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命不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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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紅彤彤的炭火被澆了一通水,那日新頓時癟殼子啦,蔫巴巴地道:“那麽高!想都不敢想。阿姨說得沒錯,論待遇還是國企,像郭工他們發電廠,沒事就發銀子。”

    撲哧一聲,郭開明被白酒嗆得劇烈咳嗽,他慌忙拿餐巾紙捂住嘴,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喘息幾口笑著道:“那工,你剛剛說哪裏呀,我怎麽不知道本單位沒事就發銀子。荊小姐,……”

    水了不扯(鬆鬆垮垮)的那日新凡事不認真,直到這時候才意識到異樣,郭開明當年鬧離婚時,借酒撒瘋出過事兒,後來見白酒就躲。平時隻跟耀揚喝點啤酒,怎麽今兒突然不聲不響地開葷啦!而且神色格外興奮,好像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他忍不住詫異地挖苦:

    “老郭,我本來想幽荊小姐一默,可是人家平靜如水,怎麽你倒樂翻啦,那麽好笑嗎?”

    沒等說完,張玉香不滿地瞟他一眼立刻糾正道:

    “你們能來,可見跟秦經理不是外人,實實在在的喊她名字吧,叫荊桂芬,小姐這稱呼我聽著別扭。”

    火燒雲一般的紅暈布滿荊桂芬的小臉,她已半醉,毫不羞澀地盯著郭開明。小姐一詞,在本地已經被躺著掙錢的壟斷啦!良家婦女懶得去爭,也不屑於去爭。但哥倆也沒有膽子直呼千金小姐大名,又不知道職業。鬼機靈的那日新馬上與荊桂芬碰杯,並且笑著問:

    “沒請教您在哪裏高就?”

    道理很簡單,如果是教師,就可以喊荊老師;如果在醫院上班,就可以喊荊大夫,荊護士;如果有個一官半職的,還可以喊經理科長諸如此類。哪想到荊桂芬仰脖子來個一口悶說:

    “名義上在勞動與人力資源局管檔案!但我根本不上班。”

    那日心不得不喝下那杯酒,心裏直罵:真他娘的,浪費老子酒量。弄這麽個敗家的職業,總不能喊荊管理員吧,別扭!由於荊桂芬興奮過度,郭開明百依百順,那日新又煽風點火,張玉香想攔也攔不住,這頓酒喝得昏天黑地!得知消息的耀揚叫苦不迭,趕緊安排何耀文開車趕來,把醉的一塌糊塗的那日新拉回去。

    剩下的郭開明礙於麵子,不得不打車護送張玉香娘倆回招待所。此時已經晚上十點多,超過秦陽預期。到房間後張玉香回憶起那日新別有用心的話,發現荊畢成還沒回,馬上明白老不死的肯定沒幹好事,又摘鮮花啃嫩草品異香去啦。

    嬸能忍叔不能忍,頓時勃然大怒,恨聲恨氣地開罵。

    半醉的荊桂芬看著媽媽那張打印紙一般的臉,心裏要多膩歪有多膩歪,人生地不熟,她實在無處可去。因此安慰張玉香道:

    “當著外人,你悄悄地吧!請郭工帶路,我去叫我爸回來。”

    此情此景,郭開明滿心不樂意也沒辦法拒絕,隻好陪著荊桂芬出來,他正準備致電秦陽,荊桂芬卻興致勃勃地指著不遠處的沙灘道:

    “你著急回去嗎?沒事兒就陪我坐會兒唄!郭工,能不能弄幾瓶啤酒。聽海浪吹海風品大酒,多美。”

    比較忌諱酒精的郭開明嚇一跳,白天他已經破戒,而且也見識了美女的酒後德行,哪還敢大半夜再玩一把心跳,上下打量她一眼,半開玩笑道:

    “荊桂芬同誌,你已經不勝酒力,算了吧。”

    可惜荊桂芬不聽他的,徑直去酒店前台買了好多罐啤酒。郭開明無奈,隻好陪著。於是兩個經曆過感情滄桑的半老男女,背靠背坐沙灘上,荊桂芬邊喝啤酒邊滔滔不絕地訴說心事,其實都是些酒話。折騰好久,又困又累居然歪靠著郭開明呼呼大睡。

    後半夜,荊畢成喝得滿臉通紅,仿佛佛祖下凡又仿佛回光返照,被秦陽護送回來。張玉香不好當麵發作,隻能恨恨拉長那張冰川臉,明著責備老伴暗中提醒秦陽:

    “不是小人啦!喝起來就挪不動地方,桂芬怕你出事兒,出去找你老半天,到現在還沒回來!”

    一肚子酒精的秦陽不敢怠慢,強打精神趕緊掏手機,抬眼卻看見郭開明攙扶著東搖西晃的荊桂芬,正往這邊走!大家都鬆口氣,荊畢成親熱地拍打著秦陽肩膀,不顧身份道:

    “小秦,處到這份上啥也不說啦,有辦不開的事盡管吱聲。”

    秦陽圖得就是這個,因此拉著郭開明客客氣氣告辭。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拿著公款開出來的心髒病藥跑到耀揚宿舍,那日新和郭開明都在,耀揚一見特效藥立刻道:

    “老秦,我媽的病強了不少。下次別再開啦,對你影響不好。”

    秦陽隨手把藥放桌子上,一臉牛a與牛c之間的架勢:

    “幾盒藥而已,也值當你唧唧複唧唧?上麵已經同意耀文進港務局,讓他準備吧。老那,大連小娘子不一般吧,你喝得人仰馬翻。還是老郭有定力,喝了那麽多酒照舊坐懷不亂。”

    在這夥人中,郭開明年紀最大,經曆最坎坷,行政級別最低,前途最沒亮兒,想不自卑都不行,他把招待張玉香的發票遞給秦陽,轉身離去時想起那日新的話,忍不住譏諷地一笑,丟下一句:

    “酒喝人肚子裏,沒喝驢肚子裏。想不亂喝多少都沒事,想亂不喝照亂。”

    門嘭地一聲關上,耀揚不滿地瞪秦陽一眼:

    “都像***,就知道窩裏鬥。他受過刺激,你們嘴上積德,別老拿男女說事兒。弄得這樣不尷不尬多難為情。”

    “我以後絕對不與他說話,簡直是頭騾子,”想起昨晚一幕,那日新恨恨地道,“哥幾個在一起,不說不笑不熱鬧。老郭可好,腦袋像沒安裝360軟件的電腦,鬼才知道他什麽時候中毒錯亂,橫空一杠子能把好人擠兌瘋,壞人擠兌死!嘴上說沒看中荊桂芬,其實心裏癢癢著哪,昨晚我先蹽啦,他任勞任怨陪大半夜。什麽意思?搞不好打眼放炮去啦!”

    下流是他的本色,大家都惡心習慣啦,平時連笑都懶得笑。耀揚嚴厲地瞪一眼,秦陽揮揮手繼續剛才的話題:

    “開發區張繼科主任是王斌同學,王斌是杜秀娟兒子,杜秀娟自然是荊畢成親家。嗬嗬,這一大圈繞的,能把人整暈!”

    不是繞口令,而是強調張繼科重要,荊必成更重要。

    “呸,清朝末年的舊聞,袁世凱活著都不感冒,我們全當耳旁風!”那日新的小眼睛亮晶晶的,“張玉香杜秀娟,我靠,閻王爺和牛魔王嘎(結)親,一個比一個不是物,門當戶對!”

    他喝口水,見耀揚秦陽都饒有興趣盯著自己,益發來了精神,添油加醋地道:“荊桂芬發起飆來不是玩的,肯定嫌老郭沒有嚼頭,要不然一準兒強奸他。”

    末了卻突然長歎一聲:“看得出來小娘子過得不開心。孤零零漂咱這兒破地方,沒著沒落的跟屈原在江邊差不多。真******,我們現在個個都鐵石心腸,完全沒有大學時的浪漫情懷。笑話人家幹嘛?小娘子挺要強,人前人後絕不掉鏈子。”

    因為連續接待,秦陽自然有發言權。荊畢成目前的核心任務就是幫荊桂芬找到一根杠杆,撬動她停滯不前的人生。但又老又髒的郭開明不入張玉香老太太法眼!他揣著內幕諷刺道:

    “喲嗬,想不到你身上還剩點人味兒,太陽今兒沒從西邊出來呀。其實荊桂芬挺漂亮,就是眼皮沒整好,像貓頭鷹。”

    那日新嗬嗬大笑:

    “臉皮也拉過,不知道拉了多少回,再拉就把肚臍眼拉額頭上,變成馬王爺的第三隻眼啦!肚臍眼爬上額頭還好說,把下邊的毛毛拉上來,變成胸毛不雅觀,變成胡子更要命!”

    耀揚不由得也跟著笑:“你就缺德吧!”

    一輩子可不就活張臉唄。

    實打實說,拿臉和屁股比較,肯定屁股優點多。首先耐用,屁股光滑不易起皺;其次省錢,不用花錢保養也白淨;第三素質好,不長斑不長痘;第四真誠,不會皮笑肉不笑;第五和諧,即一分為二又合二為一。第六忍辱負重,從小到大經常代臉受過挨打。第七低調,永遠在後麵深藏不露。

    可是人就是奇怪,一窩蜂地去整臉,極少整屁股的。秦陽歎息著,耐心地等那日新消失,才壓低嗓音正色道:

    “老何,荊畢成老爺子確實有號召力。我安排一桌,咱們一起跟他黏糊黏糊怎麽樣?”

    這叫隔年下種,內心深處藏著詭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得知張玉香沒看上郭開明,想憑三寸不爛之舌把耀揚與荊桂芬捏合一起,如果成功促成此事,荊畢成的權力就是耀揚的,到時候他想用就用根本不必打報告。

    不過也不是沒有忌諱,此事希望不大更不能硬來。自己堂堂港務局明日之星,拉皮條有礙名聲,更可怕的是一旦耀揚發現他真實目的,很容易翻臉,搞不好打不著狐狸惹一腚臊。

    “沒興趣,”曆來視官場為畏途的耀揚趕緊搖搖頭,“我最近屬於馬其頓皇帝——壓力山大(亞曆山大),應付董事會就夠受的,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秦陽渾不在意地一笑:

    “恐怕由不得你,你們廠子在大連投資,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開發區張繼科和荊畢成他們已經準備成立公司,想鬧點好處,還拉我入夥。到時候你怎麽辦?”

    “涼拌!建議董事會成立一個項目小組具體操作,”這麽大的事耀揚怎麽會沒準備?他沉思著說,“上上下下的關係肯定很麻煩,衙門難進官臉難看,我不太想管,到時候能甩就甩。”

    秦陽無奈搖搖頭道:

    “沒法評價你,打燈籠找不著的好事兒你居然不動心,把握機會,給有關領導點甜頭,將來在大連不就要風有風要雨有雨?不扯啦,把你的專車借我用一天,這不能說不行吧。”

    耀揚點點頭道:

    “港務局什麽樣的豪車沒有,還借我的?首先聲明晚上必須還回來,還有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秦陽低頭悄悄地道:

    “荊桂芬想去工商稅務公關,開我的車叫別人看見好說不好聽。還是用你的吧,再給派個司機。我開車來的。”

    秦陽的解釋半真半假,他目前有情況,忌憚單身女性!因此才玩曲線救國,同時暗自希望兜售自己的詭計。正好郭開明推門進來,既然是荊桂芬用車,耀揚想試探一下他的心思,隨手把鑰匙丟過去,道:

    “老郭,秦陽有事需要用我車,你幫忙當回司機,記住,晚上一定早點回來。小心!”

    累死不少腦細胞才想出這麽個主意,誰知耀揚不上套,反而讓郭開明占便宜。心有不甘的秦陽不大高興,他與那日新不同,那日新的鬼主意是即興的,像短小精幹的段子隨時隨地會冒出來,但不成套。而他的詭計經過深思熟慮的,像長篇講究謀篇布局,絲絲入扣自有體係。郭開明不掂量掂量自己就敢往前湊湊,掃興!秦陽索性決定挑明了,期望他知難而退:

    “荊桂芬用車,在月牙灣廣場,這是她手機號碼!”

    結果出乎意料,郭開明沒有任何表示,接過鑰匙和寫有手機號碼的紙條,一言不發徑直轉身離去。連耀揚也覺得詫異,和秦陽對望一眼,各自在腦海畫個大大的問號。

    得到消息的荊桂芬早早在月牙彎廣場等候,畢竟跟郭開明有一麵之緣,看見他挺開心。熱乎乎沒聊幾句,又出現一位靚女,隔挺遠就脆生生地嚷嚷:

    “大姐,讓你去家裏你又不去,請你唱歌你又嫌沒勁,壓馬路你又打不起精神。天天窩屋裏幹什麽?憋出抑鬱來可不好治!”

    荊桂芬高興地跑過去拉著手跳。

    “豔兒,不耽擱你上班吧。沒辦法,我在這兒也不認識其他人。”回頭對郭開明介紹道:“我親戚,王豔兒,在你們市總工會。這位是開發區的郭工,專門開車來幫忙。”

    王豔心裏一動,眼前的滄桑男人就是秦陽屢屢提及、老媽曾經打過主意的郭開明?形象不錯嘛,比照片好看多啦!可惜當時怎麽就神經啦!郭開明也仔細打量王豔:這位就是耀揚口中的剩女?聲音脆臉蛋兒俏腰條細大腿直,敞開的領口處白淨淨的春意盎然,外加一身名牌,看起來混得挺明白呀,怎麽落這麽個下場?

    善於交際的王豔認識一半本地有頭有臉的人,荊桂芬的事又合理合法,因此辦起來順順當當,出奇利索,一上午全部搞定。荊桂芬跟武鬆一樣,一旦高興立刻嗓子冒煙,酒渴如狂!當然她也想慰勞自己,順便跟郭開明粘糊粘糊,不由分說直奔一家酒店。

    等兩位女士下車後,郭開明從窗戶探出半拉身子道:

    “兩位美女,我回去,得在單位露一麵,還得還汽車。”

    原來還沒進入狀態?王豔有些意外,她不是主人不好擅自留客,但懷疑荊桂芬對郭開明有意,至少想考察一番,因此眼珠子骨碌碌直轉。荊桂芬卻直來直去,故意吃驚地道:

    “郭工,開什麽聯合國玩笑,幫忙跑了一上午,到吃飯時撤退。知道的說你沒瞧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摳門哪!再說我就那麽不招人待見,想請客都沒人捧場?”

    知趣的王豔馬上附和道:

    “郭工,哪有到門口不進去的?別說你啦,按理都應該把借車的何耀揚請來。快點下車,我大姐是場麵人,別讓她掉鏈子。”

    已經擠兌到這份上,郭開明也說不清楚自己想去還是不想去,隻好默默下車。

    “大姐,今兒老妹兒做東,你都來兩月啦,也沒上我們家吃頓飯,我爸媽特別不過意。”王豔一邊走一邊替父母撒謊,“我哥早就下達命令,讓我們全心全意照顧您老人家。”

    荊桂芬不是傻子,兩家之間的薄厚心知肚明。她與王斌曆來不對付,但王豔是敞亮人,討人喜歡。因此推心置腹道:

    “行啦,咱們姐們還來這套幹嗎?老人張羅一頓飯怪累的,我又不會講場麵話。你真有心,時不時出來陪我溜達溜達就行。”

    “必須的!”

    王豔痛快快地道。

    還沒等落座,張玉香打來電話,王豔早就知道哥哥老丈人兩口子駕到,此刻卻裝作毫不知情,故意大吃一驚急赤白咧地說:

    “我哥沒有提呀,大姐你也沒露口風,荊伯伯跟張姨太不厚道了吧,走到家門口都不進門。傳出去讓我嫂子顏麵掃地,我爸我媽以後還怎麽做人?我馬上通知家裏,今晚大請客。”

    對於人情世故的仨厚倆薄,出身豪門的荊桂芬嫌麻煩,向來不屑於關心,再說她也沒有那麽多心眼,一見王豔動真格的趕緊攔住:

    “豔兒,我爸我媽出來閑逛,反正有官麵上的人兜底,何苦來麻煩你們家。隨他們吧,哪天想去你們家我帶路!”

    打腫臉充胖子的王豔立刻就坡下驢,見好就收才是正理。一旦拿捏不準表演過度,荊必成與張玉香真的上門,到時候又得雞飛狗跳不安寧,何苦來哉?荊桂芬扭頭滿懷歉意地對郭開明道:

    “郭工,勞駕去月牙彎廣場接我媽,真不好意思。”

    孤零零去接張玉香?等於李玉和去赴鳩山的宴會,恐怕不妙。提心吊膽的郭開明猶豫了一下,最終什麽也沒說,起身就往外走。

    “芬子,”出乎意料,一路上張玉香都沒舍得給郭開明正臉兒,更沒跟他廢話,到來後根本也懶得賞賜機會給王豔兒拍馬屁,水都沒喝一口直奔主題,“張繼科主任剛才提到何耀揚,我突然想起來豔兒她媽叨叨過這個人,還為了你專程去過他老家,後來就杳無音信了。豔兒,你知不知道怎麽回事?”

    如此大張旗鼓討論自己婚事,荊桂芬相當不滿,煩躁地道:

    “媽你歇會兒行不行?到處嘚啵也不嫌丟人。”

    同樣是杜秀娟為荊桂芬準備的預備役人員,當著郭開明的麵卻對他不理不睬,還偏偏提及耀揚,這不是擺明了給人家難堪!王豔險些把嘴裏的飯笑噴啦,一對親家奶同時看中何耀揚!爭著往自家劃拉,保不齊到時候人腦子打出狗腦子,有看頭!

    被重重打臉的郭開明蒙圈啦,走也不是繼續坐著又不得勁兒,真真叫一個別扭他媽給別扭開門——別扭到家!善良的荊桂分卻及時幫他夾個大蝦段兒,算是替老媽道歉。

    形勢危急,必須馬上想出對策!王豔兒心裏急速盤算:媽媽看中何耀揚,打算自己家留用,盡管不可能成功但這話如何對張玉香說。同時她更害怕郭開明嘴上沒有把門的,信口開河胡咧咧。一旦張玉香知道媽媽變卦,近水樓台先得月,已經邀請何耀揚相過王玲,撕扯開來河裏的蛤蟆都得把嘴笑歪!

    她勉強擠出點笑容,含含糊糊地道:

    “咱們這兒坑水淺,何耀揚混得名聲在外,大概挺狂吧。我媽見過他本人,也沒談出個四五六。”

    張玉香根本沒理會女兒的指責,王豔兒的話又著三不著倆,她又把冷冰冰的目光投向郭開明。天地良心,郭開明絕非如那日新心懷叵測,見到美女就打算自己留用,而是憑直覺認為荊桂芬配不上耀揚,不打算說好話,沉吟著介紹:

    “阿姨,何耀揚也是東山的,以前在南方打工,現在是開發區的廠長。沒有什麽狂不狂的,他左性,不太好說話。而且將來還會去南方,暫時不想成家。”

    得知是東山裏的草根一族,向來高傲的張玉香不覺露出輕蔑的笑容,耳邊不期然響起兒時的童謠:

    農民進城,腰紮麻繩;

    路邊一站,影響市容。

    喝瓶汽水兒,不知退瓶兒。

    如果說輕視農村人是一種病,有兩個人病得最重:******作踐農民屬於自虐,跟嶽不群揮刀自宮以求絕世武功一個道理。而張玉香貶低農民屬於找樂,她身價高,婚後蔑視農村出身的荊畢成,樂此不疲地四下劃拉關於農村人的笑話!

    想起過去的段子張玉香就樂,幾乎懷著恩賜的念頭道:

    “你們是好哥們?早知如此我就讓秦陽安排見一麵。要不小郭你現在把他約來,我先看看再說。”

    如此拿大!何耀揚豈是召之即來的人?荊桂芬難堪地對王豔咧咧嘴。郭開明上次就覺得張玉香裝叉,此刻更加反感,帶點耍乎意思道:

    “他很忙,再說畢竟是明星廠長,這樣點名提溜恐怕不太好。”

    張玉香淡笑著嘟囔:

    “東山裏的,還那麽講究派頭!”

    不過像那些自以為幽默的喜劇演員,隨口冒出的俏皮話,並沒有什麽深意,當然也不可能贏得觀眾的回應。但自尊心超強的郭開明再也忍不住,別忘記他也出身破東山。隻見他放下筷子和半碗飯,含笑對王豔和荊桂芬道:

    “剛想起來,我單位還有事兒,告辭!”

    也不等大家有所反應,轉身大步流星昂然而去,恨不得來聲仰天大笑。臊得荊桂芬滿臉通紅,氣得張玉香目瞪口呆,樂得王豔心花怒放。荊桂芬來不及多想,麻利地從座位上拿個紙包撒腿追出去,在停車場攔住郭開明,慚愧地道:

    “不好意思,郭工,我媽一輩子就這脾氣,改不了。老打擾你怪不過意的,這條煙你拿著。等哪天有時間,我單獨請你。”

    郭開明沒有伸手去接,揶揄半天才勉強笑著說:

    “拉倒吧,我上不了台麵,丟自己臉還連累你掉鏈子。頭會兒你讓王豔幫忙找人搬貨,機關哪有勞動力?到時候給我電話。回去吧。”

    說完上車,荊桂芬心裏暖洋洋的,順手把煙丟車裏。

    當著王豔的麵吃了暗虧,張玉香極為震怒,但表麵上依舊超然:

    “包括你荊伯伯在內,山裏人有純樸的一麵,但畢竟缺少修養。姓郭的老大不小,跟他一桌吃飯都顯得掉價!算啦,我找你荊伯伯去,他這回可得意了,樂不思蜀。”

    送走張玉香,荊桂芬摟著王豔道:

    “我媽成天叨叨,唉!”

    王豔的腦子一直沒閑著,得考慮幫媽媽解套,否則下次張玉香再想起何耀揚,怎麽解釋?因此她笑著道:

    “大姐說啥呐。也不怪你家阿姨,郭開明確實過分。何耀揚我認識,質量比他稍微好點,不過脾氣比他還大,眼光也高,我媽吃不準所以沒敢繼續張羅。一幫東山出來的大學生,雖說個頂個一表人才,難免心高氣傲,不討人喜歡。”

    因為郭開明而有些意亂情迷的荊桂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此時也拿不準自己的想法,幽幽一歎:

    “告訴你家阿姨別聽我媽的。豔兒,我不能老在這兒,得找個信得過的人管現金。你有朋友嗎?”

    王豔搖搖頭道:

    “你店裏每天的流水過萬,我可不敢舉薦。”

    看起來自己短時間走不了,荊桂芬托著腮幫子,陷入沉思!

    如今年月,農民進城無非給自己的稱呼後麵加個工字!照舊難以在城裏立足,更別想找到份城裏人也羨慕的工作!東山裏,耀文半夜給家打電話,宣布可以進港務局,林萍高興得差點流淚,幾乎想學潘冬子他媽唱夜半三更盼天明。

    多少年的企盼,多少年的努力,終於可以圓自己做城裏人的美夢,意味著城裏人的生活就在眼前!興奮地她在大炕上翻來覆去烙燒餅,實在忍不住就拍打炕沿,恨不得放鞭炮,扯嗓子滿村裏大喊大叫。

    一夜未眠,天蒙蒙亮就爬起來,可惜村子裏冷冷清清的,連鬼影子都沒有,無人為她喝彩,把她急得想跑進廣播室拿大喇叭下通告。早飯後何德明見林萍依舊飄得忘乎所以,小心翼翼提醒道:

    “狗肚子裝不了二兩香油!耀芬來電話說等會兒回來,還帶著王鳳。可能又是耀揚的麵子吧,那日新親自開車護送,是不是買點菜準備一桌?反正我得去鎮上取錢。姓那的小子真對耀芬有意思?聽耀揚他爹媽說人品不壞,今兒吃飯時得好好抻量抻量他。”

    林萍正盤算上午怎麽顯擺,把這天大的好消息通知街坊鄰居,再說她打根兒上就瞧不起鬼頭鬼腦的那日新,此刻兒子即將進港務局,連耀芬也顧不得啦。王鳳是哪個?憑自己的經濟實力,很快可以跟杜秀娟比比腰粗。那日新算哪根蔥哪頭蒜,眼皮子都不夾他。

    想到此處她沒好氣地道:

    “來了就走,做那門子飯?你以為咱家錢多得花不完啦?連肉帶酒帶煙,一頓飯沒個百八十的能下來嗎?我今年連件背心都沒舍得買,以後花錢的地方多著哪。姓那的小子躺下沒有一坨牛糞大,立起來還沒筷子高,窮得腰上吊不住褲子,耀芬嫁給他擎等著喝西北風!給他飯吃?給他個手貼臉兒(耳光)差不多。當初我怎麽瞎了眼睛,跟你這個二把刀過一輩子,一點算計沒有。你去取五萬正好讓王鳳給耀文帶過去。”

    如同給蘿卜澆大糞一般,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何德明如何敢答言!隻好鱉頭鱉腦地走啦!

    那日新有意將車開得比蝸牛賽跑時稍快,王鳳知趣地選擇獨自坐在後麵,出神地打量外麵的景物。跟耀芬回家,主要是為了散心,她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媽媽,想起公安局長兒子那張刀條臉就倒胃口。對於自己的未來她也迷茫,在南方打拚,濕漉漉的雨夜孤獨地漫步於街頭小巷,感覺特別淒涼。

    (本章完)