說我淨瞎想，讓我趕緊去幹活。’”

    “我忽然間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得愣愣的立在她跟前，見她往河裏扔石子，我也就撿起一小塊扔進去。扔不幾塊，忽然想起我爹教過我打水漂，就開始試著打水漂。那石子在水麵上彈一下就沉了底，可是她的眼睛卻亮了起來，問我這個怎麽玩。”

    唐曉星聽到這裏，愕然道：“這——這就好了？要去玩打水漂了？”

    蘇萱旻微笑道：“小孩子嗎，哪有那麽多傷感。”

    唐曉星道：“呃……好吧。”

    “後來我們就在河邊玩了好長時間，玩到太陽落了山，胳膊都沒力氣了才回家，挨了好打一通臭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