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沿途(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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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曉星聽完這個故事,覺得胸口悶得好像壓住了一塊沉重的大石板一樣,透不過氣來。

    生活還不曾向她展示過如此殘酷的一麵,她不過在幾刻時間以前,還覺得世間最哀傷的事情莫過於自己父親對自己認可的不足。而就在剛剛,有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她麵前告訴她這樣一個真實的故事:曾經有一個人,她的征程從未起航過,她的路在一開始就被堵死。

    她不知所謂地一下子蹲了下來,伸手撿起腳邊的一顆石子,百無聊賴的在地上畫著不知所雲的圖畫。

    蘇萱旻安靜地看著。

    過了一會兒,她的手法似乎有跡可循了,蘇萱旻認真地辨認,才發現她在寫兩個字。她寫了很多遍,不過每一次都寫在同一個地方,以致塗抹之後的痕跡看上去就好像一團塗鴉一般。

    那兩個字,蘇萱旻看了好久,覺得應該是是“去死”兩個字。

    畫了一會兒,唐曉星氣鼓鼓地站了起來,將手裏的石子遠遠地扔了出去,然後頓足大聲喊道:“啊——”

    喊了好久之後,喊夠了,唐曉星就扭過頭向自己的馬走去,丟下一句:“走吧。”

    蘇萱旻有些愕然,這樣就走了?

    不過愕然歸愕然,她也快步跟了上去,兩人騎著駿馬,繼續向著唐門趕去。

    入夜,客棧內。

    別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著白天葉十六講給自己的故事。

    那個為了保護一隻貓而忍辱負重的青衫少年,原來還是將門之後。

    如今天下三分,北有已經眾誌一心,聯盟起來的蠻奴,自號“天狼”。西南則有虎視眈眈的南魏。而我周朝則處不偏不倚之地,正是呈三足鼎立之勢。

    其實說起南魏,還是所有周人心中的一塊隱傷。

    多年之前,中原隻有一個朝廷,國號為“漢”,乃是南魏和周朝的前身。彼時北方的蠻奴還未開化,乃是愚魯落後的民族,不善養活自己,每遇天災必定是生靈塗炭,我大漢實在不忍見此景象,便派出不少使者到北方,教當地人或種植,或放牧。總算在我們的幫助下,蠻奴才得以繼續生活。

    可誰知這些蠻奴種族分化卻十分嚴重,他們有了足夠的糧食和肉之後,便自發的組成一個又一個部落,強大的部落為了獲取更多的資源開始掠奪多是老弱病殘的部落。我漢朝自問這乃是蠻人自己的事情,不該過多過問,於是並不對此多加幹涉。然則派出的眾多使者留在那裏委實不夠安全,於是在漢帝的安排下開始召回使者。豈料很多使者在當地生活了太久,竟至於不願返回我漢朝國土,情願在北方不毛之地窮盡一生。雖然最後經過三令五申,召回了大部分當時的使者。卻仍有三人留在了北方蠻人部落之中,我朝以仁治天下,漢帝念及他們之前種種勞苦,歎一生人各有誌,不可強求。隻是下詔書將他們驅逐出了漢朝國民之列,之後便沒有再理會此事。

    誰知那留在當地的三個使者用著自己在大漢所學的種種知識,在蠻人之中造就了三個強大的部落,這三個部落由於有他們三人的領導,發展的十分迅捷,不多時便吞並了周邊所有的小部落,每個部落儼然就是一個小國一般,有著不俗的軍事實力。又過幾年,三個部落終於自稱國家,分別由三個使者登基為大祭司,分別號“狼”、“天”、“汗”。三個國家剛剛建成之時,大祭司皆感念漢帝恩情,立下了“永不對漢用兵”的誓約,並與漢皇在邊界處天星台聚首,歃血為盟。然則他們雖一致同意不對漢用兵,但蠻人貪婪的本性使得他們難以停下掠奪的步伐,取而代之的是他們自己彼此之間的戰事連綿不絕。恰逢當時漢朝內部政權更迭,國內又有大江決堤致使糧食減產嚴重,一時之間中原亂作一團,百姓民不聊生,漢室至此已徹底無暇顧及北方諸國的事宜,但卻也與蠻人相安無事數十年。

    然而時間能將一切曾經的痕跡衝刷殆盡。百年過後,蠻人之間政事、戰事風起雲湧,“天”、“狼”兩國擔任大祭司的漢人後裔已完全異族化。彼時三國之間正是三足鼎立的穩定局麵,誰也不敢妄動,任何一國都很難在這樣的局麵之下獲得什麽好處。在一次三國之間的會晤之中,“天”字祭祀高舉羊角杯祝酒道:“時過境遷,早不知漢朝如今是和模樣了,二位可有興趣與孤一睹為快?”“狼”字祭祀早有此意,不動聲色地將酒杯舉起,唯獨“汗”字祭祀忠厚,感念先祖遺訓,並未隨聲附和。隨後這次聚首雖不歡而散,但“天”、“狼”兩國彼此之間對南下之事的態度已很是明朗了。幾次暗中通信之後,他們早已將祖訓拋到腦後,肆無忌憚地將貪婪的目光轉到了南方地大物博、富庶安康的漢朝,但是“汗”國的存在便是最大的障礙。他們兩國祭祀便狼狽為奸,秘密地達成了協議,陰謀要霸占另一國家的軍事力量和國土,然後再聯手對付漢朝。

    他們很清楚這一舉動十分冒險,若是聯手之後一擊不成,給了敵人喘息之機,不但會遭到汗國的誓死抵抗,也定會引來強漢的兵援,屆時一切皇圖霸業盡成空談,徒增笑料罷了。是以他們謹慎再謹慎,等待著一個最好的機會,一招便拿下汗國的全部,到時漢朝再如何動作也是掣肘不已,自己大計也可徐徐圖之了。

    之後的事情周朝人便眾說紛紜了,有人說是汗國重臣裏混進了奸細,也有人說是主少國疑,臣民軍心不定……總而言之,不過月餘時間,汗國便給那兩個國家聯手滅掉,我漢朝派去的精兵強將也因此陷入了苦戰,最後班師回朝時所剩兵員已不足十一。自此之後邊疆戰事連綿不絕,中原漢朝可謂是真真切切地體會了一次什麽叫做“養虎為患”。蠻人仗著自己兵強馬壯,騎兵眾多,不停地騷擾邊境、掠奪資源,蠶食我漢朝疆土。我朝雖不勝其煩,但奈何他們草原馬種優良,騎兵來去如風,並不戀戰,是以也是束手無策,隻得放任他們猖狂下去。

    在這樣的邊境壓力之下,朝廷內自然分成兩派,一派主戰,一派主和。然而適逢皇帝乃是個優柔寡斷的無為君王,難以決斷,朝廷便始終亂糟糟的不成什麽體統。

    眼見蠻人在北耀武揚威,殺我大漢子民,飲我大漢美酒,而朝廷卻始終難有作為,百姓自然十分不滿。民眾之間也頗多微詞,民間也有了越來越多的風言風語。

    然而自古有言:“時勢造英雄。”便在這等危難之際,一股新興的軍事政治勢力崛起,領頭之人乃是不論在朝中抑或是民間都威望極高的邱杉將軍。邱杉將軍所領軍隊軍紀嚴明,加上本人自幼熟讀兵法用兵如神,在北地無往而不利,漢朝人民無不歡欣鼓舞,連連稱道。蠻人對他所領軍隊也忌憚無比,曾有“撤令”,令手下蠻人士兵凡是見了“邱”字軍後,蠻人軍隊一切調動須上傳通報,萬不可輕舉妄動。邱杉將軍在外征戰四方,每一個漢人都覺臉上有光,十分興奮,他不論在朝在野也都聲望日隆。

    然而就在這種時候,新任漢皇卻在佞臣的言辭蠱惑之下,竟想要與蠻人講和,連發詔書要邱杉領兵回朝。在邊境的邱杉接連收到五道班師回朝的詔書,沉默地坐鎮中軍軍帳接連三日,不眠不食。手下將領見詔書後無不破口大罵佞臣可恥,朝廷昏庸,又見將軍如此權衡不定,都心焦如焚。

    便在此時,邱杉手下心腹應龍將軍於一日夜晚來到中軍帳中,言明自己可隻身回朝說服漢皇,如若實在無法取得信任,便隻好抵做人質以求不至毀了大計。

    邱杉與應龍識於微時,彼此之間從無間隙,好得仿佛親兄弟一般,此時見他肯為自己排憂解難,雖然不忍,但心知自己兄弟二人為家國天下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於是起身借著瑩瑩燭火潑墨揮就一副大字,贈與應龍。然後兄弟二人含淚相擁,忍痛揮別。

    應龍出帳便挑了軍中最快的馬,一騎絕塵而去,留下還不知前路如何,彷徨無所定的邱杉。

    然而應龍回去終究沒能力挽狂瀾,漢朝內室已被佞臣緊緊把控,應龍最終被幽於牢中。

    當消息連同撤兵金令一同抵達邱杉手裏時,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久久不言。

    他出帳,望著不遠處北地連綿不絕的草原,蒼涼壯闊的山脈,眼中充滿無限悲戚。

    最後他揮揮手,仿佛蒼老了十歲,輕聲道:“回朝。”

    回朝之後,不經多久,邱杉連同應龍便一同被賜死,相傳死前二人放聲高唱北地歌謠,場景豪邁而悲愴,連前來送那一杯毒酒的太監都不禁潸然淚下,跪著連連叩頭。

    手下一眾將領在邱杉死後皆心灰意冷,或告老還鄉,或耽於酒色,或醉生夢死……

    而漢室內部終於因此激化了無法彌合的矛盾,從此一分為二,一號“周”,一號“魏”。

    葉十六講這段故事的時候眼底盡是不甘之色,臉上也難得的肅穆異常,別歧知葉缺正是在邱家軍中大放異彩,想來劍神與一代軍神自然是英雄惜英雄,彼此之間定是相得甚歡,互相引為知己,也無怪葉十六如此難平胸中意氣。

    而那應天仇,就是應龍之後了。

    世人不知他成長之中受過多少苦難,但有一點大家都看到了。

    劍閣作為一個世俗影響最小的淨土,已經三次拒絕了這個劍道已有小成的少年。

    劍閣除了普世招徒之外,若你對自己的劍道造詣有信心,你可以來闖山門。

    至今為止,應天仇已參加了一次考試,闖了兩次山門。

    一次考試到了最後,不知為何竟被除名。

    兩次他都在最後碰到了斷白親傳弟子,無法再進寸步。

    人言事不過三,所有人知道他第三次落寞離開劍閣時,都以為他不會再來了。

    但今年,他又來了。

    這是他第四次來劍閣考試,才華出眾的他,風塵仆仆地趕來,隻是為了考一個最普通門生的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